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叶落》赫戏

1、秋寒叶落

　　秋未寒想起，今日是廿二。
　　恍然间，冷剑没腹，彻骨的寒意乍然灌入秋未寒四肢百骸，对方匆匆收手，已来不及，他如断线风筝般应剑跌落。
　　下面一阵骚动，只闻一声熟悉惊呼。
　　陆清叶的面容渐渐模糊，清凉的声音却在耳边愈发清晰：“未寒，你若赢了御剑大会，我便嫁给你。”
　　一方被攥得皱巴巴的丝帕从秋未寒手中掉落，他欲伸手抓住却是枉然，帕子翻飞，随风渐渐飘远。

　　秋未寒做了一个梦，他梦见陆清叶，梦见琼华的仙泉，梦见那年桃花飞雨，灼灼在目。

　　少时他曾无意间闯入魔界被刑天剑所伤，每月廿二便会复发，以致经脉逆转，苦不堪言，总觉人生便会在此痛苦中挣扎而过，那月廿二煞气复发晕倒在地，再睁眼便见一蓝白身影在舞动，剑法流畅，步伐轻盈。
　　满树桃花被剑气震起，漫天飞舞，簌簌落了一地。
　　他挣扎着坐起，那蓝白衣衫的女孩收起剑，在花雨中朝他走来，恍若仙子。
　　女孩将剑背在身后，左右打量了他番：“小孩儿，你被煞气侵体，我这儿有一法子可使你好受些。”
　　秋未寒揉揉眼睛，呆呆望着她道：“你是谁？”
　　“琼华，陆清叶。”她歪起头，浅浅笑道。
　　琼华池的仙泉可治百伤，虽不能去除煞气，却可缓解，陆清叶所说便是此法。
　　“多谢圣女。”秋未寒泡了泉水感觉甚好，恭敬地施礼道谢。
　　陆清叶侧倚着大树，脚尖一下下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圣女圣女，干嘛叫得这么生分？”说着忽然靠近秋未寒，一脸好奇地盯住他，“小孩儿，素闻霓裳派都是女弟子，你是如何混进去的？”
　　“我……”秋未寒抿抿嘴，不知如何开口。
　　“哈！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生得眉清目秀，又身体羸弱，你师傅把你当作女孩养了！”陆清叶欢快地笑起来。
　　秋未寒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半天没蹦出一个字，最后看着陆清叶清丽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三年时间如白驹过隙，陆清叶出落得亭亭玉立，并因门派大赛中剑术卓越而声名远播，人人道琼华圣女惊为天人，且一身武艺。一时间，她成为年轻男女间津津乐道的话题。
　　秋未寒也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弱不经风的小孩，而成长为闺中少女所憧憬的翩翩公子，眉目疏朗，温文尔雅。
　　不变的是，每月廿二前后几天，仍是秋未寒最快乐的日子。
　　“你以后想做什么？”陆清叶坐在仙泉边的石头上，赤着脚踢出一串串水花。
　　“我？”秋未寒怔了怔，思忖须臾道：“顺其自然就好，你呢？”
　　陆清叶弯腰笼起一捧泉水，缓缓道：“如今魔界异动，三界必有大乱，我作为琼华一派圣女，自然是以天地正道为首任。”
　　“那你……”秋未寒促狭地笑望她，半真半假问：“打算什么时候嫁我？”
　　她微敛秀目，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忽一抬手将手心泉水尽泼向秋未寒，看他狼狈样不禁掩袖轻笑。
　　秋未寒倒是不吃亏，大力拍了几下水面，水花飞溅，打湿陆清叶的衣衫，她凝脂般的脸上挂满晶莹剔透的水珠，鬓发紧紧贴在脸上，有如出水芙蓉。
　　“这几年你胆量倒是见长。”她有些恼，嗔怪道，说罢撑着下巴望向天边晚霞，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还有一心愿。”
　　“清叶。”秋未寒轻轻扯扯她浮在水中的裙摆，定眸凝视她，目光温柔似水：“我虽没有什么宏伟志向，但你若想做什么，我定会陪在你身边。”
　　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相随。
　　陆清叶面颊微红，提起湿漉漉的裙摆站起身，故作轻松道：“两个月后便是御剑大会了，你准备好了吗？”
　　秋未寒点点头。
　　陆清叶欲离开，走至一半却又蓦然回身，亭亭而立：“未寒，你若赢了御剑大会，我便嫁给你。”

　　“今日，老夫在此宣布，将小女清叶许配与夜叉弟子薛华，从此琼华与夜叉两派永结秦晋之好。”
　　陆清叶与薛华携手而立，清冷目光如深秋彻骨的凉风，将一切美好过往冻结。

　　“清叶……”
　　身侧传来阵阵琵琶曲，不绝于耳，使秋未寒躁乱的心归于平静，他徐徐转醒，只见一女子坐于方凳上捻拨一把赤色琵琶，纤纤玉手落在琴弦上，轻轻柔柔，一音一调却好似珠落玉盘般清脆，扣人心弦。
　　姑娘柳眉杏眼，笑容明媚耀人，一身红衣似火，一曲毕，见秋未寒醒来，便眨巴着一双明眸瞅着他。
　　他捂伤口，虚弱问：“姑娘何故将我掳来？”
　　“什么叫虏来？”她瞪大杏眼，义正言辞道：“我可是为了救你！瞧你在大会上那魂不守舍的模样，遭人偷袭也不自知，若不是我，你这小命早就没了，不感谢我也就罢了却来质问我！”
　　秋未寒想起大会所发生之事，心仍是绞痛，他苦笑，垂头不语。
　　姑娘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欢快道：“我听到他们叫你秋未寒。秋，未，寒，大概是夏末秋初的时候，很凉爽舒适，我喜欢！”
　　秋未寒礼貌地挤出一丝微笑。
　　“喂！”姑娘凑过来，挑眉道：“你就不问问我是谁，为什么救你？”
　　“哦。”他微微抬眸，“姑娘是谁，为何救我？”
　　她扑哧一笑，理理头发，整整衣襟，又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乃鸣皇掌门下弟子，九啸月。救你呢——是看你可怜，心疼你了！”
　　鸣皇，传说八大派之外一门派，似与魔族有勾结，为江湖中人所孤立。
　　秋未寒心中一惊，就要起身，九啸月却一手按住他：“你体内煞气发作，又有剑伤在身，不要乱动，我现在替你疗伤。”
　　九啸月与秋未寒相对而坐，将气缓缓运给他，秋未寒感觉体内气息平稳许多，察觉她确是在救自己便未再多说。
　　而后几天，皆是九啸月耗损自己功力为秋未寒疗伤，未寒对她由衷地感激，便问她要何回报，她却摆出一副凶巴巴的面孔斥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日，九啸月正在房中为其疗伤。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呵斥打断二人疗伤，寒光四射，只见陆清叶一脸怒气，拔剑直冲毫无防备的九啸月而来。
　　千钧一发之时，秋未寒未曾思索便合身向九啸月扑去，将她护在身后。长剑刺入胸膛，一股巨大的力量似从心口喷涌而出，他猛然徒手抓住剑刃，鲜血汩汩从手中溢出，顺着剑刃一滴滴晕开在他雪白的衣袍上。
　　“未寒！”陆清叶惊呼。
　　秋未寒只觉头痛欲裂，天地颠倒，体内有什么东西要冲破禁锢一举爆发，躯体已不受自己控制，而被那股力量所操纵，他跳起来一把夺过陆清叶手中的剑，向下劈去。
　　“小心！”薛华眼疾手快，一把揽过陆清叶躲开这一剑，秋未寒却双眼发红，发疯似地握着剑刺过来。
　　“不好！他这定是体内煞气被驱动，走火入魔了！”被眼前景象震惊的九啸月很快反应过来，一手抱起琵琶，对着秋未寒镇定地弹起来，红光围绕琵琶如波纹般一圈圈晕开。
　　秋未寒身体微顿，扶着头拼命摇了摇，眼中泛起的红光若隐若现。
　　陆清叶红着眼眶，推开薛华，一步步走向嘶哑低吼的秋未寒，双手抓住从空中劈来的剑，鲜血从她手中淌出，她的眼泪落在剑刃上，晕开猩红的血：“未寒，你醒醒，我是清叶啊。”
　　耳边琵琶声声，震慑人心。
　　秋未寒紧握剑柄的手缓缓松开，抬眼看向面前人，嘴张了张，一口血喷出，眼前一黑，便向后倒了过去。

　　秋未寒醒来已是三天后，陆清叶守在床边，一双眼熬得通红。
　　“未寒，你醒了。”她见秋未寒醒来，欣喜上前扶他。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手臂，哑着嗓子问：“啸月呢？”
　　陆清叶眸中闪过失落，速速掩去，苦涩道：“啸月？不过相识几日，便叫得如此亲切。”
　　“她可有事？”
　　“她无事，只是前夜未留下口信便离开了。”陆清叶边说边为他端上药，沉声道：“你该多关心自己。你体内煞气涌动，愈发强烈，如今必须要找到刑天剑将它毁灭方可保你无虞。”
　　“那日可有伤到你？”秋未寒接过药汤，低眸却瞧见她手上绷带，不由轻轻握住她的手，眸间尽是心疼：“对不起。”
　　“那日是我鲁莽，该我说句抱歉才是。”陆清叶低眸摇摇头，缓缓抽回手。再抬头时，目色已清冷如她的声音，“未寒，一个月后，便是我与薛华的婚期。”
　　碗中热腾腾的白气熏得秋未寒眼睛酸涩酸涩的，他垂头，徐徐饮下药汤，苦涩迅速在口中漫延。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这一碗药他喝了似乎有一辈子那样长。
　　所有过往如同洪水般随着药汤的苦涩翻涌上来，哽在喉咙，让他难以下咽，
　　他终于抬起头，对陆清叶扯开一个温柔的微笑：“这药也太苦了。”

　　琼华圣女与夜叉首席弟子的婚礼，不仅是二家之喜，更是两派之喜，江湖正道之喜。
　　红色的绸幔和喜字盈满眼睫，极为刺目。
　　秋未寒站在角落，望着厅中二人，女子眉目如画，男子玉树临风，当真一对壁人，他低头自嘲般地笑笑，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大厅中响起了阵阵喝彩声。
　　秋未寒没有再回头，他的影子在院中拉得好长，却离喧嚣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情不知所逝，一去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