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忽如寄》量子测不准

15、诉衷情

　　宫里侍卫来报信以后，范铭远看了父亲的架势，本以为刘安将要大获全胜登基为帝，正暗自高兴，想像着刘安穿上龙袍的模样——那该是怎样的风姿别具。可他还没有想够，一下又听说刘宣带着大队兵马入了城，形势急转。范铭远傻了眼。他不会迭出奇谋，不能扫荡千军，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让刘安单独留在危险之中。
　　范铭远习武多年，又天赋异禀，有时候练练手便发现，一般的宫廷侍卫已经不是自己的对手。如果刘安身边多一个同伴，也许他就能安心些；如果自己能侥幸保护他脱离危险，自然是最好不过。可是这件事情不能够告诉父亲，否则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去。决心已下，那侍卫刚离开不久，范铭远就大着胆子赶上去，敲晕了他，换上了他的衣帽——他最近开始不断蹭高，身量跟一个成年人已相差不远——提了自己常用的银枪，趁乱混进宫中。
　　那时候的范铭远，还不知道什么叫危险，更不知道什么是冷箭利刃贴着头皮掠过的命悬一线。他也没有考虑过如果自己回不来，家人会怎样伤心欲绝。
　　他只是心疼那个孱弱而倔强的少年。
　　越往内宫里走，范铭远才越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那番单纯景象。喊杀声中夹杂着微弱的呻吟；被鲜血漆红的几块地砖上横陈着几副断肢与残尸。
　　这还比不得战场惨烈，可是对于从小锦衣玉食的范铭远来说，一切都不忍卒睹，惨不忍睹。范铭远强忍住呕吐的欲望，尽量绕过那些斗得最激烈的地方。他垂着头急步走，却有几人冲他喊：“你是哪边的？”、“你是不是想跑？”他充耳不闻，所幸那些人也被纠缠住，顾不了他。
　　可没走几步，忽然有什么东西迎面撞上，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张鲜血淋漓的脸。那人忽然死死抱住范铭远，粗重地喘息道：“兄弟……救我……”范铭远大惊失色，本能地甩下那个人。
　　范铭远干脆一路狂奔到晏和宫，他绝望地发现这里也已经是一片刀光剑影。成十成百个侍卫和士兵在外围拦成一圈，斗在一处。可是刘安在里面，就是龙潭虎穴也要闯！
　　范铭远刚上前几步，旁边就闪出一个人，不由分说便挥刀砍向他，范铭远来不及思量，银枪一挡，正开口要问，那士兵却没有给他这机会，继续拼杀。范铭远不想与他纠缠，却不敢使出杀着。哪知这士兵争功心切，一刀指向他面门。范铭远几乎是本能地一抬手，就听见那人的哀号声——他的右肩竟然生生被范铭远刺穿了。
　　生平第一次动真格，范铭远自己也吓得面无人色。周围的人见刚交上手那士兵便一声哀号，竟然不敢轻易靠经范铭远，任他就这样冲进了晏和宫。范铭远刚踏进宫门，才发现这里面只剩稀稀拉拉几个侍卫。他们见了范铭远，一脸疑色，就要围上来。范铭远知道他们的心思，喘着粗气把帽子一摔，那几个侍卫恍然大悟,却不禁有些错愕：“范小少爷！您怎么来了？”
　　“少废话！娘娘和五皇子呢？”范铭远心急火燎地问。
　　“还在内厅，现在已经出不去了。”侍卫们用手一指，语气中已满是绝望。
　　范铭远一边往里冲一边想，这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果然是到了强弩之末。当下恨不得自己能长双翅膀，能背着刘安飞到外面去。
　　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没了力气——也许是没了勇气。
　　他颤抖着手推开那扇他推开过无数次的门。他拖着沉重的腿走进那个他流连了十一年的房间。他看见了那个不知何时起自己便开始思慕的人。
　　刘安正倚窗望着远处映天的火光，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心一点点地沉下去。忽然察觉有人进来了，他缓缓转过头，见是范铭远，露出诧异的神色，然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他穿着厚重的盘花袄子，及地的青黑色棉袍，仔细的话还可以看见，长命锁的金圈在他层层叠叠的领口隐约闪现。刘安一年四季都裹得严严实实，也许除了他的奶娘和母亲，只有与他朝夕相对的范铭远知道，这些衣物之下掩藏着怎样细腻的肌肤和纤细的腰身。
　　范铭远曾经设想，有一天，刘安做了皇帝，他就要做他最忠诚的臣子。他不需要刘安知道自己的心意，因为他怕那样做他就会失去他。
　　可是如今，他什么都还没有做，却要失去他了。
　　刘安苍白的笑容在眼前徐徐绽开，范铭远却分明看见，他眼中涨满了求诉无门的凄楚和悲哀。范铭远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想就这样冲上前去，把刘安紧紧箍在自己怀中，告诉他：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可是他没办法说出这样的谎言，他更不想刘安觉得自己在轻视他。
　　“修之，你过来。”刘安忽然招呼他说——他发现范铭远身上布满血污。
　　范铭远强挤出笑意走到刘安面前。
　　刘安看了一阵，发现那不是范铭远自己的血，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故作惊讶地抬起头，说：“看看，你比我小了一岁，竟然还高了我半头。如今穿上这一身，真是威风凛凛。”说罢，自顾自地笑起来。
　　范铭远看他这样笑着，心里好像被凿子狠狠戳了一下。
　　刘安敛起苦笑，说：“到了这一步，我也不能不告诉你心里话了。其实我原来也不想当皇帝，可是母妃总告诉我，不能输给三哥。她一向觉得我荏弱……过去有一段时间，你总爱跟刘宣闹腾，我便觉得是因为自己比不上他，才留不住你……于是我便愈想证明自己……我觉得自己已经努力了，可是最终还是一败涂地，还把范太师拖累了……”他顿了顿，接着说：“你实在不应该来找我。这里太危险了，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你全身而退……”
　　“不！”范铭远脱口而出：“要走一起走。你不会有事的。”
　　刘安忽然笑了，他笑出了声，仿佛是真的高兴：“修之，我知道……”他轻轻抚过范铭远的脸，范铭远感到那冰凉的温度，不禁握住了他的手。“大概两年前吧……我就知道了你的心思。哎呀……你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范铭远听了这话，不禁脸红到了耳根——他竟然都知道了？
　　“我现在真后悔，过去总想逗你玩儿一阵……迟迟不肯说出我自己的心思……”刘安忽然把头仰起来，不让眼泪流出。
　　范铭远终于按捺不住，狠狠搂住他：“我们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杀声越来越近，火光越来越亮。可是他们就这样静静享受着自己这方寸间的宁静。可是很快，刘安挣脱范铭远的怀抱，后退了一小步，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道：“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范铭远大喜过望。
　　“你看看那里。”刘安伸手一指，范铭远随着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望去。

作者有话说

　　在酷似历史剧的几章过后，终于又有了耽美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