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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跑龙套的 ...

  •   醒来的时候,我正身处一间客房中,慕容临水也在房内。

      我躺在床上,慕容临水坐在不远处,身旁桌上有一盏灯。

      肚子饿得厉害,全身发软,连抬一抬手指都很费力,胃里空虚得厉害,胃酸像是要将胃壁腐蚀一般。

      我苦笑一下:我恐怕睡了不止两三天。

      我揉揉眼睛,看着他,轻声问:“这是哪里?”

      “扬州城。”他淡然回答,“距清水镇已有数百里之遥,你不用妄想回去。”

      我半眯着眼笑起来:“二爷就算现在放我离去,我莫说是走不了,就是爬也爬不回去了啊。”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生死由人不由我。

      说来好笑,我又何时能掌控自己命运了?

      想到这里,我笑得更欢畅,落到这部境地还能笑出来的人,在别人眼中看来应该很不正常吧。

      慕容看着我,眼神有些奇怪,看来是把我当成疯子了。

      “二爷,不管你要我做些什么,总得让我填肚子,饿死的人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我又笑一下,看见他的神色蓦然间多了些深思之意。

      他要我卖命,总不会要个死人。

      灯火昏黄,灯下的男子斯文俊秀,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好好欣赏一下,可是现在眼前的一桌美食更吸引我。

      吃了八成饱后,我才抬起头,用袖子抹一下油腻的嘴,龇牙咧嘴冲他一笑:“二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

      说罢,我低头继续进食,不过已经不是为了填肚子,而是为了品尝食物的味道,所以我的速度放慢了很多,这时候,慕容临水说话了:“在外面我不姓慕容,我叫秋临水,你休要唤错了。”

      我顿了一下,没有抬头,过了一会儿继续吃东西。

      “此番你我将要前去焰庄。”嗓音寒凉。

      我这回抬了抬眼,咽下口中菜肴,喘了口气问:“焰庄是哪里?”

      “你不需要知道。”硬邦邦一个钉子给我砸回来。

      喂,你好歹友善一些啊,就算是拿来利用的工具,也犯不着给这么折腾……

      我撇撇嘴,知道这个问题问不出什么,只好转移话题:“秋公子要我做些什么?”我学了个乖觉,立刻换了称呼。

      他沉默片刻,才缓慢开口:“假扮一个人。”

      “谁?”我正色看着他,却不再笑了,“扮成什么人,又要去骗什么人?”瞧他一付一本正经的模样,想不到也会去做骗人勾当。

      差不多费了好几个小时,我才大致从慕容临水口中套出前因后果:焰庄是当今武林正道中最大的势力,而焰家的独生女焰雪近来被一个恶人看上,要来抢亲。

      我叹了口气:没错,是抢亲。那位焰家小姐是慕容临水未过门的妻子,而婚礼就在明日举行。

      焰家的意思是要抓住恶徒,但是却又不想自家千金冒任何风险,于是慕容临水找上了我这个替身,用假的鱼饵来引诱真的鱼。

      当穿上红艳的嫁衣,视线被霞帔挡住,坐在花轿里,我依然难以相信自己竟然不甘不愿的走到这步田地。

      我害怕得要命。

      我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人,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身处的景况,使我完全想不出应该怎么面对怎么应对。

      就好像身处一片黑暗的迷雾中,完全找不到前景的方向,也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曙光。

      我强迫自己笑一下,笑给自己看,尽管看不到,我仍然是觉得自己的心情比方才放松了一些,虽然只有一些,但总比完全紧绷的好。

      外面好像发生了骚乱,人的呼喝声和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我心提了起来,嗓子一紧,双手攥紧了衣角:

      来了!

      身处轿内的我看不见外面的状况,听见打斗声越来越近,我却不敢探头往外看,只能尽可能命令自己镇定。

      忽然间我感觉到有两三粒细小的东西打在我身上,之后我全身僵直动不了了。

      过不久有一只手揽住我用力将我拉出轿外,然后我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我心里知道,这个人恐怕就是慕容口中的恶徒。

      那人一手揽着我的腰,空出一只手跟人交手,起落进退动作极为迅速有力,但是焰家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我能感觉到他的动作越来越吃力。

      从霞帔下我能看见身边聚了几个人,看他们的动作像是与抱着我的人僵持住了。

      那人猛然转身,双手抱住我将我护在怀里,随后我听见一声闷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感觉他将我向上托了一下,下巴正好枕在他肩上。

      “没事的。”我耳边传来温柔的安慰,与此同时霞帔正巧在这时被风吹起,眼前豁然开朗。

      越过他的肩膀,我看见一个人,一把剑,一双眼。

      人生得斯文俊美,眼眸清澈淡漠,而剑寒光刺眼,剑锋冰凉。

      我能感觉到剑尖冰冷的温度,因为那柄剑刺穿了那人的肩膀,余势未消刺到了我肩上。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感觉到肌肤生生被切割的痛楚,那么剧烈那么难以忍受。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他的眼眸沉静而冰冷,没有半丝情感,也没有误伤我的歉意。

      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嗓子一哽,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霞帔只飘起来了一下就落了下去,重新遮挡住我的视线,而我也顾不上身边发生的事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肩头的剑伤上,等我好不容易适应痛楚,稍微能分开注意力,才发现脚下的土地已经不是方才的那一片。

      那人环抱着我的双手很温柔,将我放在地上的动作也很轻,声音有些中气不足却依旧温柔:“阿雪,我总算见着了,你没事吧?”一只手掀开遮住脸的霞帔。

      我抬起头,与他对视,趁机打量他。

      严格说来这个人生得不俊美,顶多只能算是英挺,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一双浓眉聚集着很重的煞气,但是那双眼里的慌乱担忧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肩上臂上还淌着血,想来是刚才慕容临水一剑刺来而他正与别人僵持,为了保全我不惜以身挡剑。

      ……不,不是为我,是为焰雪。

      肩膀上的伤口仍在流血,我感觉大脑有些晕眩,渐渐的不太能思考。

      我等他发现我不是他想要找的人,等他由惊愕变成愤怒抓住我的肩膀拼命摇晃,耳边传来震天响的大吼:“你是谁?你们把阿雪藏到哪里去了?!”

      他很关心焰家小姐啊……

      再让他这么摇下去会死的,我想开口想推开他,却不知为何没办法做到,我心里明白刚才那几粒打在我身上的东西恐怕是封住了所谓穴道……至于是谁干的……

      头好晕……眼前开始变模糊……大脑运转速度以指数方式下降……

      喂……别摇了,我又不是储蓄罐,摇一下就能掉下钱……你要找的人不在我身上……

      失去理智的人智商比猪还不如——这句话果然是至理名言。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他摇死的时候,一个人影过来伸手在我身上点几下,还说了两句话……没听清楚……我努力巴着最后的意识说了一句话:“大爷,我不过是个……一个连自个小命都没法做主的下人……”

      然后彻彻底底失去意识。

      再度醒来时,肩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但还有些隐隐作痛,我费了一分钟时间来弄明白自己尚在人间而不是到了地狱,然后便欣喜的笑起来。

      太好了,我还活着。

      才开心了一会儿,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就凑到我面前:“你笑什么笑,当心我一刀宰了你。”啊,是那个眉毛长得很煞气的坏人。

      下一秒,他被一个与他一样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拉开,那个男人长得很俊美,一双眼睛微微上挑,满是风流桃花:“阿凛,这丫头是无辜的,她被秋临水点了穴,而且……”他顿下不语,我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那被唤作阿凛的男人跳起来大叫:“她无辜,我和阿雪就有辜吗?那该死的焰冰,说好了做做表面样子让我带走阿雪的,怎么可以把说过的话当放屁?!”

      啧,啧,这人好粗鲁……我眯着眼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干净的竹屋里,屋内除了我和正在说话的两个男人外,还有一个看上去年方弱冠的清秀少年坐在离我不到两米的桌前专心捣药。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地上还丢弃着几块同色的布巾,看样子是用来蒙面的……原来对方不止一个人。

      焰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焰家独子,焰雪的哥哥。

      看着阿凛一脸愤怒不平,我大致猜到了前因后果:焰雪和这个阿凛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两情相悦,但是偏偏焰雪已经许给了慕容临水,焰冰允许他们俩在一起,但是碍于某些原因--也许是家族传统也许是武林声望或者慕容临水--不能公开支持,只能示意阿凛去抢亲然后两人远走高飞,偏偏慕容临水出了这么一招,叫来劫亲的人没讨到半丝便宜……

      在这出戏里,我不过是个跑龙套的……别人才是主角。男主角叫阿凛,女主角焰雪,还有一个第三者慕容临水。

      我不过是个类似于工具作用的随时可以牺牲随时能够替换的龙套。

      万幸的是我没有死掉。

      那个年方弱冠的清秀少年这时候停下手上的工作站起来,将研钵里的草药粉末倒在一张纸上,然后走过来递给我:“吃下去。”他的声音很干净,有一种中性的优雅,和他的人一样。

      我皱眉看着纸上黄黄绿绿的散发着浓重气味的药粉,正心想他是不是打算噎死我或者苦死我,一只装满水的竹杯被塞进我另一只手里。

      勇敢的闭上眼,我将所有药粉倒进嘴里,然后赶紧往嘴里灌水……我知道他们不会害我,否则他们没必要给我包扎伤口。

      尽管喝完了一杯水,口中还是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浓重苦味……

      这就是生活在古代的坏处之一……啊啊啊,胶囊片剂注射液,我想念你们!

      看我这么辛苦的样子,那少年又去倒了杯水给我,很有耐心的等我不再皱眉后才示意我伸手,然后给我把脉。

      我咂咂嘴,觉得嘴里的苦味还是没有冲干净,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也不能要求太多了,少年松开我的手后,我笑眯眯的问:“这位少侠,我的伤什么时候能痊愈?”刚才那些药是应该是治伤的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内服……

      少年看了我一眼,犹豫一下才慢吞吞的说:“你的伤倒不妨事,但是你恐怕只能活一年了。”

      什么?!

      一年?

      他说什么一年?

      我?

      活一年?

      我抖着嗓子急切切的问:“怎么回事?”

      “你中了毒。”少年平静的回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晴”。

      中毒?真是陌生的字眼。

      我竭力镇定下来,不要让脑子里只充斥着一个“死”字,尽可能让话语说得通畅:“是怎么回事……究竟……还有,刚才那些药……是什么的?”是他下的毒?脑子里才冒出这个念头就立刻被否决了,要相对付我,他们有的是武力,没必要这么麻烦……那么下毒的是……

      我瞪大眼看向那少年。

      “你来之前,秋临水在你身上下了一种名叫‘借刀杀人’的毒,此毒潜伏于血脉中,三五月内对宿主暂无危害,但一旦毒血侵入他人血脉,那人便有性命之忧。”他很有耐心的解释,我双眼发直,背脊冰凉……

      我总算明白了慕容临水那一剑的用意。他之所以刺中我,并不是剑势余力未消,而是存心伤我,以便杀死情敌。

      慕容临水,你的心肠是用什么做的?!!!

      少年将空杯丢回桌上,转头又看着我:“我虽习过些药理,但此毒太过蹊跷,我没法化解,方才的药只能暂时压制毒性,让你多活些时日。”

      我余下的生命,只有一年。

      这个身躯今年才十六岁。

      原来死神离我这么近,只要一伸手就能掐住我的咽喉,而我无力反抗。

      会死,会消失,会永远的失去意识,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有尽情享受,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树枝刚刚抽新芽就开始腐烂,花朵还未绽放就面临枯萎。

      在旁人眼中,那是多么可惜,但也只是可惜而已,因为腐烂枯萎的不是他们。

      可是对于我,却是莫大的不甘。

      但是天大的不甘也不能改变现实。

      我叹了口气,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哭也没有晕过去,大概是知道不管做什么都没有用,所以干脆什么反应也没了。

      “半点希望都没了吗?”我看着那清秀少年,轻声问。

      少年沉默的转身走出去,那叫阿凛的男人恨恨看我一眼后也推门出去了,留下那长着双桃花眼的男人对我笑颜相向:“阿绿的毒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他要是没法子,那么便真的没有人能解救了。”

      我笑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想大哭想大叫想大闹,可是我只是静静的笑笑,看着面前人眼中的怜悯。

      已经沉到谷底的心没办法再沉下去了。

      大约是没料到我会笑,他微微吃了一惊,然后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眉宇间隐约浮动着疲惫的忧虑,看来那个阿凛的状况也不好,所以他才会笑得如此勉强。

      他转身想走出去,我叫住他:“你们还要不要见焰家小姐?”

      忽略他投过来的惊讶的目光,我自顾自的往下说:“我有办法牵制住秋临水,你们要不要听我说?”

      不出所料的看见那暗淡的桃花眼蓦然一亮,我等他把另两人叫进来后才提要求:“给我纸笔,你们想法子把这封信送给秋临水,然后你们也写一封信一并送过去。”

      我只在纸上写了六个字:“二爷,我还活着。”

      我猜慕容临水之所以改姓在江湖上行走,是为了保护他的家人,也就是说,那些人是他的弱点。

      秋临水那一剑本是对着我刺过来的,他原本就没打算留我活口,就算那一剑没刺死我,劫亲的人发现自己上了当后也不会放过我,这样成为死人的我就不可能对人泄露他的身份……只是他没料到我会活下来。

      我吹干纸上墨迹,笑了一下交给他们:“这样就行了。”

      “就这几张纸有什么用?”阿凛看一眼后不满的哼一声,我笑笑:“这个自然不够,还要诸位有人再写几个字。”

      什么?

      我一字一顿的说:“令侄女冰雪可爱……就这七字。”慕容临水,你想杀我,那我撬一下你的墙脚一点都不过分吧?

      避开他们打量我的目光,我低头端详自己的手掌,生命线很长:“有这两封信,我想慕容临水会立即离开焰家,即便不走,心神也会大受干扰……我已是将死之人,没必要骗你们。”赌一把吧,赌这些亲人对慕容临水的重要性有多大。

      不等他们出声,我抢先截断话头:“我能说得能做的就这些,你们若还要问些什么,我是死也不会开口的。”

      闭上眼睛,听见那桃花眼的声音说:“阿凛阿绿我们走,再去试试。”过不久我听见开门关门声,睁开眼后,屋内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松了口气瘫软在床上:还好骗过去了,什么死也不开口百分之百是蒙人的,如果他们当真动用武力刑求,我一定会全招出来。

      可是我并不想说的,这不是为了慕容,而是为了慕容府内别的人。

      厨房的大娘,后院的花匠,洗衣服的大婶,还有看门的大哥,他们都待我很好,如果慕容府遭了灾噩,他们该何去何从?

      刚出锅的热腾腾的肉汤,剪下来的新鲜的花束,洗得干干净净的在易磨损处加厚的衣服,还有每天进进出出热情的招呼……这些我都记着,一点都没忘,也许以后记忆会逐渐变淡,可是至少现在我牢牢的记着。

      不管主子有什么错,他们是无辜的。

      我自嘲的笑笑:自己都保不住了,还去想别人做什么?

      叹一口气,我小心翼翼的下床,尽量不牵动肩上的伤口,趁那三人去而复返之前离开。

      说是离开,其实也不过就是走出竹屋,漫无方向的向前走,走一走停一下,看地上刚冒出来的新绿,呼吸萧瑟的微寒空气……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传来声音,我忍痛将身体缩进最近的树丛里。

      走过来四个人,除了刚才那三个之外,还多了一个女子,一身嫣红衣衫,生得很美,尽管面色苍白脸颊瘦削,眉眼间却有无限的快活。

      她与那个叫阿凛的男人牵着手,一直没有分开。

      我屏住呼吸等他们走过去,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然后站起来,惨然一笑。

      男女主角劫后重逢,不管好赖总算是终成眷属。而我这个“死跑龙套的”……

      完美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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