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 鹏鸟 ...
-
回到族里, 北呼快速的移进了他那离群的住处, 一个人闷在里头怎么也想不明白许多事. 最近族里的人都住进泥房子了, 就只剩他一人还窝在自己的皮毛帐子内, 可他也不以为然, 比起泥房子, 诚然是皮毛比较温暖舒适, 而且也从没听说过有勇士是住在泥房子的, 所以北呼也没有想过改变.
可是今天他不能如常得到安泰了. 彷佛那皮毛上养着许多蚤子, 咬着跳着, 痒得他睡不安宁. 生着闷气, 他从皮毛上爬了起来, 一下又牵起了那入口盖着的布, 跑到附近来玩的孩子被他的大胡子吓着了, 忙跑到一角躲起来. 北呼也没有在意, 反而以为那是一种勇者该有的威严, 于是也就得意的走起路来.
不觉走到族人聚集的地处去, 他听到女人们琐琐碎碎的说着软话, 大抵是又新来了一个锦衣官儿, 人长得怎样, 那衣服怎么华美等等. 北呼往她们一瞧, 那些女子却全都住了嘴, 只甩过一个个不屑的目光, 待他走远了又再吱吱喳喳的聊着. 最近女人们都不把她们的□□露出来了, 一个个穿上了古怪的布衫给包藏着, 臃臃肿肿怪难看的, 北呼以为她们突然变得丑极了, 只是她们自己却甚是得意. 一会比着那花样, 一会比着那颜色, 彷佛只要那丑布儿裹上了身, 人就能升格几倍似的.
他知道那是学着锦衫儿的样子. 屁, 那有什么好学的? 重重的衣服碍着打猎时的速度, 华丽的纹饰亦不能带来什么实在的好处. 他不满的踏着地. 只是世界变了, 那锦衫儿带来的全是好的, 他们自己有的反而是坏了.
这时突然有个熟面孔喊他:「嘻! 北呼!」头上裹着横布的人笑着说. 「今天能杀个人了没有?」
每回遇着那人, 他总是这般笑着和自己打哈哈. 北呼知道人家是在笑话他许久不能杀一个人, 提不出自己人个勇者的证明. 他泄了气, 那一直高挺着的肩膀也低垂下来. 他缓缓的摇头, 突然又想了今天和那个古怪的锦衫儿的约定, 于是又跟那人说:「明天, 也该明天就成.」
「明天? 哈哈, 北呼, 你有的是明天!」那人却笑得更开怀了, 似是得着个宝贵的题材, 他连忙向北呼道别, 一径儿跑向泥房子去. 然后一阵哄笑声自房子里头传出, 北呼装作没有听见, 只是急步往前走着.
天色渐暗, 族里的许多事物却叫北呼看着刺眼, 比方说那画成方块的地, 他们管叫作「田」, 为着那东西族人再也不迁移居住地了, 再也不能看到那片片緑油油的草; 地面上又多了许多隆起的中空石块, 他们又管叫那作「井」, 女人们把桶子垂下去抽着抽着就能得水, 于是再也没人到溪边处去. 其它还有许多许多, 都教北呼看不过眼, 也散失了闲逛的兴致, 可他又不想在住处待着, 不觉走着走着, 竟走到了午间和那人对持的溪边来.
他坐在那被月色照凉了的石块上, 一边又抽出腰间的刀抚着. 很多事情北呼想不明白, 其中首要的就午间遇到的那件怪事. 那个人不杀自己也罢了, 怎么连刀都不拿走, 从敌人身上扒个战利品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什么也不要, 可见真是一个怪人. 北呼边看着浑圆的月亮, 边想着那人的身世, 想着想着, 竟然就地盹着了.
到他醒来的时候, 天早已亮了.
在溪边睡着? 北呼想着也觉得自己傻. 那些野兽啊, 蛇蝎啊不用说, 就是夜里突然发了大水, 这条小命也就此断了. 他不知道着了什么魔, 竟能在溪边睡着, 甚至还睡了顿好觉. 傻透了, 呆子. 北呼边想边拍着脑瓜, 想要为自己留下一个教训.
「怎么在自己打自己巴掌了? 中蛊了吗?」这时身后来了个认识的声音.
北呼连忙转身一看, 只见那个人换了一身天蓝色的衣服, 比起昨日那个样子着实轻松不少. 看着, 他突然笑了起来, 然后猛然惊醒, 凭什么要向他笑? 那个可是自己的敌人啊! 北呼暗自警戒着, 一边又把刀收回.
「怎么把刀收了回去, 不和我打架了吗?」那人笑嘻嘻的问着.
「不打.」北呼感到满身黏腻腻的, 二话不说, 就跑下到那水深处.
虽说是水深处, 却也只能浸到大腿间而已. 北呼解下了那腰间的束縳, 把鞋子和衣服往岸上一掉, 满不在乎地蹲下把身体没到水里去. 那刀还系在腰间, 随着水流啪啪的敲打着他的背项. 北呼把十指乱插到发间, 随意的揉揉搓搓便算洗净了, 转而又腰腿间的折痕抺去, 手指让水渗入毛发, 凉凉的, 一阵清爽. 当北呼洗得过足了瘾, 那揉得通红的身子即往水面一跃, 像一只飞鱼脱出水面般闪着鳞光. 他甩了甩那颗湿润了的头, 串串水珠滴落, 沾得那沙地染了团团深黄.
他向着衣裤的跌落处走去, 却见到那个人笑嘻嘻的把东西都抱在怀内, 料不到他还在, 北呼先是尴尬的看看他, 然后才甩出一句话:「怎么拿我的衣服?」
「应该我先问你, 不打架你来干吗?」那人笑着, 强调那不过是打一埸架, 而不是什么义正词严的比试.
「那又不是你的溪河, 我喜欢来就来, 也用不着你管.」北呼把湿透的发丝往脑后抺. 「再者我已经输给你, 也用不着再打, 我也不会要杀你的.」
对北呼来说, 输了, 实在就是已经死了. 假如说对手不是一个人, 而是只豹, 那自己早就在那肚子里荡来荡去了, 还能再战些什么? 就是现在还活着, 那也是因为对手放过自己的縁故, 是别人施予的恩德, 怎么说也不能去恩将仇报, 把别人打死了才算数. 那是北呼的道义, 也是一个勇者的道义.
「哦, 原来你不是来打架的.」那人的声音有点失望. 「来, 衣服还你!」
那衣裤划成半圆的线落入北呼水中, 他接过了, 又忙甩着身上的水. 正要把东西都套上, 那嘻嘻的笑声又打入他耳朵中. 他不解的抬起头来, 只见那人笑得肚子都弯了.
「你在笑什么?」北呼只道这人着实古怪, 早就告诉他不要打了, 可还是一直待着, 一时一脸失望, 现在又笑成这样, 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
「我说你啊, 怎么会像一只小狗般甩身上的水啊, 难道你就不会用抺的?」那人抱着肚子, 勉强应答着.
哦, 原来他在笑话自己. 北呼看着他那快要笑翻的样子, 奇怪地心里也不气, 只觉得他那样也很可笑. 于是嘿一声, 不觉也指着他笑了出来.
「哦, 原来你真会笑?」他见北呼笑了, 不禁止住了笑声. 接着快步走到他身旁, 伸手就要去摸那个笑脸.
这下子反是北呼惊了, 忙把那伸过来的手腕抓着, 不料那手却像脱水的鱼, 一扭又滑到另一边去. 两人你来我往, 竟又过了几招. 末了还是北呼甩出那衣服一盖, 才甩脱了他的纠缠.
好不容易才空出档儿, 北呼忙把衣服一套, 把腰间的绳儿一系, 才勉强算是穿得齐整了. 这时身后那人又唤道:「其实你真不错.」
北呼平日很少得着称赞, 不禁也羞红脸吐了句客套话.「啊, 你也很不俗.」
「谢谢.」北呼回头, 只见那人笑得漂亮, 唇瓣微微的弯着, 和方才那大笑的傻样又有了些差别.
心下一惊, 北呼忙把东西收拾好, 要往别处走去. 这时那个声音却在身后喊道:「先别走, 你叫什么名字?」
「北呼.」他说了就要走, 不料那声音又从后大声的喊.
「北呼! 北呼! 我是展鹏, 记着了, 我叫展鹏.」
北呼回头看着那人, 他兴高采烈的向着自己又笑又跳, 心里觉得古怪, 也就走的更急, 也忘了问他为什么老要和自己打架, 也忘了问当初为什么要把刀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