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百百》木晓白

23、恶狼带着兔子来

　　醒来时，昏昏沉沉的鱼百百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微微有些光透进来，等她艰难地挪开腿爬到洞口，只看到玉树凌风的阿万，心想，难道不是自己爬进来时，而是被它拖进来的？但觉后脑勺和背上一阵痛楚，伸手一摸，头发乱蓬蓬，后背似有擦伤。
　　突然之间，鱼百百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向阿万扑去，紧紧抱住，嚎啕大哭，直到昏睡过去。到了鱼百百清醒时，才想大概几天之内都无法离开这山洞了。幸好阿万每天都会送来兔子，鱼百百渴了就喝些洞外的露水雨水，关于兔子，不是百百不想生火，自己连捡个材火都不方便，就算有阿万那副好胃口，却没那一口好牙，她饿了就只喝些兔子血，嚼嚼草根叶子的。过了好几天，鱼百百居然可以扶着墙慢慢走动了。
　　一日，鱼百百正想着怎么回寨里，就看见阿万来了，叼着一只还在动白兔，却好像没有毛。没有毛？放到眼前一看，鱼百百想会不会成天吃不饱，饿得头昏眼花了，这怎么看都是个孩子。这是今天的食物吗？鱼百百傻眼了。今日，阿万似与往常不同，要走，却又频频回头。鱼百百明白了，阿万依然记得当年被自己弃于山中之仇，要撵人了。鱼百百抱起这如兔子一般柔软，却腥哄哄一股兽味的孩子，跟着阿万向外走去。上山又下山，不知在山中走了多久，鱼百百又饿又累，走走歇歇，这孩子却哭完就睡，醒了再哭，鱼百百觉得好不烦人，又发现后面还有只狼跟着，亦步亦趋，又不敢靠近。想想阿万也有把年纪了，这业算是立了，不知成家了没，这也该是桩豺女佳狼的好事啊，鱼百百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阿万怎知，鱼百百此时心中正百转千回地如此操心。
　　鱼百百看见前面树林中似有人影闪动，又听见狗叫，一阵激动，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着实有些害怕。她想跑，腿脚却不好。于是，想找个树丛藏身。等鱼百百看清那人身形，他正拉满弓，对准了阿万，鱼百百惊叫出声：“阿斐，别射它。”她丢下孩子，一瘸一拐从树丛里爬出，要阻挡时，但见已夺路逃远的阿万，和眼眶泛红的桃斐。
　　鱼百百见桃斐眼中闪过无数表情，独独忘了挂上昔日略带邪气的笑容。
　　桃斐见那野樱树下，粉色花瓣，如雨纷飞，一手撑着树干伸开手臂的鱼百百，满身血污，斑斓的脸上神色惊喜却憔悴，衣衫褴褛，越发单薄，完全没了往日的彪悍。
　　在场的所有人脑中几乎同时冒出了这样一个故事，缘起于一个不知何地的国王追赶一只正逃命的野鹿，误入一处净修林，却遇见了修仙人之女孔雀女，之后悲欢离合，缱绻仙凡。
　　桃花夫人下禁僧令以前，常有一个独眼跛脚的老和尚来化缘，每次都只会说这一个故事，大家都说，这老和尚怎么只说爱这风流韵事，还偏说这是个大彻大悟的故事。
　　一阵哭声打破了这林中静谧，众人皆被惊醒，桃修要射杀的是凶残的野狼，而不是故事中胆小的野鹿，而鱼百百来日也只会成为山中悍妇，绝成不了什么人间圣女。
　　只见鱼百百尴尬地从树丛里抱出那个脏兮兮的女婴。大家瞬间又都被石化了。
　　桃斐将这孩子随便丢给身边的小厮，并让小厮拿来披风，算是给鱼百百加了层皮。

　　谁知鱼百百这一去已经近二十日。
　　搬到旧宅避开战乱的人都搬回了北苑，旧宅剩下养病的檀离和随侍的金奚与阿济，只是多派了些护卫过去。
　　鱼百百被驮回到了桃灵北苑时，大家又惊又喜，有哭有笑，围上去嘘寒问暖，远远看上去倒像是来讨债的债主，刚发现负债落跑之人，可吓坏了来为她诊治的大夫。鱼百百胸骨断裂，幸好没什么错位，刀剑之伤还有些扭伤擦伤，而且元气大伤。当时能捡条命回来已是万幸。
　　金花红着眼眶告诉鱼百百，那日，檀离让金奚带了旧宅的护卫夜里去路上接人，只找到刀伤昏迷的韩修和骑马的寨主，大家都慌成一片，北苑一阵混乱。寨主派了人去接应，却一直没有打探到鱼百百的消息。桃斐与寨主和寨主夫人大吵了一架，日日到山上寻人。韩修回来后刀伤毒发足足昏迷了五日，醒来后，众人拿了残蝶给他看，瞒他说鱼百百在旧宅养伤，却还是没糊弄过去。每日必来这旧宅鱼百百的房中，在书桌前枯坐几个时辰，连金花来劝，都被骂了出去。金花银柳和桃影哭得天昏地暗。檀离郁结于心，终于旧病复发，金奚与阿济也整日郁郁寡欢。鱼十娘依然杳如黄鹤，没有音讯。寨主的箭伤时好时坏，众人也无心去查是何人偷袭。
　　鱼百百在山洞里躺着，饿得睡不着，靠在石壁上磨指甲时，想了很多人很多事，想了过去又想将来，想了刀法又想剑法，甚至连三姑家的大黑猪和六婆家的老黄狗都想了一遍，最后只想无论是平淡无奇还是惊心动魄，不管是错过还是等待，不要命太短就好。如今回来了要面对的事还是很多。
　　眼前就有这么两桩。
　　于是，鱼百百第一次说了人生中最不着边际的话，她说玄女娘娘派了狼王来救她，为此，她还得找个日子筹神。
　　可那女婴，无论说什么，都难以自圆其说。也不知是几个月的孩子，光溜溜的，有点瘦小，身上除了些擦伤的痕迹以外，大概就是狼的牙印了，这年头，听说人易子而食的都不少，这被狼叼走的还能回吗？连鱼百百都觉得离奇。
　　还有就是韩修，若不是韩修的极力掩护，鱼百百可能已死在高手的剑下。两人见面默默无语，不知是高兴还是感慨，韩修竟也握着鱼百百的纤纤皓腕，看着她一语不发。那一夜恍如隔世，韩修深深看着鱼百百，鱼百百亦若有所思。大概，韩修再也忘不了，鱼百百戴着红木棉，白皙的脸颊鲜血尽染；鱼百百也记得韩修刚答应要送给自己山寨，却满身刀伤昏迷于月光之下。
　　桃灵寨已算是好的了，只是路遇劫杀，而赵家堡却一夜之间被毁，大火烧了整个坞堡，等到木棉坞前去增援已是太迟。后果可想而知，树倒猢狲散，如同当年桃花夫人死后，桃灵寨极为孤立，原来依附于桃灵的山头首领也纷纷改投别寨，桃灵寨并不想归附任何一家，只得苦苦支撑，韩修也并未表示要回到木棉，连桃斐的舅舅杨谷主，都多次派人游说寨主加入他们。
　　不知到底是谁，反正都不约而同算计上了桃灵，差的只是一个时机。而那一夜还真是天赐良机。这几日那北民回迁之事也在进行中，周围倒也陆陆续续往北方送去了好几千人，不知其中有多少是当年逃难之人，想必有不少人皆来自近日被拔除的大小坞寨之中。
　　此次之后，桃威伤势反复，虽是寨主，事务都交给了韩修和桃斐打点。韩修整日忙忙碌碌，除了练练剑，常常到白鹿园看过就走，有时也只是盯着鱼百百出神，好几次还撞上来送糕点的银柳。鱼百百觉得韩修目光异样，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多次派金花到去打探，却又被韩修遣了回来，吩咐她呆在白鹿园专心照顾百百，这让鱼百百和金花觉得很不对劲。
　　倒是桃斐常常来给鱼百百收罗些剑谱刀法来，有时还弹上一曲，鱼百百没有想到桃斐居然琴艺不俗，堪与他那惹事挑衅的本事相匹敌。他抚琴时一副高雅清灵的翩翩佳公子模样，那微笑的眉眼和唇角，任谁也看不出他当年曾被鱼百百打得鼻青脸肿。而他手上的白玉扳指除了戴着好看，还是可以用来拉弓的。
　　回来后，鱼百百的外伤好得很快，很快又能耍刀弄剑了。她立志要追查那夜劫杀桃灵的人，却因为大家说她旧伤未愈，而被阻止了。只因一日桃斐带鱼百百去钓鱼，雷雨中，却带回一个失魂落魄的鱼百百。
　　桃斐百般辩解，自己没有落井下石，暗暗发誓一定不会再大发善心。
　　不想韩修也暗暗发誓，一定要坚决杜绝桃斐和鱼百百单独外出。
　　一夜过后，鱼百百看着镜中自己的惨状，亦暗暗发誓，一定查出劫杀桃灵害她病成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