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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自作聪明 ...

  •   新年后,进宫朝贺,王妃带上了柔佳一起。大早上,柔佳还在梳洗,王妃就派人来请了,柔佳有点失慌,赶紧抿了抿头发,款提裙摆走过去,丫鬟刚打起帘子,柔佳便迈步而入,屈膝请安。王妃正对着镜子晕眼膏,笑道:“你不用这样拘束,我特意派人这时候过去的,就是要跟你说换件头饰,我刚才倒腾首饰匣子,发现了一套头面,觉得特别适合你。送你戴戴。”柔佳忙笑道:“又劳夫人赏赐了,我其实自己也有妆点首饰的。”
      扁夫人侧眸,铜镜里看到了柔佳容颜,她冬日晨起,粉如菡萏的面庞,星似得眸,衬着鬓角一朵珠花,说不出的婉约动人。扁夫人唇角带笑道:“挺好看,但今日得装扮富丽些。来,给姑娘扮上。”
      柔佳还要谢辞,已被丫鬟拉着坐到了凳子前面,紧接着便有人捧来一个黑乎乎的紫檀木扁盒子,盒子上压着梅花纹,看起来很有些分量,甫一打开,便宝气莹莹,柔佳几乎瞬间瞠目,这是一整套的赤金嵌红宝的首饰,一只衔珠凤钗,一对垂花步摇,一把插梳,一对耳坠子,一只镯子,一个沉甸甸大腾腾吊着红心金花的大项圈。这……是不是张扬了点?
      她偷眼去看扁夫人,扁夫人却伸出一只手,由着丫鬟给自己一条胳膊戴上了四五只大镯子。柔佳几乎惊呆了。扁夫人却对着镜子抛了个媚眼,笑道:“那帮人却是要假装看不起我,我越是要富给她们看!哼,她们不过是运气好些,投生到了什么公侯世家,我呐,奸商发家,上不得台面,可我就是比她们有钱。跛脚王妃,瘸腿诰命,这外号可是知道的。我这样的人,凭什么当了王妃呢,呵呵,还是最受欢迎的王爷的王妃。但是呢,我就喜欢看她们明明看我不顺眼还得对我微笑的样子。”
      柔佳僵笑:“不至于吧”
      扁夫人冷笑:“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你在她们眼里嘴里,不过是个‘有些狐媚术运气好飞上高枝有本事牢牢在高枝上站着”的绣娘罢了。”
      “我只装作没听见。谁人背后不被说?”
      扁夫人摇头:“不,不够。就得让她们明面上赔笑背后还憋屈的说不出话。我常年在外,这难得回次京,就是要让她们知道我的日子顺心又快活,一年比一年好。今年还多了貌美如花的儿媳妇,比她们的儿媳妇都漂亮。”
      柔佳失笑:“唯有最后一句,我十分赞同。”
      因为当今皇后娘娘并不擅长大场面的交际,所以在场人并不是很多,但眼瞧上去,却是一顶一的重要人物。扁夫人跟她一起走入大殿,柔佳乖巧的后退一步,轻轻搀扶住她。她们俩刚一进入,就把所有视线吸引了过来,柔佳觉得微微有些窘,扁夫人却泰然自若,而且愈发仪态万方。
      一个不知道什么人物微微撇了撇嘴:“如今西北地区出了雪灾,陛下正在紧急调运赈灾物资,为此还减少了后宫费用,大家都响应圣谕,节俭行事呢。”
      扁夫人视线微微往下 一扫,略微看了一下排位,笑道:“对啊对啊,皇后娘娘不仅热心还仁心,我以前都不记得五品官的夫人能参加宫廷宴会呢。”
      那妇人的脸立即拉成了马。皇后娘娘笑道:“这是那东昌侯府的孙媳妇,不太懂事,你不必理她。”随后又笑道:“陛下这次赈灾,广平王府私下助了五千金,大家都不知道,是王妃王爷不愿声张的缘故。”
      “夫人固然财大气粗,不是我们这种能比的,但也得为王爷的名声考虑考虑。广平王一向从容谦和,夫人却如此奢靡。”
      “呀,我还当是谁呢。满天下的妇人,唯有你最贤惠,最擅长为夫君考虑了,所以考虑着考虑着拿自己的私房为他拉了一屋子的人,不仅如此还操心别人的夫君,锦乡侯府的戏子,永华伯府的歌姬,都是你送去的吧?如今又操心起我夫君的名声了,我是不是该送你一份天王补心丹,表示谢意?”
      宴席上顿时响起了谑笑声,议论声,那妇人羞得无地自容。
      柔佳看着扁夫人顿时投去崇拜的目光:在我心里你已经不是扁虎虎了,是扁怼怼。恰这时,有人眼珠一转,视线瞥向柔佳,故意道:“呀,姑娘也过上好日子了,从此再不必操劳了。瞧着指头保养的细细嫩嫩,不知道手艺有没有退步,我还想要一个绣贴呢。”柔佳一咬牙,这分明是挤兑自己身份低微,而且她如今都还未过门,是以什么身份来这等宴会上?然而她还未开口,便是扁夫人携了她手,道:“这是我儿媳妇。也是以后我合作的东家。如果你真想求我儿媳妇的手艺,那就先去裁云坊下订吧,过了这关口,只怕要涨价。”
      柔佳松了口气,身体也放松下来。至少此时此刻,她真感谢这未来的婆婆。
      最后,还是皇后笑着安抚了众人。
      柔佳所认识的,庆王妃,董夫人等人都在,令人意外的是那日在长庆王府惊鸿一瞥的夫人也在。柔佳又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今天她穿了一件绛紫色的衣衫,上面绣着银钱折枝花,别有一种清新脱尘的韵味。似乎注意到柔佳的视线,她微微侧转了头,耳边一颗明珠愈发显得他高贵,她对柔佳微微笑了笑,随即对扁夫人遥遥举杯:“呀,小婶子,好久不见。”
      柔佳看她言笑自若,眉宇舒展,还比皇后先开口,人又坐在皇后旁边,那原本是庆王妃的尊位,于是心里更加狐疑,扁夫人也微笑示意,随即带着柔佳到皇后面前,恭祝皇后万福。皇后笑着请免,还问扁夫人今年赐给广平王府的水仙花好不好看,是不是去年的更香些。扁夫人笑着看柔佳,柔佳便回道:“去年的品种确实是添香的,但今年的花更大花瓣也更娇艳。”皇后笑道:“那就好,我因看今年进贡的梅花不够艳丽,便选了花形更好的水仙。”
      “弟妹如今办事可是老练多了。”那仪态高贵的妇人忽然开口,皇后面上有点尴尬,但随即道:“只是比嫂子多了一段运气罢了。”
      那妇人脸上立即不大好看了。柔佳看看这两位,敏感的察觉到有异样的气氛在流动,扁夫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似乎是示意她不要紧张。而柔佳终于知道了这是哪个。又是嫂子又是弟妹的,这不是先皇后嘛。一想到亡父说过她曾挟持过自己母亲,柔佳便不由得脊背发冷,再看她,就仿佛看到了一条美丽的毒蛇,哪怕她再怎么仪态高贵,模样端庄,都无法心生好感了。她不由得往扁夫人身边靠了靠,扁夫人顺势拦住了她,故意说笑:“你还怕生呢,没见过大场面,多练几次就好了。”
      柔佳乖巧点头,只当王妃说对了。
      宜均夫人的脸上似乎僵硬了一瞬,没想到这皇后会说出这样绵里藏针的话。她夫君是开国帝王,还是一代英雄,她还是望族娇女,她顺利成章当了皇后,还生了儿子,说不定将来就是皇太后,可偏运气就那么不好,皇帝夫君死得那样早,什么都便宜了别人。那长秋宫原本住着的,是自己啊,可偏偏那样便宜了浣纱女。这不是运气是什么?
      这浣纱女哪里比得上她?这什么明德帝又怎么比得上开国先皇,可偏偏人家就是运气好啊,这什么都是人家的。
      惠宁也在,以往这种场合她总是最活跃的一个,可如今已经不是了,一直闷着头盯着面前的一碟菜,皇后几次劝酒,她都闷闷的。皇后面前小凳子上倒是坐了一个少女,约莫十二三年纪,神态娇憨,柔佳注意到她故意找话给惠宁说,惠宁总不搭理,心道该不会原本该嫁南安王世子的是她,却被惠宁顶替了吧。
      这好好的宴会暗潮汹涌,当真没有人有胃口吃饭。柔佳只庆幸早上出门前,就跟王妃一起吃了道酸汤肉馄饨。终于到了唱戏的时候,戏台子上乒乒乓乓吹打起来,气氛终于被炒热,这才终于有了点新年酒席的感觉。
      宴会从戌时开始,到天蒙蒙亮才结束。柔佳已经有些犯困,扁夫人却瞧着精神还好,大约是因为今日携带未来儿媳艳压群芳,富甲一方,所以十分愉悦。两人跟其他诰命夫人一起,坐了马车,晃悠悠离开宫门。
      “开心吗?”
      柔佳困的很,迷迷糊糊的点头:“开心,开心。”
      扁夫人会心一笑,让她靠在自己腿上,睡吧睡吧。
      宜均夫人随后也离开了,她看着遥遥远去的广平王府车驾,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到府中之后,立即找来了自己的儿子永王。“我要你最近多去广平王府拜访拜访,你跟袁小王爷相处的怎么样了?”永王是个斯文俊秀的青年,看上去有些文弱,他在母亲面前微微低着头:“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很热情,又很大度。”
      “谁要问这个。”宜均夫人看着自己儿子,似乎有些怒其不争:“那袁王爷呢,袁行云如今还决不松口?他自己还不知道自己落了什么把柄吧。”
      永王诧异,袁王行事看似放浪不羁其实步步小心,能留什么把柄。“我对袁王有些印象,儿时印象里,他与父皇感情极好,也对我很好。当初陆叔叔和他争斗,袁王身受重伤,其实我十分不忍,不管怎样,袁王都是个无可指摘的人。”
      宜均夫人似乎没想到永王会这样说,愣了一愣,道“娘这样操心操肺,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你对不对的起先皇在天之灵?身为神武之君开国帝王的后代,你,你可不能不争气呀。那袁行云说与你父皇义结同心,但紧要时刻,却全然不顾兄弟情义,眼瞧着把帝位给了小叔,还直接把我们军队打的一败涂地。”宜均夫人说着就难过了,嗓子眼里几乎带了哭腔。永王一愣,急忙向母亲道歉。
      宜均夫人拿出手帕,小指微微顶着,擦去了眼角的泪。“娘有件很重要的事跟你讲,你还记得陆家那丫头吧?她父亲陆封当初护着你,要拥立你上位,结果却兵败于袁行云之手。那事之后,跟随陆从云的人都被杀了,连他夫人都绞杀了。唯有一个女儿,在前夕被送到舅舅家,但那舅舅怕招祸,把她卖给了人牙子,结果不知怎么的,兜兜转转,又被袁家人给找到了,如今就在广平王府的私宅里。”
      永王看上去有些惊讶:“陆风铃?陆妹妹还活着?”
      “没错,娘费了很大力气才打探到的。如今你快快去找她,若能唤起她对父亲的哀思那就再好不过,无论如何,她那杀父之仇,总要报的。若是能把她拉拢过来,轻则足以让皇帝对袁家起疑心,重则可以直接让袁家从内部崩毁。我的人回来就是这样讲的,她那两手功夫,显然是陆封当年的黑锭刀法。”
      永王当真被这个消息震慑到,半晌回不过神。
      “我今日去参加宫廷宴会,你水没有看到扁夫人那个气势,骄傲,放纵,无所顾忌,若不是家里有强势的男人撑着,她哪里来的那么足的底气?贵妇之争只是表面,至少看得出至今袁家的地位依然在众卿之上。所以这样的人家,我们自然是要拉拢的,若实在拉拢不得,便得让他们自毁了。”
      永王听闻此言,良久伫立,最后终于开始行动了。

      广平王府的偏苑,在新年时节,只是略微妆点些,门匾上缠了大丝绒的红花,永王穿着便衣,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叩响了门。那门子颇为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就要关门,永王眼疾手快,用手插了进去:“把这个名帖送进去给你们主人,她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永王成功了。一直被广平王府养着的陆风铃,接受了宜均夫人和他的邀约。宜均夫人招呼人添置酒菜,回过头,看到永王在哪里对着水影整理头巾,便道:“你还记得那个小丫头?希望她也还记得你吧。”
      永王已经精心准备两天了,元宵节已经过了,他却依旧挂上各种精巧的灯笼。时隔多年,他早已不记得那个陆家小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只隐约记得她的轮廓,当年她提着小兔子灯在月光下微笑,正在换牙期,一笑露出豁豁,但却让人忍不住要跟着笑起来。宜均夫人回头看到了,心道这儿子总算长进了,要重忆往日温情,必不可少的就是这些关键道具嘛。
      陆风铃是傍晚时候来的,冬天暗的早,天色擦黑,她又穿上了玄色披风,把自己头脚罩起来,看起来着实不太显眼。永王一直很期待的站在花园口,但等他看清了那张裹在寡淡的黑色衣袍里,同样寡淡的脸,不知为何,心里却微微有些失望。宜均夫人却依旧很高贵,微笑也是高贵中带着谦和。
      “陆,陆姑娘”宜均夫人紧着脚步迎上去,话语尚未出口,眼圈已经先红了。“这么多年没见,你过得还好?”一边说着,一边把人拉到花厅里来:“我这么多年,一直想着你,你还记得我吗?哎,当初见你,你还被父亲抱在怀里,你父亲一直哄着你,让你乖乖的,可你非要从怀抱里挣脱出来,去抢永王哥哥手里的爆竹。哎,那个时候,那么多贵妇,那么多姑娘,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娘和你了,可惜,造化弄人,怎么偏偏,偏偏就……”
      说着,眼眶已红了,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陆风铃件件往事涌上心头,也忍不住俯上她肩头,哭个不住——她如此设想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宜均夫人抱住了陆风玲,却好比是抱上了一块木头,怀抱中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宜均夫人尴尬的松开手,意外的看着她这张没有表情的脸:“铃儿,你怎么了。”
      陆风玲依旧没有表情,只是从怀里摸出来一张花边请帖:“你送的。”
      “对,对啊”永王终于走过来:“陆妹妹,你这是完全不认得我了吗?”
      “我原本是带发修行的女冠,早忘却红尘俗世,公子,你是谁。”陆风玲的声音也是冰凉而没有感情的。
      永王有些激动,他急忙回身,不一会儿拿出来一支拨浪鼓:“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当初我们曾经在一处玩呢,你用这个拨浪鼓换了我的九转玲珑球。还有,还有,你来看,这盏莲花灯,我当年给你做过一盏,这一盏是一模一样的。”说着便要握她的手,然而却被一下子躲开了,陆风玲动作迅猛的后退一步,一副受惊模样,永王看得有点受伤。宜均夫人也有些意外,她急忙上前一步,愈发放柔了声音,眼中又蓄满了泪水:“你不要怕,我的好孩子,我竟不知你这些年受了哪些苦,现在变成了这般模样,当初您的父亲为了永王,被广平王杀死,喋血在宫城外,可怜你金尊玉贵娇小姐,不知沦落到了何处。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啊。”
      陆风玲默默的看着她,半晌后,眼中似乎有微光闪烁。
      宜均夫人趁热打铁:“你如今生活的可好吗?那袁王当年亲手杀死了你父亲,哪知却又收养了你,你,你可有受什么委屈?”
      陆风玲终于出现了回应,她把请帖拿出来,随手卡在了旁边的树枝上:“我还以为是谁请我。原来是当初的皇后娘娘。”
      “对对对。”宜均夫人又捂了嘴,似乎是要收回自己的话:“不不不,如今皇后娘娘早换了人了。我们母子两个不过是过着见不得人的日子,丫头,你怎么当了女冠了?又如何进了广平王府,现在又做些什么?他们可有欺负你吗?”
      陆风玲急忙摇头。永王的言语里带着一丝急切:“你是当初为了避灾才当得女冠吗?可想过还俗?”
      陆风铃急忙后退,似乎受到了惊吓。她退开一尺,急急的道:“我只好奇是谁找我,如今没有事了,就先告辞了。”说罢,急忙转身离开,永王急忙追过去,可是完全不顶用,她走得极快,永王还是头一次见到走得这样快的姑娘。
      “铃儿,她这么些年,肯定受了许多苦。”永王面色沉默。宜均夫人沉默不语,心道不知她这呆呆傻傻的模样,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广平王府也真是敢揽事,不管什么样人都往身边拉。这陆风玲被杀父仇人养了这么久,难道就真的心无芥蒂?她才不信。心中谋算片刻,又看看儿子的模样,宽慰道:“放心好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日后多主动一些,有的是跟她说话的机会,她自然就又识得你的好了。等你有了足够的力量,谁又敢欺负她吗?那个时候,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你就可以给她什么样的生活。”
      ~~
      柔佳熏熏然赴宴归来,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马车的,隐约中似乎是小牧来抱的?她一觉醒来,已经是红日高升,冬日特有的炉火红的日光透过窗子暖暖的落在条案上。刚坐起身来,便有小丫鬟过来扶了,送上一杯温水,柔佳一口气喝了半杯,才觉得嗓子里焦灼感少了些。哎呀,以后万万不能熬夜。“现在什么时辰了?”
      “差点到申时了,姑娘饿了吧,咱们用膳去?”
      柔佳点点头,觉得浑身都有点不对劲。幸而丫鬟十分妥帖,看到柔佳精神倦怠,立即端来一杯西洋参茶:“姑娘补补气力,帮身体挡一挡。”柔佳一饮而尽,略微缓了片刻,才觉得好了点。“哎,通宵玩乐后遗症太重了。”柔佳轻轻拍了拍头,从床上起身,随口问道:“小王爷呢?”“在见客呢。”“又是永王?”“是太子,去太子府了”“哟,王府这点真是栽多了梧桐树,引来了一只又一只凤凰。”
      柔佳换好衣服,来到外面,对着明媚的阳光伸了个懒腰,预备去给王妃见礼。来到正院,王妃正跟袁王在一起翻花绳,柔佳默默看了一会儿,又转身离开。“小王爷昨晚上说想吃玉食坊的核桃酥。我们去买些回来。夫人还说要梅花霜糖。还有王爷要用的温养肺经的药,也得补上一些”
      “姑娘真体贴”
      “王爷王妃都把我当自家人看待,我自然也得尽心尽力。”柔佳装好荷包,带了个丫鬟,戴了顶雪帽,从王府侧门翩然离开,“回我的小院一趟,那里只留着几个壮丁和一条黄犬,别的都罢了,那么久没理会小狗,我倒是于心不忍呢。”
      丫鬟闻言,非常积极的去路边买了几个肉包子带着。柔佳当然不全为看狗,她那小院里还收着一些布料,该翻晒的需要翻晒。这家虽小,但敝帚自珍,靠自己力量赚的,柔佳可是无比爱惜。刚进了门,那黄犬就汪汪叫着扑过来,柔佳蹲下身抚摸它,它就扑进怀里摇尾巴,柔佳温柔的抚摸它的狗头,“想我了吗?”她慢声细语道:“我喜欢犬,不一定有多聪明,但却非常可靠,不管多久的分离,它都记得你,给它吃肉,他喜欢你,让它吃不饱,它也对你忠心耿耿。”
      丫鬟闻言嘻嘻笑道:“所以,这就是我们这种人老是被骂走狗的原因?”
      柔佳一愣,回首刮她鼻子:“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主仆两人正嘻嘻哈哈,旁边王府别苑的小路上,又传来了马车的轧路声,柔佳忍不住探头去看。现在王爷王妃都住在了王府里,谁还会寻到别苑?只见一位蓝衫公子长身站在那里,他穿着霜鹤纹湘缎圆领衫,精致的玉兰花图案从袖口蜿蜒到肩部,腰束玉带,头戴三山飞鸟冠,看上去器宇轩昂。小丫鬟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回身看柔佳:“这人该不是找姑娘你,结果走错了位置吧?”
      柔佳用眼神示意她:别出声。
      不一会儿,偏苑的角门又开了,那个穿淡紫色衣裙的姑娘又出现了,依旧是八风不动的冰块脸。小丫鬟诧异:“来找道姑?咱们王妃的专用护卫,时常陪着咱们王妃走南走北的。有她在,整个宅子都是安全的。”
      “道姑”“戴发修行的,咱们王妃说道士装不好看,不让她穿,而且平常也不见她炼丹念经啥的,但一身行家功夫很不错,沉默寡言的,确实不像个俗世人。”
      眼瞧着那个公子被道姑请了进去,柔佳心里一动,随即悄悄走出来,到了角门那里,给门客嘱咐几句,自己同样悄悄溜了进去。门子早已知道这未来王妃的身份,所以毕恭毕敬,而柔佳在这里住过,所以对里头布局,非常熟悉。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两人的所在。水池边的梅花树,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男女谈话的地方了。
      柔佳悄悄的掩藏在花池岩子后头,一边暗骂自己什么时候也干上了听墙角的事,一边狐疑这男子究竟要做什么,毕竟小牧说过,这女护卫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
      “陆妹妹,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教我重新遇到你,会是什么样子。当初陆家遭了那样的灭顶之灾,你还是垂髫弱女,不知受了什么样的惊吓,吃了多少辛苦。我真庆幸,你运气好,袁家人收留了你。我一直不断的求签求卦,就盼着他们说出一句‘姑娘命格高贵可以逢凶化吉’若是他们说的不好了,我又日夜悬胆,寝食难安。”
      那声音被风吹着,隐隐约约送到耳朵里,柔佳心道:固然是姑娘运气好,但也是袁家热心肠吧。你这么担心她,那问和尚有什么用,你得自己去找嘛。
      “袁王不管为人还是行事,都是光明磊落,无论为臣还是为友,都是榜样。他胸无芥蒂收养了妹妹,我可只担心妹妹你,当初陆国公和袁王拼的那样你死我活,如今你面对着杀父仇人,不知心中又是如何煎熬。”
      柔佳听闻此语,心中暗暗称奇:这人口才真不错,表面上听着是夸奖广平王府,但认真分析起来,似乎完全不是那回事呢。这不是试图提醒姑娘不要忘记当年的仇恨。可那争斗,也不过是立场问题,一个遵遗诏保皇上,一个看情义保永王,并无私怨,何来“杀父仇人”一说?这么一想,她看着那紫衣姑娘有点紧张,心道袁王果然心大,这样的人就大胆的放在夫人身边了。
      “我并没有煎熬”陆风玲的声音也显得冷冷的,似乎在早年的磨难和后来的苦修中磨灭了情感:“我现在生活的很好。”
      哎,那青年长长叹息,似乎非常心疼,眉眼间都是不忍:“你只是不愿讲罢了,你心中定然是很痛苦的,你以前多么开朗,爱笑,而现在,你……你实在是太瘦了。”
      “我练武呢”陆风玲依旧冷冷的回答,但表情中却也没有不耐烦。柔佳看看她,又看看那个男子,轻轻摸了摸耳朵,揣测道这两人的关系只怕不简单。
      “练武?定然吃了很多苦吧,我只恨我不能保护你,想当初我父王在席间轻言调笑,说我若登基,你便为后。哪知事过境迁,你我已沦落如此……妹妹你还是如此的青春美貌。对了,你怎么好端端做了女冠?袁王或者王妃建议你做的?他们要你出家?”
      陆风玲不说话。永王轻轻呵了一声:“这倒是免得许多杂谈,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袁王夫妇养得童养媳呢。”
      这话说得柔佳心头一震,极为不悦。
      “当日你我初见,妹妹看我,眼神陌生而冰冷,仿佛看着死物,当真叫我难过,但我事后想来,小袁王精彩绝艳,乃芝兰宝树,人中龙凤,妹妹与他朝夕心对,忘了我,也是正常……我原本很难过,但事后想想,你开心我便开心了。袁王夫妇既然收留了你,那自然会负责到底。即便当不了正王妃,但该给你的名分自然还是会给的。”
      柔佳已经有点听不下去了。她正欲抬脚走出,却被丫鬟死死按住肩膀:“姑娘,镇定,我保证这道姑连小王爷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你说她喜欢夫人我都信,说她想当侧妃什么的,我才不信。何况她毕竟是女冠”
      “我知道”柔佳冷声。他知道我听见了,他只故意说给我听见的。说句实在话,小袁王果然是个绝妙好人,但也不是随便拉过姑娘,都想着要嫁给他的。
      “姑娘打算怎么办?”
      “我?我更好奇他这样自说自话,那个冷冰冰的道姑会怎么办。”
      陆风玲微微抬了抬眼,看了看永王,先说了三个字:“并没有”盯着永王故作讶异的脸又说出四个字:“我生气了。”永王一惊,事出意外,急忙搭手行礼,似乎是道歉:“我错看了妹妹,是我不对。”
      “你对与不对,都没有关系。你的看法,想法,我都已不在乎了。”陆风玲伸出一根小指,慢慢的把一缕头发,夹到耳后:“你走吧,我不要见你了。”说罢,转身离开,动作坚决,两个下人,随即到了永王跟前,送客。永王无奈,又不甘,但最终还是跺脚,瞎声叹气的去了。
      陆风玲微微低着头,飞快的从园子里走过。
      当年被买到牙子手里,又从牙子手里被卖去学百戏,因为不听话而挨打,饿肚子,后来戏班子失火,逃出去,流落飘零,几乎成了乞丐。一次次,差点被官兵杀死,大冬天被泼冷水,差点高热而死,后来更是每天都在想着下一顿吃什么,直到后来无意间遇到了行商的扁夫人。她的思念和温情,早已消磨尽了。
      她路过柔佳藏身的花池子,微微停顿了一下脚步,扭头望了一下,但又立即收回了视线。自己匆匆走回了屋子。
      柔佳见状,也慢慢站了出来,轻轻拍了拍裙子。小丫鬟有点紧张:“姑娘,您要找那道姑朋友说说话吗?”
      “不,不用”柔佳翘起手指取掉黏上裙摆的草叶子。“犯不着”
      陷入恋情的女人总是心小,总是会有许许多多莫名其妙想要介意的事。但柔佳不会。她相信扁夫人和袁王,也相信小牧。说到底,这样的近水楼台,想发生点什么早就发生了。那些跳梁小丑,不过枉做小人。
      那姑娘命运坎坷,能走到今天也是不易,只有倍加感激才是。若她真有什么坏心思,只怕扁夫人先就不会放过她。而且不管怎么看,这种当初受尽煎熬,如今还毫无谄媚畏缩之态的人,都是极有骨气的。干不出什么下作之事。所以,她完全不用担心。这么想着,她叫小丫鬟帮自己送一面手帕过去。“就说一直以来,有劳她保护我那未来的婆母娘了。”
      小丫鬟先是意外,随即笑着去了。
      “走咯”柔佳悠悠然迈步,光明正大晃出门去,反正依照刚才那道姑姑娘的反应,她也早就察觉了。“我的正事,正事是帮我家那些人买点心。”

      如今还没过正月十五,街上还有许多店铺没有开张,因此并不很热闹。柔佳连着寻了两道街,终于打听到一家食府还在经营,随即赶去。刚称好了糕点,还未结算,就听到楼上雅间传来吵闹声,随即有个抱琵琶的姑娘哭着跑了出来。柔佳避事为上,转身走开,楼上却又传来一声呵斥。“真是摆明了挤兑人,说好的娶公主娶公主,呵,竟然是惠宁那么个丫头,又暴躁又啰嗦,跟个神经病一样,谁要娶她!”

      柔佳不由得站住了脚步。回头去看,就见到一个紫衣锦袍的公子从楼上踩着楼梯蹬蹬蹬的走下来了。头上带着嵌宝紫金冠,腰上勒着二龙抢珠绣纹的腰带,相貌堂堂一派英武,只是面庞有些凶煞,柔佳心里一跳,立即转身走人,这不是南王世子嘛。想到娇憨的惠宁郡主,默默在心里道:惠宁郡主还不稀罕你娶呢。
      南王世子正自怒喝,却不意看到一个丽影,那背影窈窕如斯,他一时兴起,脚不受控制的往前几步,抬头去望,却只透过面纱看到一点清丽眉眼,竟然连身子都有点酥软了。“京城里竟然有这样的绝色女子?依我看来,完全不逊于当初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丽妃嘛。他们都吹捧那董明月是第一名媛,叫我看来,也是平常。”扇子一挥,摆了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造型。“这小娘子是哪家的,跟上去。”说罢竟然撩了锦袍追上来,作势伸手揭那面纱。柔佳吓了一跳,转身就躲,斜刺里伸出一只折扇,啪的一拍,脆响动听。南王世子一惊,急忙收回去,那手腕上赫然已经一片红。

      “抱歉,抱歉”袁牧之不知哪里冒出来,做出一副“呀,真巧,你也在”的表情。“世子爷,你来吃饭。”

      柔佳松了口气,脚步一转,站到小牧身后。

      南王世子大觉扫兴,没好气的抬眼望天,“都说你小袁王聪明,我看是傻的。来食府不吃饭,是干嘛的?”
      “非也非也。世子爷这种一看就是独自来吃饭的,而我是特意来接未婚妻的。”说罢,将柔佳往手里一拉,笑眯眯扬长而去。
      南王世子愣住了。店家早已吓白了脸色:“世子爷,别的人尚可,唯有这个女子,实在不可以。她可是有身份,如今广平王府的人。”
      这世子愣了一下,随即瞎声叹气,失望连连的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下班可以码字,现在码字忙着……相亲
    哎,我也到了这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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