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斋异闻录》奔跑的大橙子

14、蝴蝶血（终）

　　“我终究看不起你，也不愿阿兄为了你失去所拥有的一切。”侯媛姮平静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伸手指了指桌上两杯酒水，“这里面，一杯是普通酒水，一杯则是传说中的忘情水，你我各选一杯饮下。若是我饮了忘情水，自当忘却你二人之事，不再阻拦。而若是你饮了，就忘却我阿兄，莫在阻拦我阿兄锦绣前程。”

　　见眼前男子开口欲言，侯媛姮冷笑着又抢先道：“你我相识多年，你应知我性格，更知阿兄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顾风意，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选，就是答应我的要求。否则，我便将此事告知我爹，那样对谁都无益处。”

　　坐在侯媛姮面前的男子，生得一副俊俏风流的好相貌，特别是一双桃花眼，流转间仿佛有秋波阵阵，格外勾人。然而他的神情却是瑟缩的，带一丝惧意，显然平日没少被侯媛姮刁难。

　　“快喝。”侯媛姮冷着眸子看他，“还要本小姐唤人上来伺候你顾大少爷用酒吗？”

　　顾风意看着自己面前这两杯酒，咬牙摇了摇头：“我不喝！我要是喝了，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能真正懂他了！”

　　侯媛姮听到他这一句话，终于再也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猛地拍桌而起，喝道：“阿大阿四，请顾少爷用酒！”

　　“我不喝！我不喝！”顾风意在两个壮汉的挟持下剧烈挣扎着，却显然敌不过练武之人的力气，很快被按着头压在了桌面上。

　　他一向也是娇生惯养的主，哪里受到过这等粗鲁待遇，顿时也怒火攻心，大声叫了起来：“侯媛姮，你这个自私野蛮的女人！你口口声声说你做的一切是为了保护慕青，但事实上，害了他的就是你！”

　　“你胡说！”侯媛姮气得眼睛都红了，“你才是害他的罪魁祸首！男子之风，天理难容！若是你和他之事被众人知晓，阿兄光明的未来，就都毁了！”

　　“放屁！天底下的百姓只要吃得饱穿的暖，谁还会真正在意官员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顾风意毫不示弱，就算被压在桌面之上，也狠狠与她对视，吼道，“真正能毁掉他未来的人，不正是你吗？你以为你自己那点小心思藏得滴水不漏吗？你错了！不仅我看出来了，慕青看出来了，甚至就连你爹侯大统领，也早在几年之前便已经看在眼里！不然，你以为在京城这么个弹丸之地，就连我这样的纨绔都能人人知晓，凭慕青这般英雄人物，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你爹手下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卒？！义子？我呸！那也就是你父女俩欺骗他的口花花！你告诉我，这京城里，有几个人知道他慕青的存在？！”

　　侯媛姮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扇了上去，然而还不待顾风意叫疼，她自己却已经满脸苍白，泪流满面，吼叫道：“胡说八道！”

　　顾风意满脸冷漠地看着她：“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应该最清楚。侯统领虽为武将，但早已在这京城官场浸淫多年，唯利是图。慕青无权无势，根本不是做他女婿的人选，只会被打压到地里泥里尘埃里。你越是喜欢他，慕青过得便越是艰难。侯媛姮，虽然我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但我还是讨厌你，讨厌你们父女俩！以爱之名，行自私之事。这样的你，永远不会得到慕青的喜欢，能得到的，只会是恨！”

　　侯媛姮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以往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间忽略的越来越多的细节。兄长对她越来越频繁的避讳，父亲哪怕知道她无意也依旧坚持了这么多年的顾府婚约，八斋掌柜被问及她阿兄时无比茫然的神情，她出门时的前呼后拥，阿兄的形单影只默默无名……

　　“风意！”

　　熟悉的嗓音在门口响起，侯媛姮回过头，看到的是她日夜仰慕挂念的阿兄，看向顾风意关切焦急的目光，和看到桌上酒杯骇然大变的神色。

　　“阿姮…你……”阿兄眼中的不敢置信深深刺穿了她的心脏，侯媛姮仿佛能感觉到有汩汩鲜血，自她破了一个洞的心房里流出来，浸透身上的衣衫，冷腻黏湿。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好了，阿大阿四，放开顾公子吧，我们的玩笑就开到这里为止吧。”下一刻，她突然扬起一抹轻松的，略带得意与释然的微笑，对扣押着顾风意的两个侍卫命令道。

　　两个侍卫应声而动，很快放下顾风意，朝她拱手行了一礼，低头退了下去。

　　“…阿姮？”

　　“好了阿兄，对不起啦，我是不是玩笑开得太过火把你们都吓到啦？”侯媛姮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俏脸上浮现出一丝粉晕，看向犹自怔楞着的顾风意，娇哼一声，“看什么看！我素来看不惯你，你又抢走了我最爱的阿兄，我还得费尽心思帮你们隐瞒爹爹，我给你开个玩笑出出气怎么了？你还有意见了？”

　　“你…我…”顾风意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桌上酒杯，面色恍惚，“那…那这忘情水…”

　　“噗嗤。”侯媛姮忍不住一笑，上前两步抓起这两杯酒，尽数倒进嘴里咽了下去，然后将空酒杯口对向他们，“普通酒水而已，傻子，这世上哪有什么真忘情水…”说到这里，她突然哽咽一下，虽然面带笑意，但眼眶还是忍不住红了，喃喃道，“若是真有忘情水，该有多好…”

　　“阿姮…”慕青满眼复杂地看着自己素来骄傲如凤凰一般的妹妹，心口万千情绪涌动，有疼爱，有纠结，有感激，但话到嘴边，却反而不知如何开口，铮铮汉子，只能跟着红了眼眶。

　　“阿兄…之前，是阿姮太自私，连累了你。”侯媛姮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脸上强撑的笑意终于坚持不住，最后道，“你一定要好好的…”

　　说完这句话，她再不看二人，低着头夺门而出。

　　“慕青…抱歉，我错怪了媛姮，我还以为她真是要…”顾风意看着桌上酒杯，攥紧了拳头，“就连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也在努力保护我们，我们以后，定要变得更强，方不负她一番心意。”

　　“嗯。一定！”

　　侯媛姮低着头捂唇疾走，门口守着的侍女护卫见了纷纷想要跟随，均被她厉声喝退。

　　她渐渐走到一处偏僻无人的小巷，她终于无力地松开一直捂着唇的双手。

　　摊开的掌心，已经满被鲜血浸红。更多的鲜血，正争前恐后地自她的唇角涌出，沿着精致的下巴滴下，染红了华美衣裙。

　　她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便如同一直被风吹落的蝴蝶翩跹倒地，那鲜血，便也顺势低落在金丝蝴蝶步摇之上，让那血红的蝴蝶，更加美得惊心动魄。

　　侯媛姮无神的双眸里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染血的唇瓣开合，吐出破碎的话语：“对不起…阿兄…但阿姮…真的不想…让你失望…”

　　今天这场酒局哪里是什么解气的游戏！

　　她从头到尾，不过就是想让顾风意死！

　　世上的确没有什么忘情水，但有的是让人肝肠寸断的毒药。

　　她千算万算，却终究错算了她对慕青的情。

　　就在刚才，她一直忍不住地想，若是顾风意真的死在慕青面前，慕青该有多么难过…

　　若是慕青知道，他一直疼爱的妹妹，想要杀死他的爱人，他对她，又该多么失望…

　　她已经害得他如此委屈，干脆现在，就这样结束吧…

　　她已经很累了。

　　破碎的蝴蝶翩跹落地，无神地看着落雨的天空，静静等待着死亡和静寂到来。

　　蝴蝶的血蔓延到地上，让整个地面都冷而湿。

　　蝴蝶终于累了，她挣扎着就要闭上眼永远睡去。

　　上方却突然出现一张俊美无双的带笑面容。

　　温润，优雅，波澜不惊，熟悉得惹人讨厌。

　　蝴蝶觉得自己是认识此人的。但她实在太累了，只能无力地半阖起眸。

　　“凡人女子的爱情，都是如你这般决绝么？”那人若有所思地喃喃，将地上的蝴蝶轻轻抱进怀里，摸了摸她的额头，掌心意外的温暖。

　　“生意结束，以后，便好好为自己而活吧。”

　　……

　　半个月后。

　　“阿大，把兄弟们都给本小姐叫过来！”

　　京城禁军大统领侯大人府邸中，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娇哼，侯大人的千金，整个侯府的掌上明珠，正气急败坏地抓着一册话本怒吼，“这本《蝴蝶血》究竟是何人所著？那里头的女子怎的会这般愚蠢，居然会为了别人自杀？着实毁人三观！都跟着本小姐出门，本小姐定要找到那人狠狠收拾一顿！”

　　“小姐！著书人是八斋掌柜白八泽，早在前两日话本发售的时候，他便带着一双儿女开溜，游山玩水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