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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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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梦
一、
夏天是慢慢腐烂了的水果,散着带酒精的甜香。而因为佐治的忽冷忽热,冗长的假期变成了过期的水果罐头,不及开封就被整个扔进了垃圾桶。
S城的同学桑桑打电话来约我去玩时,我正有出走的打算。爸爸妈妈也几乎立刻答应了,大概这段时间,我散发出的低气压也影响到他们了。
我告诉佐治我要去S城玩几天。
他沉默着点头,隔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出去走走也好。”
我盯着他低垂的眼睛,面对明显的敷衍,连生气的精力也没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对于爱情变得毫无想法了。
去S城的日子,艳阳高照。满街明晃晃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看来,我的确是在自己的洞穴中做了太久的土拨鼠。一路上,我都用窗帘把车窗遮得严严实实。然后在车体有节奏的率动中,沉沉地睡了过去。果然,远离了压力源,精神就得到了放松。
桑桑早就在车站等我了。一看到我,就挥着手跑过来。我用力拍拍自己的脸,努力挤出不带阴影的笑容。
桑桑的家人和她一样热情,所以我没有太多的拘束。
吃过晚饭后,桑桑妈妈的牌友陆续来了。她热情地招呼我,“久久,你要不要也打几圈?”
我赶紧摇手,“我不会的。”
“不会可以学啊。你过来看我们打,看看就会了。”桑桑妈妈还特意在自己身边多摆了个座位。
我只好坐过去。桑桑捂着嘴,在旁边一个劲地偷笑。
桑桑妈妈一边打着牌,一边给我讲解着规则和牌面。我兴趣寥寥,和站在身后的桑桑小声地聊着天。
“你长得有些福气。”坐在桑桑妈妈下手的一个老太太突然对着我冒出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
我疑惑地转向桑桑,她赶紧贴在我耳朵边说,“她是算命的,挺有名气的。”
听了这话,我又重新打量了老太太一遍,可是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大约这就是俗语说的,真人不露相。
正想着,桑桑妈妈突然叫了起来,“我胡了。”
我回头对桑桑笑笑,揶揄地说道,“她倒没有算出自己会输牌。”
原来不过是个神棍而已。
老太太听到了,看着我,有意无意地说了句,“自己是算不出自己的命格的。”
这话倒还有些道理,就像我翻烂了各种星座书,也没发现自己和佐治如此不合。
“明天我们还要四处去逛逛,今天还是早点睡吧。”最后桑桑用这句话,把我从枯燥的牌桌上解放了出来。
仲夏夜,蚊香的白烟一缕一缕地升上来。
银色的月光从雕花的格子窗间一直流泻到枕边。
我翻了个身,红木大床发出“咯吱咯吱”的沉吟。
“你还没睡着啊?”一旁的桑桑开口了。
“没有。”
“你该不是认床吧?”
“我不睡,我怕明天一早醒来,这座老宅就不见了。”
“你当你是《聊斋》里的书生啊。”
“可惜你不是美艳的狐仙。”
“去你的!”
我们开了会玩笑,最终还是挡不住睡意的来袭,两人说着说着就先后睡了过去。
二、
半夜,突然有铁器掉到地上的声音。我一贯是浅眠的,于是很快惊醒过来。恍惚间看到红色的烛火跳跃闪动。我随口说道,“桑桑,你点什么蜡烛啊,也不怕把你家给烧了。”
可谁知道话一出口就引起了的骚动。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快去请城主!”
满屋子的人影乱晃,我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哪是躺在桑桑的家啊,四周满是珠玉的晶亮,黄金青铜的亚光,还有丝绸锦缎的艳色。更令我哭笑不得的是,代替桑桑出现的是好些个古装的侍女。
我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做梦。
看来在S城这个水乡古镇,连梦都经了千年风雨的浸润。
反正是做梦,我也索性爽快地入了戏。听凭那些侍女扶我起来,梳妆打扮。
那位所谓的城主进来时,我正被簇拥在梳妆台前。
城主一进来,满屋子的人都静下来行礼。
我在铜镜里看到了一张俊美非常的脸。那张脸的零件一如雕刻般的精细,额、鼻、唇、颚,由优美的弧线相连接。镜中,他也用紧盯着我。
“你醒了?”他问道,只是语气有些冰冷。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头还疼吗?”
我摇头。
那位城主屏退了左右,然后站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这烛火通明的房间,孤男寡女,我该不会是做什么春梦吧?我赶紧把这可怕的想法从脑子里清除了出去。
还好,那位城主,很快又踱到了窗口,望着天光刚露的天空出神。看来这位我创造出来的俊美男主角具备了我最容易沦陷的性格——忧郁。
“这次拦截你的人,大概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吧。”他念着自己的台词,“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立场。我们两城,联姻结盟,你是重要的人质。万一你要是失踪了或者是死了,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所以你最好不要再耍什么逃跑的小花样了。”
他说话时的神情很平静,但是话语间却透露着隐隐的杀机。
我把自己看过的所有古装片,不管是正剧、戏说还是武打片,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再顺便发挥了一下自己的编剧天赋,大致整理出如此一个脉络框架:
一、我是另外一个城的千金,因为联姻嫁到了这里。
二、我曾经企图逃跑,但中途遇到了拦截,似乎还因此受了伤。
三、他希望我可以就此安分守己。
还真是白烂的情结。我在心里暗暗吐着糟。
像这样穿越时空的梦,至少也该按照《不可思议游戏》,让我肩负拯救世界的责任和一大堆帅哥开展冒险旅程吧。现在却成了琼瑶苦情剧,我变成了楚楚可怜的囚鸟。
“唉。”我也只能不甘地叹了口气。
那位城主转过身,瞥了我一眼,“在这个时代,还是认命的比较好。”
这个时代,不过是我在梦里构架的幻想大陆罢了。反而言之,我就是这里的神,我何必要对自己心存敬畏。
看到我露出不屑的神色,那位城主没有再说什么,在房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只是临走时,吩咐守在门口的侍女们,“小心伺候好小姐。”
三、
等她们把我打扮停当,天已经大亮。阳光射在铜镜上,房里顿时亮堂起来了。看着镜中的自己,寰髻高耸,柳叶眉樱桃口,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那么适合古装。
早饭也很快端了上来,我并不觉得饿,随便动了几下筷子。奇妙的是,口感居然还不错,这梦未免也太过翔实了。
我打算四处去走走,那些侍女尽责地跟在我身后。
这种被簇拥的感觉还真是能满足人的虚荣心。不过她们多半是在监视我吧。
我登上了,最高的楼阁。站在露台上俯身远眺,远处的树,仿佛一团团绿云一般,不像往常,被许许多多电线横穿而过。甚至还可以看见,有鸟在树间飞来飞去,衔泥作窝。清凉的晨风拂动了檐下的镏金铜铃,叮叮咚咚的,格外好听。
“这里若干年后,会成为古遗产吧?”
“……”两边的侍女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我笑笑,问她们,“你们平日里都怎么打发时光的?”
“做做女红啊,下下棋,偶尔去花园玩玩。”她们虽然很诧异我的这个问题,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
看来都是些我不会的玩意。古代女性的精神世界还真实空虚,怪不得杜丽娘会郁郁而终。
“小姐,你看是城主。”
顺着她们指的方向,我看到下面花园的小径上走着的人。他垂着头,走在道旁古树织成的华盖下,一色的忧郁背影。
侍女七嘴八舌地说着,“这次多亏城主把小姐救了回来呢!”
“是啊,小姐都昏过去了。是城主帮您抱回来的。”
“……”
“……”
我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些白烂的台词。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张开双臂,宽大的衣袖在风里猎猎地飘,突然间就有种自己多了对翅膀的感觉。如果这真的是梦,我是否可以飞。我身体渐渐前倾,准备从露台上跳下去试试。
“小姐,不要!”
侍女们手忙脚乱地拉住了我。
我看到那个小径上的人止住了脚步,仰头望着我。
这是古本白话小说常有的桥断,才子佳人,墙头马上,遥遥相望。我牵牵嘴角,给自己一个冷笑。难道现实中缺少的,我只能到梦里来寻找。
我对那些惊魂未定的侍女说,“我们回去吧。”
她们巴不得我这样说,马上跟着我回去了。
还是那间充满了中国式巴洛克风格的房间,香炉里燃着檀香,一丝丝的软香,渗透在空间里。我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来看。繁体,竖排,文言文,多亏我以前古文学得不错,勉强还能看懂。于是就坐下来静静地看了会书。
我拒绝了午餐,实在不觉得饥饿。侍女们劝说了好一阵。
过了一会儿,那城主来了。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他质问我,“你到底想要怎么样,逃跑、自杀、绝食,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会死心!”
这样的指责,未免有些没头没脑。可是我又觉得自己没有解释的必要。所以我只是心平气和地看着这个出现在我梦里的英俊男子。
他命人把退下去的饭菜重新又端了回来。“你给我全部吃下去!”
“我没胃口。”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把我按到桌子上,“这里还没有人敢违背我的命令!”
肩上的疼痛,让我倒吸了口冷气。在这个我主宰的架空世界,难道我还得屈从于别人的命令吗?我倔强地扬起脸,“你给我放手!”
“放手,听到没有!”对方的无动于衷让我本来就低的沸点一下子爆发了,“你懂不懂什么叫绅士风度啊?你这是对待女性应有的态度吗?”
“绅士风度?我不懂。”
OK。和古人说绅士风度是我的错。我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尽量平和地说道,“你把手放开,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他放轻了手上的力,我赶紧挣脱出来。果然和平外交才是最有用的。
“我不是绝食,我真的不觉得饿。”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我可以保证,如果我饿了,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说出来。”为了加强说服力,我直视他的眼睛。仔细看的话,他的瞳仁居然是珍珠灰的,眼神灼灼。
“那就最好。”他生硬地说道。然后又让人把食物端了下去。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些东西拿下去是倒掉的吗?”
“是的。冷掉的饭菜是不能再端上桌的。”马上有侍女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么丰盛的食物倒了就太浪费了。要知道,非洲还有多少饥饿儿童,伊拉克的难民可能连面包屑都吃不上啊。罪恶感马上充满了我的胸膛,我叫住了她们,“我还是吃了吧。”
“你不是说你不饿吗?”
“浪费是最大的可耻。”
“哼。”城主冷笑了一声,“自幼身长在钟鸣鼎食之家的你也懂节俭。”
我家是普通的中产阶级。从幼儿园起老师和长辈就对我们耳提面命要节省。而且但凡学过地理、政治的都知道,我们中国是人口大国,粮食产量再高也得时刻提防粮食危机。不过我还不打算和古人讨论中国的粮食安全问题,这和他讨论绅士风度的结果是一样的。我含糊地拽文,“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他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坐在一边看我吃饭。
我举起筷子又放了下来。在一个陌生人的注视下进食,我还真不习惯。从小我爸爸就告诉我吃饭是很私密的事情。所以即使我和佐治交往了很久,我们还是很少一起去食堂吃饭。
“那个。”我为难地看了城主一眼,心理盘算着该怎么说,“你看着我有点吃不下。”
“我就这么不待见吗?”他转身的时候嘀咕了这么一句,尽管声音很小,我还是听到了。
其实我也不是讨厌他。毕竟是自己为自己量身定做的男主角,我完全挑不出他的瑕疵。即使态度有些差劲,但按照恋爱养成游戏的一般线路,这样的态度最终会改变的。不过也说不上喜欢,这样的梦,我的感情是抽离的。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的。
四、
但是当傍晚,我在露台欣赏日落,偶而看到在庭院里独酌的他时,却产生了无法遏止的同情。
夕阳的余辉兜头兜脑地落了他一身。在淡金色的光辉里,他的身影带着消亡的色彩。他一杯接着一杯地把就灌入口中。虽然隔了很远,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可以想象,不是愁眉紧锁,就是满脸苦涩。
我也有过想借酒消愁的时候,所以他此刻的愁绪很容易就流到了我心里。
当我站定在他面前,他略带醉意的眼睛里露出了满满的诧异。
“你来干什么?”
我回答不上来,或许根本不用回答。他紧接着就拉我在石椅上坐下。将一个空杯子摆在我面前,“陪我喝几杯。”
“我不会喝酒。”这是大实话。我逢酒必醉。小小的一块酒精巧克力也足以使我昏昏欲睡。
然而他似乎把这理解成了断然的拒绝,仰起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杯叩着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看到他黯淡下去的眼睛,我立刻说道,“不过我可以陪你喝别的。”
“喝别的?”
雪碧、可乐、七喜、芬达……提这些就太无厘头了。我问,“有果汁吗?”
“果汁?”他再次疑惑地重复着我的话。
提果汁也不见得高明。
“比方说把西瓜去籽,直接榨出水来。”我简单地给这个连榨汁机都没见过的古人介绍果汁的制作方法。
“我命人去准备。”
“不用麻烦了。我就喝水好了。”我拿起桌上的青瓷水壶给自己的杯子倒满。
我们碰杯,将各自的愁吞入肚中。
我轻轻叹了口气。
“你讨厌这里?”
这是个我无法给出答案的问题。
“……还是我?”他紧追不舍地问。
我决定逃避这个同样没有答案的问题,于是扯开话题,“我该叫你什么?”
“嗯?”
“总不能老是用‘你’来称呼吧?”
“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我就是不知道你的名字才问的。这样的对话实在教人脱力。我沮丧地点点头。
“水色,水色。”他叫着一个名字,刚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伸手在我眼前晃晃,我才知道,原来这便是我在这个架空之都的角色名。
他苦涩地笑笑。“看来,你不太喜欢我叫你的名字。”
他的脸沉浸在夕阳的余晖里,阴翳的睫毛像两把张开的扇子,在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我仿佛看到了为佐治神伤的自己。
我说,“我们别说这了。说点轻松点的吧。”
他点头,“你说。”
我又被打击了一记,算了,还是不要计较比较好。“我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个胖女人想要减肥。她听说,骑马可以减肥,于是就去参加了一个马术俱乐部。过了几个月,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瘦,她就去问自己的教练,怎么我都没有瘦啊。那教练说,你是没瘦,你看看你的马,它都快只剩骨头了。”说完我注意着看他的反应。可是他非但没笑,反而陷入了深思。看来我说冷笑话的功力又到了一个境界了。
想了一会儿,他问我,“什么是马术俱乐部?”
好了,症结出来了,我忘了我们之间隔了千年的代沟了。
“就是喜欢骑马的人组成的一种组织。”
“你也喜欢骑马?”他问。
他没等我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你们云都是盛产名马的地方,想来你定然喜欢马了。”
我不置可否地笑。我住在城市里,连马都没见过,更别说骑马了。
“我有点醉了。”他突然站起身要走,“晚上我要处理公务。你早点睡。”
“嗯。拜拜。”我挥手向他道别。
“拜、拜拜。”他别扭地学着。看来我要改掉的习惯还真是不少。
四、
梦里的夜晚,没有叙述的必要,倏忽之间就过去了。
一大早,侍女们就把我叫醒了。
“小姐,你快梳妆吧。城主都在等您了。”
“他等我干什么?”
她们吃吃地笑起来,“城主不让说。”
直到我被带到前院,看到家丁牵着两匹马,我还是一头雾水的。
“我带你去郊外骑马。”章鸾,昨晚从侍女口中问来的名字,指着那两匹打着鼻息的马说道。
这玩笑似乎开大了。“我不会骑马啊!”
他先是一愣,而后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我带你去。”
我转念一想,既然如此,享受一下古人的交通也不错。在家丁的搀扶下,我爬上了马背。章鸾也很快飞身上马。家丁打开朱漆大门。他用力抽了一鞭,马儿立刻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我马上后悔自己的冒险了。坐在马背上比坐在佐治没打足气的自行车上还要颠簸。而且危险系数更高。我总觉得自己快掉下去了,恨不得可以系上保险带。
“不会掉下去吧?”我迎着风大声地问道。
章鸾没有回答,只是把握着缰绳的手腾出一只来,紧紧地抱着我。我赶紧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紧这人工保险带。
白墙黑瓦的民宅,满街的群众演员,迅速地向我们身后退去。可是我都来不及欣赏,因为我发现一个很重要的事,我有点想吐。
好不容易到了郊外,连绵的丘陵,满目的绿草绿树,杂间其间的各种野花娇媚可爱,风光自然不是城市里的公园可以比拟的。深吸一口气,仿佛可以直接嗅到负离子的清新。我调整了一下,把不舒服的感觉强压了下去。
章鸾跳下马。然后把我也抱了下来。被他用公主抱抱下马,我挺不好意思的。不过仍旧强作镇定的,向他说了声谢谢。才一说话,就又觉得犯恶心。晕车、晕船、晕机都听说过,还不知道居然会有晕马的。所以当章鸾问我怎么了,我死都不肯说实话。
他看到我的脸色的确不好,就把我放到树下,让我背靠着树干休息一会儿。
他挨着我坐下来。
“你真的不要紧吗?”
我无力地摆摆手。
阳光从树缝间落下,碎碎的一地。如果这时候加上吉他民谣的话,倒是极加的配乐。我不自知地小声哼起了《又见炊烟》。
“这歌听来不错,但是还不够应景。”章鸾点评道。然后他开始唱他们的流行歌曲。我知道古人的词是可以按照词牌名所限的曲调唱出来的。但我从不知道居然会是这么好听。章鸾的歌声很绵长,一浪一浪地飘向很远的地方。我闭起眼睛,在歌声里仿佛回到了万物初始之时。
忽然歌声戛然而止,我感到有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落在我面颊上。
睁开眼,刚好和章鸾那灰色的眼睛对上了。我看到在他眸子里的自己,满脸的绯红。他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我决想不到他居然会有如此孩子气的笑脸。那弯成月牙状的灰眼睛清澈见底,不掺一丝杂质。我的心跳因为这样的笑容稍稍地加速了。
“你这是干什么!”我质问他无礼的偷吻行为。
可是他却欢快地起身牵过自己的马。他骑上马,挥舞着马鞭,绕着大树,绕着我,一圈一圈地奔跑起来。黑的发,青的衣,白的马鬃在风里飘飘然成了一副画。我渐渐忘记了这是一个梦。我真正触及到了一个男生毫不遮掩的快乐。受他的感染,拂面而来的风里也带着星星点点的快意。
“水色!水色!水色!”他不断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想真好,在这个世界里有人那么快乐地叫着并不属于我的名字。
五、
“久久,起床啦。”
我没想到梦醒的那么快,桑桑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居然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了。
还是昨天睡下去的房间,还是这个充满着现代文明的世界。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有点怅然美梦的戛然而止。
桑桑说带我去尝尝这里的特色小点。
我们趿着拖鞋走过弄堂的青石板路,沿着河岸一直来到,挑着杏黄小旗的点心铺。
桑桑颇带豪气地点了两客烧麦。当一睹这S城的名点的芳容后,我惊讶地发现,我居然在梦中已经见过它了。这未免也太过灵异了。
这时,店外走进一个人。
桑桑很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居然是昨天那个神棍老太太。她点了东西后,就坐到了我们这一桌。
“昨天睡得怎么样?”她坐下来就问我这个问题。我背上浮出了冷汗,她脸上笑意更浓了,“有做什么好梦吗?”
“婆婆,要不你帮久久算算。”桑桑对这个问题饶有兴趣。亏她还学过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居然如此迷信。
老太太摇摇头,“这种事信就有,不信就没有。”
虽然我和所有女生一样爱翻星座书,但是骨子里我还是一个无神论者。
她临走时说了一句,“有时候是可以梦到自己的上辈子的。”
难道我昨晚梦到的是自己的前世,太匪夷所思了。谁能相信自己的前世,居然可以在梦里重演。
然而,我还是为这个问题所郁结了。即使桑桑热情地带我在S城四处游览时,我脑海里还是不断思考着昨晚的梦和老太太所说的话之间的联系。
桑桑有些扫兴,“本来是想带你散散心的,看来你还是在为佐治的事烦恼啊。”
“哪里啊,你想多了。”
可是我无法掩饰自己一整天的走神。
临睡前,桑桑问我,“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爱上别人的呢?”
“因为感觉吧。”在某个时空,因为某件事,而爱上某个人是很稀松平常的。然而爱情真的是那么简单的事吗?也有科学家提出爱情是荷尔蒙相吸的理论。但是在这个网恋风行的年代,这论断也不太能站稳脚跟。或者便如许多诗人所歌颂的一样,爱是两个人灵魂上的共鸣。
我想着这些乱糟糟的理论,躺到床上。
十六的月亮挂在苍蓝色的天幕上。
我握了一手的银色雍华。
六、
“水色!水色!水色!”
耳边传来章鸾的声音。想不到一个梦居然能以连续剧的形式前行下去。若这梦真是我的前世,那我真得感谢我来去时空的途径仅仅是梦而已,不用像那些前辈需要借助古书、浴缸、马桶等等千奇百怪的道具。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没什么的。我们该回去了,要变天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发觉此时的天空有大片大片的乌云在缓缓地推移。整个树林都在狂风里瑟瑟发抖。
章鸾把我扶上马,我切实感到了他掌心的温度。
不过我们终究没有逃过这场暴雨。
我一直以为最美的雨,不过是白娘子的衣袖一挥,于是满杯的纯酿都化作西湖上的雨丝。眼前漫天洒落的雨水,却带着山林的绿与空灵。
“好美啊。”我伸出手去接。
章鸾低下头看看我,“你喜欢雨?”
“还好。不讨厌也不喜欢。”
“我不喜欢雨,雨天似乎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他的语气中透露出对雨的明显厌烦。
的确,许多人都不喜欢雨天。气压低,潮湿,不方便出行,甚至在梅雨季节时,媒体舆论还会让人们注意忧郁症的高发。
“可是我喜欢今天的这场雨。”章鸾一扫刚才的不满,轻快地向我宣告。
也许我应该顺水推舟地问一句为什么。
“因为这场雨将会一个美妙的回忆有关。”
他将脸靠在我肩膀上,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一直淌进了我的颈窝。“偌大的山里,你和我还有一匹马,这样的回忆不够美好吗?”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近乎撒娇的意味。
我望着雨帘中的远山,那模糊的绿色,化成了一团迷雾。
我想问章鸾,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只因为我是这梦里内定的女主角吗?
可是我想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这偌大的山里,有的只是他、我、一匹马,这就足够了。
章鸾笑着,呼出的热气让我耳朵痒痒的。
他说,“如果有一天,幽城没了。或许我们真的可以来这里,只有你和我。”
这样的大团圆结局,在童话里总被总结为“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的生活”。我感觉有另外一个自己正在慢慢抽离,从那乌云的缝隙间窥视着这场梦的收梢,嘴角甚至还带着冷笑。
我伸手替他擦去满脸的水迹。
额、鼻、唇、颚,手指沿着滑过那些优美的弧线。
“水色,你会厌倦吗,一个人背负着一座城的命运?我看到为了云都而嫁到这里来的你,就觉得我们是一样的。”章鸾拉住我的手,“不论我们怎么用力奔跑,也还是会被拉回来。有时候,我会期望这一切都只是个梦。等到醒来的时候,我就再也不是什么城主。”
“可是这样的话,我会失去你吧?”最后他用一句苦涩的反问结束了自己的独白。
“对我而言,这真的只是一个梦。”我坦白了。因为清楚地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总是不能完完全全的入戏。
章鸾凄然地一笑,“那你何时会梦醒?”
“我无法预知。”
我更加无法预知的是,章鸾因为这次的淋雨而病了,并且就此病情沉重起来了。
对于这座维系在他身上的城而言,城主的病,是足以动摇一切的危机。由于章鸾尚未有子嗣,家臣于亲族们开始蠢蠢欲动。经常有人带着孩子来谒见我这个正妻。这种人未走,茶就凉的人情冷暖,即便是外人看来也十分的心酸。
我在章鸾面前绝口不提这些事。
他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只有眼睛仍旧光华灼灼。
“要是我死了,你就回云都吧。”
“别开玩笑了,怎么会有人因为感冒而死的呢?”
在现代社会,感冒只要吃药就可以好了。严重的打针或者打点滴。即使内脏出了问题也能通过手术解决。但是在古代,我曾在史书上看到有人甚至因为冻疮而死。
“感冒是什么?”
“傻瓜的意思。我是说以为自己会死的你是个大傻瓜!”
章鸾露出虚弱的笑容,“我是傻瓜吗?”
“不仅傻而且软弱。其实是因为你想逃避自己的责任才放任自己病的,对吗?你是个懦夫!”我大声的斥责着他。
他缓缓地伸出手来,抚上我的脸。“我不想看你掉眼泪。”
“我哪有哭!”说话间,有又苦又涩的液体流进了嘴里。我居然真的哭了。
要不是这时有家丁近来通报,我的眼泪不知要汹涌的何时为止。
“夫人,言鹭公带着公子来向您请安。”这家伙,丝毫不避讳躺在床上的章鸾,就这么说了出来。
章鸾闭上眼睛,“我想睡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于是我起身,跟着家丁来到了前厅。
言鹭在亲族中与章鸾平辈,这次他带来的是自己的第二子,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孩。小孩显然是在家中已经被调教过了,对我异常恭敬。言鹭和此前来过的那些人,拐着弯的向我提起继嗣的事。
我假装没有听到,只是拿着球逗孩子玩。
孩子畏畏缩缩地不敢接我手中的球。
“夫人,这孩子有些怕生。”言鹭急忙向我解释。
我不动声色,,“怕生的男孩可是很少见啊。”
言鹭讪讪的笑着说,“这孩子平时只知道埋头研习诗书,也不太和别的孩子出去玩耍,性格就难免有些内向。”他拉过孩子,硬逼着他背书给我听。结果那木讷的孩子,涨红着脸呆立在当场。言鹭失去了耐性,一巴掌打向他,“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挥挥手,“你们退下吧。我累了。”
不管过了多少年,人类的野心也不退化。我忽然有些可以明白章鸾的倦怠了。
七、
但是不久之后,章鸾的病开始教他们失望地好了起来。
他已经可以从床上起来了。我每天都陪他在庭院里走走,看着庭院里的花花草草,他叹息道,“这些规整的东西总没有山间的好看。水色,有机会我们再去郊外吧。”
我笑他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章鸾却仗着自己生病的特权开始得寸进尺,“我想听你弹琴。”
我会弹钢琴但是古琴就敬谢不敏了。
他说,“早就听说你的琴艺高超,一直没有机会听。”
“不要轻易相信传言,我不会弹琴。”我赶紧修正他的认知。
“哦?”他将信将疑,“看来这世间果然有很到误传啊。”虽然这样说,但是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不一样的光芒。
“那我来为你演奏一曲吧。”他揽过琴,摆在自己面前,调过弦之后就弹了起来。他修长的手指在弦上翻飞,牵扯出一串一串悠扬的乐声。我下意识地在桌上打着节奏。
一曲终了,章鸾得意地问我,“这曲《广陵散》我弹得还不错吗?”
我诚心地点头。外行看门道,他的娴熟的指法就已经让我折服了。
“水色!”章鸾突然脸色大变,一层冰冷的神色笼罩了他整张脸。他质问我,“你到底谁?”
我被问的措手不及。
“你不是云都的水色。我刚才弹得根本不是《广陵散》。作为一个自幼熟悉礼乐诗书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把那么有名的《广陵散》和别的乐曲弄混。还有你明明是云都人,却连马都不会骑。”他例举着我身上所有的漏洞。
我想着,他是否会学柯南,最后指着我说,“真相只有一个,你是冒充的。”然后我就会被关进什么地方,至少也会被赶走。
我坦然地告诉他,“我的确不是你口中的水色。”
“那你是谁?”
“也许你无法对这个答案满意,但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一个做梦的人。”
章鸾,用他那双灰眼睛长时间的看着我。我的眼神也没有躲闪,因为我没有任何隐瞒和不诚实。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带着思考的表情走了。
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让我有一丝丝的惶乱。我等着他的宣判,却又霸道的想,他可以把我怎么样,我随时都可以醒来,所有的裁决权其实在我手里。可是我止不住地慌张。连自己都不明白个中的原由。
一直到入夜,没有我预想的家丁护卫来扣押我或者是直接把我扫地出门。侍女们照旧尽心尽力地服侍着我。我变成了卡在半当中的电梯,上不去也下不来。被这样的感觉折磨着,我终于忍不住去找章鸾。
可是在通往他书房的半路上我刚好遇到了走走停停的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去哪里?”我俩同时交换着自己的疑问。
我强撑出一股不以为然的气势,“你先说。”
他咳嗽了两声,似乎是要把什么遮掩过去,“我是想去找你。”
“找我干什么?最终审判?”
“我想过了。即使你不是真的水色,那又有什么关系。”
尽管我也预想过这个情节,但我还是很吃惊。“我可是冒充的啊。”
章鸾点点头,“如果我认为你是,那你就是。”
“你是傻瓜吗?”
“也许吧。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找你。”
“找我?”
“我想知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你留下来就可以了。把你放在身边监视这样比较有效。”我拼命地在他被夜色所掩盖的脸上搜寻着他的表情。
“留下来吧,就留在我身边。”
我承认这对我而言,是个极有束缚力的咒语。被人需要,被人渴求,也是一种自我价值的体现不是吗?
我握紧他抚摸着我脸庞的手。
在这寂静的夜,连月亮都躲进了云后,只留下一片温黄色的光晕。我感到了一种酥软的温暖。只是在我准备在溺死其中的时候,我的理智开始发问,这样的沦陷是否太快了一些。我避开了章鸾的吻。
“对不起,我觉得有些太快了。”我道歉,却更像是对自己的规劝。
他说,“我会等你接受我的。”
我思索着所有我可以安心沉溺下去的理由。我甚至告诉自己,这只是场梦而已,我对谁都不负有责任,即使放纵一下又有什么。但是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一个游戏,玩得人过分沉迷,那只会是个悲剧。
我在这个问题上摇摆不定,活脱脱地变成了在理智与情感间挣扎的哈姆雷特。
章鸾没有步步紧逼,他只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我的回应。
八、
这样的拉锯战,却被真正的战争给结束了。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并不见得比现代战争温情多少。
虽然我住在深深的宅院里,但是关于战事的残酷,还是可以从家丁侍女们的窃窃私语中听说。他们说敌人已经围城,城墙外的死尸都已经有半面墙那么高了,城里的开始打饥荒,百姓都挖树根吃了。
章鸾眉头越锁越紧。和所有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一样,他从不告诉我战况。
他总是说,“放心吧,水色,我们不会输的。”
他等着援军,每天信使频繁地出入府里。马的嘶叫声,盖过了檐下铜铃叮当。
我登上露台,在视力所及的地方,只有黑色的烟和颓垣断壁。援军连影子都没有。和亲、歃血为盟,这些都是可以不作数的。幽城真的块没了,但我和章鸾却无法去山间隐居。成王败寇,他无法全身而退。
敌方给出了投降的期限。三天时间,好比死缓,绝望化作一根绸带,将人慢慢绞杀。
章鸾告诉我,“水色,我不想投降。但是如果不投降的话,一旦敌人攻破城池,就会屠城。”
我脑子里闪现过,电影《南京大屠杀》里的所有血腥画面。
“不可以!不能让他们屠城!”我害怕地叫道。
“所以我决定投降。”他淡定地笑。却没有告诉我,敌人的条件里还有他的项上人头。
我们在廊下走着。彻夜点着的宫灯周围,一团团飞蛾绕着飞。轻柔的夜风在密织的树枝间盘旋。这样抒情的夜,离别悄无声息横亘在我们中间。
我又觉得太快,这样的结束太过匆忙了。
“水色,我只是担心你。”章鸾将我紧紧拥在胸前。“你会去哪里,今后怎么过,会不会幸福,我不能去思考这些问题,因为一想到这些我就会动摇。”
有温暖的水滴落在我脸上。
这是第一个为我哭的男孩,但当我准备接受他的时候,时限已经到了。我是个糟糕的编剧,解决不了戏里的冲突便只能用死亡来仓促结尾。
明明我是这个梦的主宰,为什么我只能按照既定的结局前行。如果我想改变是否就可以改变。
我挣脱章鸾的怀抱,然后拉起他的手,开始奋力的奔跑。
一瞬间,周围所有都化成了无边的黑色。
章鸾在身后不断叫着我的名字,可是我没有时间回答他。我只是用力拉着他往下意识认定的方向跑去。
果然,不久,一个明亮的洞口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这是梦的出口。
我们逃出了那个以死亡告终的梦。看着霓虹闪烁的街头,我回过头,兴奋地向章鸾宣告,“我们逃出来了。这是我的世界。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我只看到章鸾慌张的脸越来越模糊,“水色,水色,你怎么了?”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远,终于我又跌进了黑暗。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以为自己梦醒了。但是看到章鸾很快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他高兴地叫道,“你终于醒了。”
“你醒了啊?”紧接着出现的是那个算命的老太太。
章鸾赶紧说道,“刚才你昏倒了,是这位老婆婆救了我们。”
老太太向我点了点头,然后示意章鸾在我身边坐下。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昏倒吗?”
我摇摇头。
她叹了口,指着章鸾说,“你看看他的右耳下方。”
章鸾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耳下方,我看到,他那里居然和我一样也有一颗朱红的痣。
“他就是你的前世。”
“不可能。”我们两个人同时叫出了声。怎么会有这么荒诞不经的事。
“你们有各自所属的时空。他若是留在这里,你就会消失。”
“我不是在那个时空待了很久吗?”
“那是因为你只是在梦里。”
“可是……”
就在我和老太太争论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章鸾突然开口了,“您的意思是,如果我在这里,水色就会死对吗?”
老太太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回去。”
“你说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把你带出来。”我立即阻止章鸾。
可是他不管不顾地从老太太手中接过了一道黄符。他捧起我的脸,突然露出灿烂的笑容,“水色,我得回去。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幽城的百姓。你也该醒过来了。”说完,他用力把我往后一推。
九、
不陌生的黑色再度将我包围。我拼尽全力地哭喊挣扎,却仍旧不断下落。
有人轻轻地推着我。
“这位乘客到站了。请下车吧。”
售票员把熟睡的我摇醒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下车。
“久久!”不远处桑桑挥着手向我跑来。
“你怎么现在才下车。我看到别人都走光了,还以为你坐的不是这趟车呢。”她嘟着嘴嗔怪我。
我急切地拉住她的手,“你认不认识一个算命的老太太?”
“什么算命的老太太啊?”
“就是你妈妈的牌友啊。”
“我妈的牌友?”桑桑吃惊地看着我,“你在说什么呢,我妈妈根本不会打牌啊。”
原来所有的所有都只是一场梦而已。我摊开手掌,里面什么都没有。如果这只是一场梦,没有任何意义的虚空,那么我这几个小时的深陷又算什么。
“久久,我们走吧。”桑桑推着发呆的我。
我们沿着蜿蜒的石板路,慢慢地走向桑桑家。夕阳西落,红色的霞光铺满了整个河面。河上灰色的石桥倒影在河中,凝重异常。我们走上桥,我的手拂过那些不知经了多少年风雨的砖石。
桑桑指着砖石上那些深深浅浅的洞,说道,“以前湘西的竿军就是在这里和日本鬼子作战的。这些都是当时留下来的枪眼。”
存在过的东西就会留下痕迹。
梦境是没有痕迹的。可是为什么我还那么清楚记得章鸾的脸。微蹙的眉,珍珠灰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他叫我,“水色,水色。”
我站在S城的桥上眺望,一如在站在幽城的露台上。
忽然间我有种释然,梦境如何,前世今生又如何,为何一定要寻找意义呢?
黄粱一梦让书生看尽了这世事的起起落落。而我在这场美梦里看到了爱情的缘起缘落。许多时候,它或许就是一场迷梦,醒来后什么都没剩下。然而我们做得投入就足够了。存在的痕迹是刻在心里的,而不是握在手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