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第二世 (3) ...

  •   不知过了多久,秦惟觉得闻到了什么……一股熟悉的气味儿!他早饭就没吃,午饭也因去迎接大军省了,此时的嗅觉跟狼一样敏锐。秦惟猛地睁眼,见天色已暗,灰蒙蒙的帐篷里,石路蹲在自己床前,一手捏着块东西在自己的鼻子下面晃悠。

      秦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鼻子已经不自主地一下下嗅着。愁眉苦脸了好几天的石路扑哧笑了。他用另一只手将弟弟慢慢扶起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弟弟,小声说:“来,吃吧!我用一小张皮子给你换的。”

      秦惟坐起,定睛看,却是一块小点心,是汉地常见的糯米糕,掌心那么大,里面包着各种馅儿。秦惟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可还是责备石路道:“就这么点儿,怎么能拿一张皮子去换?!太不值了!”

      石路说:“怎么不值?那皮子也不大!得跟别的皮子缝在一起才能用,很费事!你几天都没有吃什么,快吃了吧!”

      秦惟使劲忍着口水,眼睛盯着点心说:“你先尝尝……”

      石路将点心捅到秦惟嘴边:“我根本不饿!刚吃了烤鼹鼠!”

      秦惟知道这块点心是胡兵抢来的,弄不好还杀了人之类的,可是此时他的饥饿感战胜了所有理智,张嘴一口就将整个点心全咬在了口里,咬破之后,尝出是红豆馅儿的,只嚼了几下,就不自主地咽了。

      石路呵呵笑:“你倒是吃慢点啊!”

      秦惟也后悔得想捶床——我怎么没有多咀嚼会儿?他真想像牛一样反刍,把方才的味道再从胃里调出来,放在嘴里品尝一遍。而更糟糕的是,他一点没觉得吃了东西!反而更饿了,肚子里像是有条鱼在翻滚,发出咕咕的响声。

      石路笑着说:“我再给你去找……”就要放下秦惟站起来。

      秦惟忙一把拉住他:“算了!也填不饱肚子,尝尝就行了。他们从汉地带来的,肯定有些日子了。”

      石路点头,小声在秦惟耳边说:“我遇到了个过去在都城一起玩的伙伴,他说他们在汉地攻下了两个大城,抢了好多东西和人,直接送往都城了。”

      秦惟倒是不惊讶石路会在大王子的军中见到熟人。秦惟在石留的记忆中知道,在乌雅家住着的时候,石路就是个孩子王,个子大,可不欺负人,孩子们都喜欢追着石路玩,对他特别崇拜,有时石路周围能有二十多个小朋友。有些孩子的父亲跟乌雅的丈夫一样,是单于身边的侍卫。如果乌雅的两个儿子提山提连不是因为与石路亲如兄弟,十来岁就跟着石路离开了都城,他们长大也会入王庭,成为单于儿子们的侍卫。

      秦惟问:“他没说大王子打的是汉地的哪两个城?”

      石路不好意思地一笑:“他说了,我没记住名字……”秦惟哦了一声,石路马上又小声说:“我给你问了,那个僧人听说有神通,大王子很器重他,带着他走了这一趟,要遵他为国师呢!”

      秦惟皱眉:“他帮着胡人打仗?”

      石路回答:“也不是打仗,是出谋划策。他劝大王子不要屠城,这样第二个城就好攻下来了。不要杀俘虏,那边汉人投降的就多。后来果然是这样。”

      秦惟叹气——他能看出这是小森想避免血腥的另一次尝试。

      石路又想起件事,说道:“哦,他们绑在马上的那个俘虏……”

      秦惟突然专注地看石路,石路就特有兴致地仔细讲述:“是南边汉军领兵元帅的一个儿子,是在阵前被抓住的,为了活捉他,死了十几个人呢。听说大王兄一定要他降,他降了,那边他的父亲也就完了。可他一直不降,他们天天一驻营就折腾他,当然不能把他弄死,就浸水倒挂什么的,我还远远地看了,被脱个精光……”

      秦惟忙放低了声音问:“那你问了大王兄为何到这边来?”

      石路往后看,门帘微开,外面没有人影,他悄声对秦惟说:“我朋友说都城里早就传了,父王好久没露面,宫里是大王妃在见大臣。”

      秦惟瞪大了眼睛:“单于……父王病了?!”

      石路点头,兄弟两个交换了个忧虑的眼神:父王病了,大王子的权力就没有了任何限制,他大概很快就会成为单于了。难怪要往这边过一下——顺手做掉这两个兄弟,完全无障碍!

      那他会怎么动手呢?秦惟尽力去揣摩一个有绝对优势的人该如何除去自己根本看不起的敌人。其实最保险的,该是让人围住他们哥儿俩,对他们放一通箭就行了。可是那样是不是太没有情趣了?大王子的母亲当年被单于痛打乃至求饶,若是真的报仇,该让兄弟两个求饶才对。要达到这个目的,就需要活捉两个人。怎么活捉?自己肯定手到擒来了,可是石路是个大块头,要捉他得费些劲儿,还不如直接杀了呢……

      秦惟不了解大王子,拿不准他会怎么做,想来想去,得不出结论,不禁微微皱眉。

      石路看到弟弟愁郁的眉头,发窘地半低了眼睛说:“我去军中遛达,想找人问问事情,见到了个提连他爸的朋友,他说我得赶快去拜见大王子,说些好话,片刻都不要等。我就去了大王子的中军,想让人传个话……可我刚到中军的连营外,就看到了那个认识的朋友。他对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跟着他。我也想和他说话,就掉头缀着他出了军营。我和他谈过了,知道了些消息,他又给了我块点心,我就想先回来告诉你……”

      秦惟知道这种感觉:要去求饶,多少拉不下脸来。如果是石路一个人,也许有一丝逃走的可能,可偏偏自己这个样子,兄长为了不扔下自己,才不得不投降。

      如果大王兄折辱了兄弟两个,出了气,是不是就不会下杀手了?秦惟说:“让他们抬着我去求见吧,哥哥先在这里等等。”自己去表示下臣服,试探大王子的反应。如果大王子满意了,那就只需担心那个俘虏了。如果大王子杀了自己,石路就可以跑了吧?

      石路马上摇头:“不,我们两个他担心的该是我,你……”他看了眼弟弟单薄的样子,接着说:“好好躺着吧,我这就去见他,求他……”说着再次起身,秦惟又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说道:“等等,让我想想。”

      石路好奇地看弟弟:弟弟过去可不是一个爱想事的人,一向听自己的。这次脑子受伤后,好像变了许多,突然长大了的感觉……听说脑子碰了,人都有些古怪,有的人还发疯了呢,弟弟这样挺不错的。

      其实秦惟也想不出什么,他只是不想让石路就这么走,万一石路去见大王子,被人一下围住杀了,这就成了兄弟两个最后的时刻,秦惟真心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他不想激情澎湃地催促石路离开封地,他知道石路的性子,现在这么冷不丁地让他走,根本没有可能说服他。自己如果以自杀来逼石路走,先不要说秦惟对自己下不去这个手,他觉得自己真那么做了,反而会让石路更痛苦。

      大王子会马上杀了他们吗?如果前世自己是被那个俘虏杀的,自己就没死在大王子手里,那么也许大王子不会很快就下手,大概想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戏耍他们几天,然后再找个借口……又或者,前世的自己也是摔伤了脑袋,大王子不屑对自己动手,只是杀了石路?所以自己才被俘虏杀了……秦惟的脑仁一阵疼痛。

      沉默半晌,秦惟说:“哥哥,你不让我去,我不想让你主动去见他,如果他已经决定除去我们,哀求他大概不能改变他的意思。”

      石路也明白这个意思。他并不怕死,大不了拼一场,死就死了,杀几个人还能出口气。他现在挺怕去哀求的:听了都城的消息,大王子该是已经立意要他们的命了。若是自己去了,讨饶之后还是个死,那又何必呢?

      两个人面面相对,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忽然外面一阵脚步声,石路一下站起来,门帘挑开,几个青年挤进来,提连喊着石路的名字说:“大王子叫你去见他!”其他人争先恐后地说:“那边的传令官来了……”“说大王子传见你……”

      石路对几个人说:“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弟弟!”他扭头对秦惟说:“你留在这里!”

      秦惟不知道那个俘虏是不是今夜就会来杀了自己,那个人是个将军的儿子,前世他得了手,那么提连几个人如果守在外面肯定也遇害了,忙说:“不用不用,他们跟你去吧,随时回来给我个信儿。”

      几个青年人都对石路说:“是呀,我们跟着你。”

      石路就往外走,秦惟叫道:“哥哥!”石路回头,秦惟看着石路还带着少年人青春而鲁莽神情的脸说道:“让他们给我点盏灯,我等哥哥回来。”

      石路点了下头,对提连说:“去找个灯来。”他看着弟弟消瘦的肩膀,忽然心头发憷,迟疑起来。外面有人喊:“太子宣召……”石路皱了眉头,匆忙地对秦惟说:“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低身钻出了帐篷,其他几个青年人立刻跟着他出去了。

      帐篷里一下子没人了,好像猛地就暗了许多,秦惟坐在床上,听着外面有人过来,传石路兄弟前往谒见太子,石路对来人说自己弟弟摔伤了脑袋,无法行动,来人没再说什么,然后,一片纷杂的脚步声远了。

      秦惟看着毡布间微弱的光完全黯淡下来,像是观望着自己生命的火被死亡的黑影一点点笼罩。帘子一掀,提连端着个点燃的小灯进来,匆忙地给秦惟放在了床边的地上,来不及说什么就走了。

      秦惟低头,发现这是块凹陷的石头做的灯,一条极细的灯芯,只有绿豆粒大的光。秦惟知道对于这里的胡人来说,油容易弄到,可灯芯难做,大些的地方就直接用火把照明。他这帐篷低,不能见大的火焰,难为提连能找个这么小的灯。

      秦惟扫视帐中,看到了帐篷边缘的一个木头桩子。他忍着头晕起身,弯腰将木桩放倒,他想低头推,可是脑子里剧痛,只能蹲下,蹲着身错步,把木桩推到床头边,用力又将木桩竖起,从地上拿起小灯放在了木桩上,这样小灯至少比床高了,能多照亮些地方,不是弄得帐篷里到处黑影瞳瞳,也让他能看到帐篷的门帘处。

      做完这些,秦惟一身虚汗,他从旁边石路的床上拿过来一个皮枕头,怕头痛,都不敢起身,侧身慢慢躺倒在窄床上,把腿收到床上。等晕乎劲儿过去,秦惟才调整了姿势,将石路的枕头放在自己的枕头下面,半坐半躺在床上,面对着帐篷门。

      他将皮被子拉到胸口,算是给自己的胸膛多了一层防护,然后双臂抱在胸前,闭上了眼睛,专心地听帐篷外的动静,不知道自己今夜会等来什么:俘虏没在今夜动手,石路的安然归来?石路遇难的消息?或者,自己此世的终结?

      紧张地等了半天,秦惟坐起来喝水,又摆好姿势躺下……然后,起来方便,头晕,再躺下……

      秦惟真想很酷地保持住自己的镇静,可是这一晚上他总想喝水,然后自然要方便,床上床下地折腾,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夜深了,他终于困了,消停地闭了眼,想迷糊一会儿……

      突然帐外有人飞跑过来的脚步声,秦惟刚一睁眼,帐帘就忽地被掀开……

      秦惟吓得心里一哆嗦,睁圆了眼睛看去,却发现冲进来是提连,喘着气说:“小王还在与大王子饮酒,我回来告诉你一声。”说完就要走,秦惟叫:“等等!多给我说说!”

      提连匆忙地说:“我们在中军外等到天完全黑了,里面才传了小王进去。我们都被拦在外面。刚才有个人从里面出来,说是小王托他传话,让我回来告诉你……”马上跑出去了。

      石路说了他中军有朋友,也许真是石路给自己递出话来,让自己别担心。秦惟缓缓地长出了口气,闭了眼睛,暗暗谢谢上天:看来今夜石路该能活下来……

      一阵微风,秦惟以为提连去而复返,睁眼看向帐帘,却见不知何时,一个人影已经闪了进来。秦惟嘴还没张开,人已经如风般到了他的床前,一把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秦惟反应过来了,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竭力不让自己露出惊慌,睁大眼睛看向对方。

      来人的目光炯炯,对上自己后仿佛要燃烧起来。他湿透的发髻半散,头发外层和鬓边都带着冰碴,二十来岁,面庞英俊,两颊边有些血痕,他的上身穿着件窄袖皮麻混缝的胡衣,敞着怀,胸膛上有两道尚未合拢的刀伤。秦惟觉得对方马上就会用刀一压,先割了自己的脖子,让自己无法出声,然后就挖心……

      生死之间,秦惟的思维格外清晰。他以为这个人是随着提连找来的,也许是碰巧,也许是大王子借刀杀人,前世自己可能非常不甘心:我都没见过你,你为何杀我?!此世,秦惟的心态平静——我如果死了的话,石路就没了羁绊,真有了危险,就会奋力杀去出……可也许,石路很安全,大王子只是来看看……但不管怎么说,自己都不会反抗一个被俘不降的汉族战士,只能束手待毙……

      也许自己开口说一句汉话,他就会放过自己……但接着秦惟的骄傲就制止住了他:他不想求饶!反正上一世自己没有干坏事!这次如果甘愿赴死,可能自己从此就从两个人的仇恨中解脱了……

      周良双手被绑在身后,躺在冰冷的地上,瑟瑟发抖,折磨了他半天的胡人们大多在帐外的篝火边吃喝大笑,帐中两个胡人坐在地上,守着一个小火盆说着话。

      帐帘开了,一个人低着头进来,端着个大盘子,上面是一大块烤肉,帐中的胡人说了句什么,那个人弯腰把盘子放在了地上,两个胡人去拿了肉,开始吃。

      那个端盘子的人退开一步,像是要离开,可却突然从后腰拔出一把刀来,出其不意地抓了一个胡人的头发,下手就用刀抹了胡兵的脖子,另一个胡兵一手还拿着块肉,才要用另一手去拿刀,来人的刀已经插入了他的喉咙。

      周良直愣愣地看着,借着火盆的光发现那个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走过来,给周良割开了绳索,一边低声说:“我是汉人,叫王栓,被他们抓来三十多年了,一直是个奴隶。今天能救了小将军,也不枉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他割断了周良身后的绳子,又过去脱了死去胡兵身上的衣服递给周良。周良挣扎地坐起,颤抖着接过衣服穿了。周良的身体还是僵硬的,可马上半爬着到了胡兵身边,用痛麻交加的手拔出了胡兵身上的一把刀,又用另一手拿起烤肉,大口大口地咬下来,狼吞虎咽地下肚。这么多天,胡兵每天只给他一次饭,不敢让他吃饱。此时他得吃东西才能有劲儿逃跑。

      吃了半块烤肉,周良觉得有了些力气。他拿着余下的肉站了起来,王栓撩开帐帘看了看外面,向他点了下头,走了出去,周良跟在他身后。

      胡兵的营帐处处,但是没人巡逻,人们都在饮食休息。两个人穿过密集的驻兵处,到了帐篷稀疏的平原边缘。周良已经吃完了烤肉,手臂也完全恢复了知觉。

      王栓低声说:“我是马奴,那边就是马匹所在了,王子石路刚刚捕了几匹野马,能跑长途,我也备好了水和食物……”

      周良眼睛一眯:“王子?单于的儿子?”

      王栓指着一个小帐篷:“是,封在这里的王,那就是两个小王的帐篷。”

      周良咬牙:“那我得杀了他们!”他心中的愤恨郁气怎么也要发泄一下!

      王栓迟疑了一下,周良已经往那个帐篷走去。忽然,有人往这边飞跑,王栓一拉周良,两个人忙蹲下身。那个人没看到他们,一头进了帐篷,大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冲出去,跑远了。

      周良不懂胡语,看向王栓,王栓小声说:“哥哥在大王子那边饮酒,帐里只有弟弟,他前几天刚摔伤了脑袋……”

      周良冷笑,低声道:“那还等什么?!”

      他轻挑帘布,闪身入帐,一个少年胡人躺在床上,周良一步就到了他的身边,本来打算一刀就割了他的脖子,可是刀刃一贴上少年人的脖子,周良目光一扫,看到了少年人的眼睛,周良像被闪电击中一般,一时手发麻,无法用力。

      床边的一豆衰灯似乎如炬明亮,照得少年的眼眸清亮深邃,一下子看入了周良的心底。周良感到一种极为陌生的触动,似是温暖似是寒凉,悲喜混杂,无法明辨。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少年眼中移开,看到少年的面庞塌陷,带着病容,头发随便地在头顶处扎了一下,长发垂落在两肩。少年一动不动地半躺在枕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神情开始时有过一瞬惊讶,然后就是纯粹的坦然。少年甚至闪着目光打量了下自己,回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带了丝悲悯。

      周良怒火中烧,他被俘后遭受的羞辱和痛苦都在叫嚣着要他杀了这个人!可他也十分清楚这个少年是无辜的,从来没有伤害过自己。但这个少年是单于的儿子!杀了他,不仅自己报了些仇,也是给胡人一个打击:单于小王子在他们自己的领地内被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