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似真珠月似弓》木晓白

12、雷雨

　　难道苜蓿除了长得好点，从前爱穿女装以外，难道还有些秘密？比如他根本是在装傻。
　　她便顺手指了方位，叫道：“苜蓿，你站到水里去，看看能不能打到鱼，打到了就捞上来。”
　　苜蓿开心得一脸阳光，还真就顺从地站到水里。都说傻子力气大，鱼玖儿想得这话耳熟，没想起来从前人家就这么笑话她的。从他的身法和姿势，她觉得苜蓿以前，的确是有武艺的。
　　“啪啪”鞭响，其中透露出劲道，却没感到戾气，鱼玖儿用胳膊支着腮帮子不知看了多久，终于见到有鱼挺着银白色的肚皮慢悠悠地浮出了水面。
　　“鱼玖儿，怎么不动了？”苜蓿捧着鱼，皱着眉头紧张地跑了过来。
　　鱼玖儿没好气道，“我又没死，怎么会不动了？”
　　苜蓿依然蹂躏着手中的鱼，他见鱼玖儿钓到鱼，上了岸，总会扑腾一会儿。
　　鱼玖儿正贪便宜地忙着将水里浮着的鱼一股脑儿都丢到竹篓里，便随口说道：“那是它们晕了，回去丢到锅里滚两滚就好了。”
　　这边收拾完，她一回头却看苜蓿已宽衣解带，脱去了外袍，打着赤膊。大太阳下，热的？
　　鱼玖儿此时却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禁紧张道：“你要干嘛？”或是要就地如厕？
　　“晒衣服啊。”苜蓿认真道，忙着把袍子往河边的大石头上仔细摊平。
　　还好，还好。鱼玖儿点点头。
　　却见苜蓿又和腰带较劲，不会是连裤子也要脱下来晒吧。鱼玖儿连忙叫住他：“穿着，穿着晒，干得快。”
　　“哦。”阳光下，少年蜜色的胸膛残留点点水迹，他粲然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来，说道：“你也过来晒晒吧。”说罢，径直原地躺下。鱼玖儿想叫他回去，但觉耳上一热，尴尬地找了最近的大石头倚着，说道：“我在这里就好。”说罢，她将竹笠盖在脸上，还模糊地叮嘱了一句“记得翻面”，也煞有介事地晒起太阳来。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声鼓声隆隆，鱼玖儿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在将梦将醒中游魂。突然觉得身上一阵重压。鱼玖儿迷迷糊糊地从大石头上滑了下来。河畔上苜蓿草的味道直往鼻子。前阵子没钱日日吃凉拌苜蓿，她能不清楚吗？但是，这是谁怎么没眼力，竟敢来推倒老娘。她一怔，抖落了覆于面上的竹笠，摆着她面前的是一张沾着泥水的脸，那轻扬的朱唇是诱人堕落的预兆。只见朱唇轻启：“你醒了。”
　　“苜蓿。”鱼玖儿看着他深灰眼瞳，眸光流转，熠熠生辉，又细又软有点蜷曲的发丝垂了下来，扫到她的脸上，她觉得脸上的痒痒，一直绵延到了心底，刚刚积聚一身戾气全都散尽。
　　鱼玖儿不由自主地伸手拭净他脸上的泥水。却见他露齿大笑，虎牙昭然，她的心被这笑猛地往下一推，不知沉到哪里去了。
　　而让苜蓿如此欣喜如狂，根本不是鱼玖儿，而是他手中捏着的那只蓝色蜻蜓。
　　色泽诡异的蜻蜓，身份诡异的少年，还真是什么人玩什么鸟。不会是什么妖物吧？
　　鱼玖儿慌了，吓得想大喊，师父，我被魔障了。
　　这时，有水珠点点打在她脸上。难道是苜蓿流口水了，她有些尴尬地别开脸，看向水中，那水面上涟漪点点，下雨了。
　　鱼玖儿心里大叫不妙，伸手要推开苜蓿，触到他的胸膛那一刹那，她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收回了手，连眼光也不敢多转一下。没听说过捉蜻蜓还要靠色诱的，还是崔宏亲赐的那件风雅小厮袍被人偷走了？对苜蓿打着赤膊的事，鱼玖儿时刻提醒自己坚决不能想，可在脑中转来转去的不是夏天粘稠的蜂蜜，便是秋日的麦浪。
　　此时，一道惨白的闪亮照亮了天际，鱼玖儿惊觉，刚才在这山涧中盘旋宛转的鼓声是阵阵闷雷。刹时，大滴的雨水，穿透了燥热的空气，打在她的脸上。
　　苜蓿也被闪电吓了一跳，扔了蜻蜓，转身要走。
　　难道是扔下她，自己跑了，这小子比崔宏还没良心。鱼玖儿强打精神，爬起来，拉住他：“上哪儿去？”
　　“下雨了，收衣服。”苜蓿惦记起石头上还有他的袍子。
　　鱼玖儿觉得这水边山涧越看越可怕，抵不过心底丛生的恐惧，手脚发软，她心知今日怕是又难逃旧病复发的恶运。保命要紧，她根本无暇顾及那件袍子值多少钱，忙道：“扔了。你把我背回去。”
　　苜蓿听话地点点头，却又看着地上的鱼篓，直皱眉：“那鱼呢？”
　　鱼玖儿的恐惧感排山倒海而来，便不耐烦道：“也扔了。我们回去。还等什么，快点啊。”
　　“怎么背？”苜蓿依然呆立在那儿。
　　难道他没背过人吗？鱼玖儿一怔，果然……还是傻。她心中无力感顿生：“算了。嗯。你见过桃生抱楚婆婆家的兔子吗？”
　　苜蓿再次合作地点头。
　　“我是……兔子。”说完，鱼玖儿却有点犹豫了。
　　这么一说，苜蓿心中豁然开朗，俯身去抱鱼玖儿，看着鱼玖儿眉头紧皱，精神不济的样子，他有点紧张害怕，不想扯到鱼玖儿的长发，一个踉跄摔在鱼玖儿身上，嘴正着她的眉心。
　　“丝！”鱼玖儿头皮被扯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脑门上又挨了一记，便嚷道，“你当我这是红烧兔头啊，啃我不嫌牙疼。” 四目相对，她有些发窘，骂人的话说出来也气势大减。
　　鱼玖儿切身体验过小桃生的第十三种兔子的抱法后，她不能不说，哪只被小桃生挑中的兔子真是前世没修，今生受罪。
　　苜蓿排除万难，终于小心翼翼地“端起”鱼玖儿。鱼玖儿掩住耳朵，闭上眼，闻了闻，鱼腥、苜蓿、河泥、烧菖蒲，刻不容缓，她还是将就一下吧，便往苜蓿身上缩了缩，想调整了个遮风挡雨的姿势。
　　谁料“轰隆”一声，一个响雷差点把鱼玖儿的心给吓了出来，想抓苜蓿的衣襟，发现没有，正踌躇要不要抓裤腰带，但觉身子失重，已被他扔在地上。
　　鱼玖儿早已六神无主，浑身战栗，像风雨中的枯叶瑟瑟发抖。她差点被雷吓跑的魂魄，这时却被尾椎骨上的痛感给扯了回来。她还没收到恐惧感的折磨，却已在苜蓿这里吃了不少苦头。
　　但见苜蓿吓得捂着耳朵，紧闭双眼，蹲在地上。
　　鱼玖儿心惊胆寒，可还是爬过去，对苜蓿，颤着声哄道：“不怕，不怕，雷公睡着了在打呼呢。”
　　苜蓿睁开眼，深灰眼瞳上雾气朦朦，喃喃问：“真的吗？”
　　这像是能靠得住的人吗？鱼玖儿的牙齿打抖得咯咯响，猛吸一口气顶住，一脸肯定地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雷公也听见了，仿佛要揭穿鱼玖儿的谎言，更加卖力地敲响了大锤，那巨大的声音像是要把天地劈开一样。
　　尽管上一刻鱼玖儿说得斩钉截铁，下一刻她已经抱头撞向苜蓿。鱼玖儿几欲魂飞魄散，恍惚间，觉得有人抖抖索索地抱住自己，有点潮湿，有点滑腻，有点温暖，有点安心，有点窒息。她听着苜蓿可怜兮兮地喃喃说怕，便迷迷糊糊地想，有人一起淋雨，一起害怕真好啊。
　　不多时，雨幕中跑来一个人，正是崔宏。来到河边时，只见到两人抱成一团，蹲在河边，像风雨中无处可藏的老鼠，又飘零又可怜。雷雨忽至，崔宏烦不胜烦。鱼玖儿对雷雨的恐惧，严重影响到了他完美的大少爷生涯，鱼玖儿这么好的下人、管家兼打手，要再找个这样的谈何容易。他连忙拿蓑衣盖住了两人，半拖半拉地带了回去。
　　楚婆婆给鱼玖儿换好衣裳后，就脸色惨白地出来了，崔宏有点担心，不会是鱼玖儿稀里糊涂地把人家给咬了吧，便呐呐地迎上前去。
　　“刚才还好好的。难道在河边出什么事了？”楚婆婆问道。一个打着赤膊，一个又哭又闹，就算是一个傻一个蛮，也难逃人家嘴碎，幸好是下雨天，打狗都不出门。
　　崔宏只好道：“她以前就有这病。”
　　“胡言乱语，看样子吓得不轻。怎么得的？”楚婆婆随口问。
　　崔宏他怎么知道，只好故作无奈地摇摇头。
　　“还有那个，连衣服都没穿，让人家看了，非说闲话不可。”楚婆婆又道，“看他平时的样子，你们是不是给他吃了忘忧草了。我在厨房里见着，还有不少呢。你们从中原来，这山里的药草多，有些在中原是见不到的。若是吃了忘忧草，快去到灵谷寺里找老和尚来些解毒的药草来。”
　　崔宏突然记起鱼玖儿按他画的图样上山采的药，到底是他画技不佳，还是鱼玖儿眼神不好呢。为了省点钱，竟然把人给药傻了。崔宏无奈，正要去厨房看看。
　　却听楚婆婆语重心长道：“你们别瞒着婆婆了。公子的气度不似一般潦倒的儒生，鱼姑娘身上却有些江湖气，你们说是异姓兄妹都牵强，任家老二还说你们是夫妻，婆婆可不信。刚来时说只住几天，这两个月都快过去了，鱼姑娘每次去任家，都是垂头丧气地回来。我猜你们来这儿投奔任二当家，必然是有些苦衷的，不妨说出来。老身在这儿住了十多年，一点小忙还是帮得上的。”
　　崔宏哑然，楚婆婆的眼光真毒，早看出来了，他们再装模作样的，也都是自欺欺人。老婆婆虽然贪财，心地却还善良，崔宏怎好多拖一个无辜的人下水呢，又不好拂了老人家的意，矛盾了一番，只道：“一言难尽啊，今日天色已晚，而且婆婆所托之事，在下还未完成。改日再与婆婆细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