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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三月的洛阳城,春寒料峭得紧。苍术裹了裹肩上的薄袄,伸手搓了搓手心。站在屋檐下踮脚向外张望。露气深重,连带着空气里都一片片的雾蒙蒙。崔嬷嬷上内药房取药快一炷香的功夫,到现在还没个影儿。苍术左瞧右瞧,鞋底沿着地蹭了又蹭,还是折了回去。
      过了前堂的四合院落,转入回廊左边的住处,进了屋掀了帘,床上那人影依旧没个动静。苍术趋身上前,往床上那人的额头一抚。烫得直往她掌心钻。
      不成,这样烧下去,命都要烧没了。
      她又下意识地朝门外探。
      这个崔麽麽,平时瞧着伶俐劲儿得很。怎么这要命的关头,就跟脱了线的蚂蚱似的。连点药都取不回来。苍术在屋里兜兜转转,转身又往床上瞧。
      这宫里的人情冷暖,她算是见识了。这得宠的,打个喷嚏太医宫女都得跟着转。这不得宠的,就算死了也没人抬爱。
      苍术微叹口气,怪只怪她自己不争气。脸相不好,手脚又不伶俐。无人挑拣最后被派到这里。想起她刚进宫那会儿,一起受训的落珠,采莲,后来都被选去杜贵妃那儿了。如今杜贵妃成了圣上脚跟的红人,别说吃穿用度缺不了,要受了宠,主子心情好还能时不时捞些打赏。
      她再瞧了眼床榻上那位,清汤寡水的脸。三天两头的病,就算身子骨硬朗些。这位主子也不愿踏出院落半步。这院落的屋子又朝北,一碰上阴雨天便潮湿得紧。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皇宫最北边儿的冷宫,两个朝南的四合院落独居一隅都比这要气派。
      听说这位也是当今太岁做王爷那会儿跟着入的府,怎么说也该念着些旧情。像那杜贵妃,王府里还是个侧妃呢。到了宫里头就成了富奢荣华的贵妃。
      可她伺候了这位主子大半年有余,别说是万岁爷了。这地方除了她和崔麽麽,就没再见过第三个有脚的进来。苍术有意无意地问过崔麽麽这里头的蹊跷,那老婆子的眼珠儿滴溜溜地一瞪:
      “嘴碎!只管照顾好主子才是尽了本分。旁的,还挨不着你多问!”
      苍术瘪瘪嘴,不是她心毒,就这位三天两头的病来倒去,说不定还没尽完本分,她就先撒手了。
      正琢磨着,屋外想起一阵剔剔挞挞的脚步声。苍术掀了帘,刚想怪崔麽麽怎么去了这么久。主子都快烧昏过去了。没想门口竟站了一圈儿的人,为首的女子着一件紫烟色的宫装,搭着浅色的暗梅绣纹,眉眼朝院落四处打量。
      苍术虽不算伶俐,这眼力劲还是有的。瞧这锦衣华服的派头。多少该有些来历。苍术冲那女子赶紧蹲身行礼。她却并未在意,径直往屋里去。后头一溜儿的宫女跟着。苍术挨在最后。人一多。进了屋就更显得这住处狭小落魄。
      床上的人背对着众人靠在里侧,似乎扔未被惊动。
      为首的女子隔着床帐瞧瞧里头,突然出声问:
      “她这是怎么了?”
      苍术起先沉默了片刻,末了才清清嗓子。微微弯腰,回道:
      “主子身子骨弱,前阵子又染了风寒,这会儿,正烧得厉害。”
      女子听了,咪了咪吊俏的凤眼,那眉跟着一弯:
      “烧得厉害?”
      随即撩了床幔探身进去。竟低低笑出了声:
      “呵呵。好一个烧得厉害,来人,给本宫拎桶水来!”
      苍术一震、只见了几个宫女齐刷刷的掀了帘子。就那么一溜烟功夫便拎了个大木桶进屋。那里头的水摇摇荡荡的晃了些出来。弄得地上一片一片的湿。又听那女子若有似无的笑:
      “灌她!”
      几个宫女应了声,将木桶置在床沿。拉起床幔。急急上了塌,将床上那昏睡的人驾了出来。身子一弯、摁着她的脑袋就往那冰凉的木桶里钻。苍术的心就跟那木桶的水,晃来荡去的全数扑出来。
      她闹不清怎么回事。只见了自己的主子一下又一下被人摁着往桶里去。咳了几声又被按下去。一股脑的水沿着她的身子发梢倾泻而下。苍术见她抓着木桶的边沿似有挣扎。狠了心跪下。脑袋就差挨进了地:
      “求娘娘恕罪。饶了主子一命!主子烧糊涂了。再来一遭,怕是真经不住了!”
      那女子忽的挑眉。声音幽幽传来:
      “经不住?”
      “。。。。。。”
      “笑话!”
      “这灌死人的计量,你家主子可最拿捏得住。这才多久?怎得就经不住?!”
      苍术身子一抖。又朝那奄奄一息的人看去。她脑袋朝下,半个身子都没入水里。像是没了动静。那女子忽得一把将她从水里拽出来。附着她的耳际轻声低语:
      “记不记得扶苏是怎得被你白白弄死??今儿个,我也让你好生尝尝这滋味儿!”
      她切齿起来。狠狠拽起她的发,眼神阴沉幽暗:
      “你这是怎得了?当年府里仗势横行的林墨眠呢?怎么就成了没死全的病秧子儿?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你那大牢里的好哥哥还生生拿自己的脑袋换了你一条狗命呢!”
      那被灌得快没了气的人终于睁了眸子。睫毛抖动了几下。神色苍白恍惚。只听了耳边的声音继续:
      “皇兄说你哥哥那脑袋割都割不断,掉下来还贱了他一身血!真是晦气得紧!你爹手脚尽废倒还剩了半口气,你们姓林的一家子真叫人......”
      她话未说尽,身前女人的瞳孔里忽的映射出自己震惊扭曲的面庞。屋子里尽是闷沉狰狞的呜咽。林墨眠的五指紧紧掐住她的颈。面无表情,湿发披散。声音哑得像只将死的鹰:
      “我二哥走得寂寞,你去陪陪他吧。”
      说着手上的力道又紧了三分。一屋子的宫女围过去将林墨眠的手从那快翻了白眼的女子颈间扯下来。被救下的女子不断哭喊惊叫。屋里混乱一片,苍术匍匐在地整个身子瑟瑟发抖。
      “林墨眠!你个不得好死的疯婆娘!不要脸的糟践东西!早晚叫皇兄扒光你的皮!”
      那女子抚着自己的颈,犹自惊魂未定。面色仓惶嘴里仍不依不饶。
      林墨眠的身子摇来晃去。看起来是站都站不住了。相比那女子的气急败坏,声音却不咸不淡得紧:
      “你皇兄算得什么呢?昔日还不是我爹脚边围着转的狗,叫他随东他便再不敢去西。”
      她犹自笑,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你叫他扒光我的皮?也要看他舍不舍得,愿不愿意?莫不要一直将我留到底,哭的反倒是你。”
      她的声音淡得出奇,却听得那女子脸色铁青。独留了一句“我定要叫你好看!”便领着众人一溜烟的往外去。
      苍术直到听不见脚步声了,才敢把脑袋抬起来。
      林墨眠早就瘫倒在床沿。面上血色全无。苍术这才敢惊呼出来,忙不迭的扑过去,手指在她鼻下轻触,声音都发着颤:
      “我的主子!老天爷呀!你睁开眼来!可别睡过去!”
      苍术心慌得厉害。摸着鼻息像是没气儿了。
      这都是什么事?主子平日里虽不太亲近人,话也少。大多时候病的糊涂。清醒的时候也至多靠在床头愣神。她却万不敢将那女子说的糟践事和自己的主子连在一块。
      苍术六神无主的当口,这崔麽麽竟回来了。她怀里踹着包药。眼神却空洞涣散。
      苍术赶紧冲过去,拽着崔麽麽的臂,声音夹着惊慌无措:
      “我的天爷!你总算回来了!快去瞧瞧主子吧。我瞧着......我瞧着怕是熬不住了!”
      崔麽麽被苍术这么一拉,眸子呆呆转过来。忽的跪坐在地,竟摇头晃脑的痛哭起来。苍术平日里总被崔麽麽骂着蠢笨,眼下却收起糊涂,拽起那失神的婆子。高声道:
      “我的麽麽,这都什么时候了!主子都快断了气儿了。你还有闲心在这儿伤春悲秋!”
      那婆子却只呆呆伏在地上,嘴里不住呢喃:
      “到头了......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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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术没再管那呆怔的婆子,拽了她怀里的药就往外头跑。
      约摸半个时辰,苍术端着药盅回到屋里。
      那老麽子瞧上去清醒了些。正抱着林墨眠脱衣擦身。苍术倒木在了原地。她很想提醒麽麽先摸摸主子还有没有鼻息。话在嗓子里饶了一圈又咽了下去。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药盅。便轻声道:
      “麽麽,你瞧主子....你瞧主子......”
      那老麽子抬了头,眼眶里含着泪,盯着苍术的眸子却依旧盛气凌凌:
      “有气儿呢!”
      苍术一听,赶紧将药盅放在一边。帮着崔麽麽换下林墨眠的那一身湿衣。边脱边道:
      “崔麽麽,主子这么个病法.我瞧着不成....您看,是不是请太医院的太医来替主子瞧瞧?”
      那老婆子静了几秒,轻柔的擦着林墨眠的背脊。声音低了几分:
      “瞧?谁不想瞧?娘娘这个病......这个病就是让那群狼心狗肺的太医拖垮的!”
      苍术接过婆子递来的帕子,端来桌上的药盅,掀了盖儿吹了吹,接口道:
      “我就不信.....若是我们打赏打赏...他们一个个真能见死不救?”
      那婆子嗤笑,眼里尽是不削鄙夷:
      “都是些下贱东西!若在当年府里,娘娘伸伸指头,那些人恨不得爬过来。”
      苍术心头直嘀咕。当年府里,当年府里。这婆子三句不离“当年府里”的万千风光她是没福气见了。她只知道眼下他们连疏通太医的银两都不一定拿得出。那些太医只一听是风眠阁的娘娘问诊,不是推三阻四,就是冷若冰霜。这“府里的风光”根本派不上一点用场。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道理连她一个小婢女都懂。这深居宫中的老麽麽却犯了糊涂。
      苍术瞧着床上那奄奄一息的林墨眠。这般境地,连带了自个儿也顿觉万分凄凉,又听了崔麽麽伏在林墨眠身侧哽咽:
      “娘娘,我可怜的娘娘,二爷......二爷若是在天之灵....请他保佑.....保佑你平平安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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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时分,林墨眠总算睁了眼。崔麽麽伏在床头谢天谢地。
      她睁眼便问:
      “我哥呢?”
      崔麽麽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滚了滚,最终还是憋了回去。开口的时候只听得嗡嗡鼻音:
      “娘娘,你身子骨如今这般弱,总得养好了身子才能去打听消息不是?”
      林墨眠的眼睫轻微眨了几下,只问:
      “葬在哪?”
      崔麽麽忍了又忍,嘴张了合,合了张,终是梗着脖子痛哭起来。
      “二爷......二爷他.....”
      她怎能说王爷的脑袋早挂在宫外的城墙上暴晒了几天几夜。
      怎能说怕是尸身也早被荒野上的鹰给叼了去。
      林墨眠似乎并未被婆子的哭声撼动,只闭起眼,声音清冷:
      “罢了,去了也好。”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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