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秦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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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人美在鸡鸣三声的时候，抵达了皇宫的午门，等待着宫门开启，他好进入皇宫给他身份最为尊贵的学生上课。
虽然表面上依旧是那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但卫人美自己心里清楚，这段时间的他有多累……和多狼狈。
距离父亲卫文美病倒在床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这些日子以来，卫人美日日侍奉在侧，看着自己父亲的面颊越发凹陷，吃的也越来越少，诊脉的太医委婉地告诉他，父亲立春那会儿那场风寒早就好了，如今依旧卧床不起，不是病，只是老了。
老了老了，等到老的时候，也就该了了。
所幸这病是发在春天里，随着天气的回暖，老父亲的身体也会慢慢有所好转，过得舒服一些。只是不论天气有多好，用的药材又有多名贵，又有多精心照料……他的父亲，也无法度过这一年的冬天了。
家里的老母亲哭了一场又一场，以前为了避嫌极少登门的亲戚也陆陆续续走陆路水路紧赶慢赶地前来见他爹最后一面。他原本今天的课也是打算告假的，还是因为亲戚们的劝说和表哥们主动接替了他侍奉父亲的工作，他才抽出时间来给皇帝上课。
自从父亲病重之后，卫人美就许久没有给皇帝上过课了。这之中，除了有确实要侍奉父亲抽不开身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作为宰辅的父亲卫文美病重，朝中原本就与他为敌受他压制的几方势力不约而同地开始了对父亲的政治攻击。从一开始试探性地一封奏折状告父亲身边的老奴霸占良田，到后来越来越猖狂，甚至将他根本不曾做过的通敌叛国也告了上去。卫家也被殃及池鱼，就连他的两个表哥都被打上了“纨绔子弟”的记号。
卫人美在听到这些子虚乌有的罪名时，气得整个人都发笑，这些人罗列罪名的时候有把这些罪名过过脑子吗？
说他六岁的小侄子去妓院狎妓？
说他年近九十的奶奶之所以死亡是被他爹给气死的？
他们怎么不干脆给他也安个罪名就说他其实是个女人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欺君之罪呢？！
而更令卫人美不能接受的是……他教了快十年的弟子，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帝王，在接到这些明显就是子虚乌有的奏折时，却没有立即打回，而是留中不发。
留中不发，就是既不把奏折拿到朝廷上进行议事，也不将奏折退回表明自己拒绝的态度。
这对于确有其事之臣，是皇帝在像群臣暗示的一种保护。
可对于本就清白的像他父亲这样的臣子来讲，如此暧昧的“留中不发”，却是一种不祥的暗示——这意味着皇帝在心动，她很有可能就是在等一个致命的罪名，一个让她能够下定决心将卫相一脉一网打尽的罪名。
政敌们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疯狂网罗罪名不要命地攻击他的父亲，甚至连当初他父亲选择了另立新皇的事情也被他们拿出来作为打击的一个点，被呈到了皇上的案头。
而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皇上，却没有对这些奏折发表一个字的意见。她只是依旧隔些日子就赐下些药材到他们的府邸，过问一番他父亲的病情，但对于那些诬告他父的奸臣，却是半点指责都没有。
他看不透她，也许能够当皇帝的人确实和他这样的人心里想的不一样，就跟当初的那杯麦子茶一样，他喝不进，她却可以面不改色地喝完一样吧。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一心为国为民把自己一生都奉献给秦国的老臣在弥留之际却被泼一盆污水，他也不忍心看他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却不得不接受那来自外界毫无逻辑的指责，更不甘心他辛勤一辈子从民间挖出来的人才和好不容易打造好的秦国，被这些人的无尽指责而破坏殆尽。
他知道他那位尊贵的学生之所以放任一切发生的理由，他的父亲把控朝局的时间太长了，甚至到了百姓只知有卫相却不知有秦皇的地步，且他父亲在朝堂影响力太大，即使他离开，这股势力也会选出新的领路人继续发挥这层影响力，他的学生……只是在彰显她作为一位皇帝的本能……而已。
“吱嘎”一声，午门被侍卫们从里面推开，卫人美在被记录了今日入宫事由之后被小太监领着往藏书阁，也就是他这些年来给他的皇帝学生上课的地方去。
他知道皇帝的私心，但他觉得，他教出来的学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既然他是老师，而他的学生做了错事，那么，作为老师的就有责任将错误指出来，并让她改正！
卫人美心里暗暗想着，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正气。他挺胸抬头，大步向前，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影子居然和他心目中的父亲尽是那般相似。
……
……
卫人美到藏书阁的时候，已经从小孩模样抽条长成妙龄少女模样的皇帝已经在藏书阁里开始自己日常的早课了。
太祖皇帝曾要求的“书读百遍”一直被这位尊敬太祖的皇帝不折不扣地执行着，即使是那些并非为皇者教科书的书籍，她也依旧会有读百遍的习惯在。
卫人美大致听了一下，这是一本讲述农事的书，似乎是前朝的一位隐士所写。
隐士毕竟不是正经务农的，虽讲农事，但讲的内容很比较浅，基本也就是稻谷长什么样，麦子又长什么样，青菜大白菜的差别在哪里，而分别能够在什么日子吃到这些食物。可再多的缺点也架不住这位隐士文笔好，用词华丽，用句押韵，读来朗朗上口，很好记忆。
卫人美一边摇头晃脑地听，一边忍不住想要为这位隐士书中偶尔出现的对偶佳句拍声叫好，也不知道有意无意地，就他瞥见了书封面，总觉得封面上的字迹是那么的眼熟……
终于将这本书读了百遍的少女皇帝停了下来，将书合上，抚摸着书皮上那令他越看越眼熟的字迹，发出让他心情复杂的感叹：
“这本书，还是卫相在朕十岁那年，送给朕的。”
记忆的画卷随着女皇的一句提示慢慢展开。
卫人美的父亲是个爱字爱书之人，极其喜爱文章写得好的学子，也格外留意那些散落在民间的墨客珍藏。什么都不在意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朝廷和国家的他，唯一爱好便是收藏名家字帖与优美的文章书籍。
这本前朝隐士所写之书，便是卫人美陪着他一起在书摊上找到的。
一开始，他父亲只是看上了这位隐士所写的字，然后在翻看了书的内容之后，又惊喜地告诉他，这本书很适合给那些没有接触过农事的孩子了解最基本的常识，让他们知道农事之艰。然后在对着那本书的内容发呆了大半夜后，他最终还是舍不得这隐士的一手好字，连夜将此书誊抄了一份，第二天献给了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的女皇。
女皇当时也很给面子，不仅过了五天就将此书背诵出来，还从藏书阁找到了这位隐士前朝还为官之时的一些政令事迹，整理成册送给了他的父亲。
那个时候，是何等的君臣相宜啊……
回忆当年这两个占用他生命之中最长时间的人那个时候轻松喜悦又带着默契的互动，再看看此时，一个在病床上受诬陷，而另一个却冷眼旁观的现状……卫人美咬紧了后槽牙。
他忍了又忍，还是打算先将今日的课上完，再和自己的这唯一的学生谈一谈这件事，于是随手，便拿起了摆在靠近他这一方向的那叠成了三堆的奏折——
近十年的教导，卫人美早已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自己的这位弟子了。作为老师唯一还能够帮得上一些忙的，就只有在政务上。
作为这些年来充当他父亲和女皇弟子之间桥梁的卫人美，会在上课之时接到他弟子给他看的那些来自于某几位大臣的奏折，通过他的口，提前将女皇本人的一些意思传达给他爹，也是当朝宰辅，已达到在某些问题上的一致意见，减少存在于朝堂之上的口角之争。
这样的方式当然也达到了一些效果，于是就一直沿用到了今天。
卫人美毫无防备地翻开了第一本奏折，映入眼帘的，就是那起子虚乌有的“六岁侄子狎妓案”。
下意识地把奏折合上。
他觉得自己可能翻错了一本，于是假装没有看过的样子将奏折放在一边，拿起了另一叠最上面的那本奏折——
卫文美气死九旬老母案。
卫人美瞪大了眼睛，抬头惊愕地看向了一脸平静的他的弟子，然后忍不住合上，再翻开了下一本。
等翻完了全部的奏折，他终于承认，这面前的三叠奏折，确实全部都是状告他爹，又或者以状告他人名义实际还是状告他爹的案子。
看着上面的日期，他的心底里大概算了下，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眼前这三叠的奏折，怕就是这几个月来，秦女皇从朝臣手中收到的全部的状告他爹的奏折吧……
所以呢？
为什么要给他看？
又想要他对此说些什么？
或者，她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他期待着，也害怕着。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秦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