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默雪

6、六

　　皇榜三天前便贴满了城里的大街小巷。
　　两朝元老，当朝宰相崔栋于今日午时凌迟示众，命其妻其女观刑后，再行处斩。
　　哄闹的刑场外围，我听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一时间双手冷如三九天的寒冰。
　　“姐姐，我们走吧”春桃紧紧握着我的手说“咱不看了行么？”
　　“走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走去哪里？”我冷冷的道“让女儿看父亲被凌迟，让妻子看丈夫死，吾皇够狠”
　　“嘘——”春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姐姐不要命了，我们还是赶紧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说着拉着我往人群外挤。
　　我挣脱了春桃的手“我不走，我要送爹娘最后一程”
　　“小姐”春桃气的直跺脚。
　　我拉着春桃的手说“没事，我就是想见见爹，自那天出事后，都没有再见过他，不知道他怎么样，而且娘…….今天不见以后…….”
　　“小姐不要伤心了，教旁人看出来就不好了”
　　“恩”我强忍住马上要滴落的泪，春桃说的对，我不能让爹娘失望，他们就我这一个女儿，我要好好的活下去。
　　“就一眼，就看他们一眼，然后就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我说。
　　然而看了被狱卒推推搡搡押上来的人一眼，便再也挪不开步。站在娘边上的，赫然又是一个我，身材，体态，连样貌都有九成像，这就是他们救我的方法么？放走我，却让另一个无辜的女子代我去死，究竟是谁，能安排出这样狠毒却又天衣无缝的计划？
　　茫茫人海，要找一个长的近乎一样的人何其困难，除非很早前就开始寻找。开始寻找与我的一样能代我去死的人是不是意味着他知道我会有杀身之祸，那么救我的人便是栽赃爹爹谋逆的人？我可以这样这样想么？
　　我不敢再想下去，全身抑制不住的发抖。
　　爹爹，会是秦风么？
　　刑台上的那个我跪的笔直，眸子里竟流着的竟是奇怪的安静与坦然。娘也没有挣扎，任狱卒拉扯着上去。然后并排跪下，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过爹。
　　爹似乎老了许多，头上银丝竟已然过半，眼睛没有焦点而迷乱的望向人群。我迎着爹爹的目光看去，爹爹显然是看见我了，匆匆一瞥，便侧过脸去盯着刑台上的我。
　　刽子手的刀一下下搁在爹爹的身上，殷红的鲜血先是染红了爹袍子，又染红了地上的鲜血。冷汗顺着脸流下，混杂着血，爹爹皱着眉头看着刀落，肉下，没有叫过一声。娘也像是傻了，冷冷的看着，没有一丝表情。
　　春桃把脸埋在我的身后，抽泣着祈求我，“姐姐，太可怕了，我们走，好不好？”
　　“是我爹爹呢，即使成了一块块的碎肉，依然是我爹爹，不是么？”我颤抖着嘴唇说“既然是我爹爹，又有什么可怕呢？”
　　春桃小心地从我身后探出头，下了很大决心，说“那春桃陪姐姐”

　　“小姐，小姐……”朦胧中有人把摇醒，衣服已经被汗浸透。
　　“春桃啊，怎么了”我有气无力的看着一脸焦急的的春桃。
　　“不知道啊，小姐是做梦了么？睡梦中一直哭，一直哭，春桃怕小姐哭多了伤身子，才大着胆子把小姐叫醒，小姐可千万不要怪春桃啊”说着，颤抖着，跪倒在我卧榻前。
　　我看了她一眼，又躺了回去，道“没事，你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下，赶忙答到“小姐不是一直叫奴婢春桃么，奴婢就是春桃”
　　“即使长的像，你也不是春桃”我赤足走在地毯上，“春桃，我妹妹她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小姐思念春桃，那奴婢就是春桃啊”她跪着跟在我身后，我却看也懒得看一眼，自顾自的说道“记得当时我和春桃两个人带着义父给的盘缠，换上男装，一路向北逃去，想着北方蛮荒之地，地广人稀，大约是安全的，可谁知道，才逃了没过几天，我们就发现有人追踪。我和春桃两个女子，日夜兼程，到底还是落入他们的手里。他们在追踪我，想要我的命，可笑他们竟然没有见过我”
　　我放肆的笑，笑到眼泪滑落脸颊也没有觉察“竟然凭一只镯子认人。他们倒也识货，一眼就认出了春桃腕上戴的是蓝月国的进贡之物，也因此一口咬定春桃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冗长的裙裾绊的我踉跄，终于摔倒在地毯上，却也懒得起来，“是我害了她，那镯子是我送她的，作为结拜姐妹的礼物，被人误认为是我，却也不辩解，傻傻的替我去死”
　　“小姐，都已经过去了，以后让奴婢就是春桃，让奴婢代替春桃照顾小姐”
　　我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我“和你有着一样脸的春桃因为我而死，而你却因为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有，这不公平。”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秦少爷给钱医我娘的病，带人抓走了打我和娘的继父，还给弟弟在军营里安排了地方，我的命都是秦少爷的，秦少爷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放开手，恢复了平静“又是秦风，他究竟有多大魔力，可以让你让那个假的崔怡岚心甘情愿？”
　　“少爷他待人很好”她低头轻道，竟有几分少女的害羞。
　　“知道我是怎么逃脱的么？”
　　春桃一脸痛苦的摇头。
　　“我眼睁着看他们勒毙了春桃，却无能为力，但我不能死，趁他们不注意，我挣脱他们的钳制逃跑，他们在后面追，我宁愿死也不愿被他们捉到，我没命的跑，一直跑，就连前面的断崖都没有看到，所幸被崖下凌乱的藤蔓所，是我命不该绝”
　　“小姐回去休息吧，这冷”我任春桃搀着起来。
　　“春桃，把我今天说过的话都忘了吧”我说的落寞。
　　“恩，春桃明白”她颔首。
　　“都晌午了，安大夫快过来了吧？”我问道。
　　“恩，人早来了，知道小姐在午睡，跟少爷在小花园说话呢，我过去请他过来么？”春桃问我。
　　“去吧”我伸手将塌上帘子放下“顺便叫秦风一起过来”
　　安大夫是秦风找来照顾我和腹中胎儿的大夫，曾经是御医，话不多，却认真的紧，是个连把脉都皱着眉头的倔老头。每次为我切半天的脉然后留下些苦的想让我把五脏六腑吐出来的安胎方子再走。
　　“乖宝贝，看，娘为了你吃了很多苦药呢，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陪娘一辈子，好不好”我又自言自语道。
　　“这么喜欢这个孩子？”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秦风的声音还是准确无误的传过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喜欢到连他是谁的孩子的都不管？”
　　“你知道些什么？”我冷冷道，本来想跟他说的事情现在却突然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你以为我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知道些什么”本想就此扯开纱帘，刚扬起的手又重重的垂下“也不在乎你知道些什么。孩子是无辜的”我低下声音，我在祈求，祈求秦风能孩子一条生路。
　　“要是你和孩子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我的心登时揪起，是威胁么？
　　“你是什么意思？”终于按捺不住激动，起身扯开帘子看见他站的冷酷，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猜不透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意思，就是问你，如果孩子和你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他死，我跟他一起死”我重重躺回去，却因为使力太大，帘子散落一地，果然是威胁“说吧，究竟什么方法才能让我和他一起活？我，不想死”
　　“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么？”秦风竟然笑着问我，只是这笑笑得过于冷冽，让我忍不住全身发抖。
　　“是”我答道。
　　我的手臂突然陷入秦风的钳制，疼的我直咧嘴“你当真为了这孩子什么都肯做？”
　　“是”我再次重重的点头。
　　“那好，我帮你留住孩子”他笑的残酷“让他认我做父亲，若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会保护好他——还有你”
　　“皇帝那边你准备怎么说”我回他一个冷酷的笑，可以不在乎玉蕊公主，可是皇帝却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儿刚招的驸马不过数月便纳妾。我心里冷笑，果然，秦风眼神一个黯然，松开了抓着我的手，负手离开了房间。

　　“小姐，我去小花园了，没看到秦少爷，就先带安大夫过来了”春桃终于发现了掉落在地上的纱帘“这帘子是怎么回事？”春桃惊问。
　　“没事，我不小心扯脱的。秦风你不用去找了，他刚走”我对春桃说完，又转向安大夫“安大夫要是不嫌弃小女子的病容冲撞了大夫，就请为小女子把脉吧”
　　“小姐严重了，身为大夫，怎么有嫌弃病人之理？况且每次隔帘牵线把脉乃是对小姐的尊重，这也是秦风所要求的”安大夫又皱起眉头，一本正经的说。
　　我不禁莞尔“没什么的，今天就这样把脉吧”说着，我把手伸出去。
　　看到我的手臂，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瘦到除了皮肤就是骨头，而近乎透明的皮肤下几乎能看到血液的流动。好像我从怀有身孕起，肚子虽然一天天隆起，人却清瘦了许多，有时照镜，下颔似乎都愈来愈尖了。
　　“请问，怀孕的女子都会愈来愈瘦么？”我好奇的问道。
　　“不会”大夫仔细切脉，冷冷的丢给我了两个字。
　　“那为什么我越来越瘦了？”
　　“营养”
　　“我吃的不好么，还是我吃的太少了？”
　　“都不是”
　　“那是什么呢？我要怎样才能胖起来呢，我现在这样的身体腹中的孩子住的不舒服吧？”
　　“等下”
　　“什么等下”我有些不好意思，初为人母，显得有些慌乱。
　　安大夫抬起头看着我“请小姐等下再问，我正在为你诊脉”
　　看着大夫眉头深锁，我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却又不敢多问，连春桃都在跟着着急。
　　“小姐并不大碍，只要好好休息即可”大夫和颜笑着对我道，跟刚才判若两人“身体没什么大碍，只要按时服用我给小姐的方子，孩子定会健康出生”
　　“可是我为什么越来越瘦了？记得从前家里的大婶说怀有身孕的女子都会胖些才是”
　　“对啊”春桃也急急叫嚷道“我也觉得我家小姐在急剧的消瘦啊，没问题么？”
　　“不相信大夫的话，就不要请大夫，我说没事就是没事”安大夫怒道“消瘦是因为你家小姐体质决定，本身并不大碍”说完收拾起自己的药匣子就走，我也不好再问，只得示意春桃去送。
　　“你去照顾你家小姐吧，不用送了，我还要找秦风交代些事情”
　　“交代些什么事？关于我？”
　　“不过也日常琐事，小姐不必过于担忧，好好休息即可”
　　“恩，知道了”

　　听着安大夫脚步声渐远，我唤来春桃“去跟着，听听他到底和秦风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