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丽场》校长周宏翔

3、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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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份幺蛾子的工作。
　　但话说回来，收到BUNK的offer的时候，王烨确实比平常任何时候都感到内心舒坦，这种踏实和当年高考录取时候如出一辙。王烨感受到的喜悦，不是简简单单地找到了一份工作，而是一种对自我实力的认可。毕业之前的最后半年，王烨和大部分毕业生一样跑遍了自己学校及邻校大大小小的宣讲会与招聘会，拿下的offer几乎是身边同学的两到三倍，这种情景王烨不是没有经历过。当年高考成绩下来的时候，她的分数也几乎是碾压当地各个大学，只要她写上去，没有念不了的大学，但是年轻就是任性，王烨偏偏众里挑一挑了一个最有难度的，本地不填要填外地，结果差一点名落孙山，好在阶梯志愿填得好，才被第二志愿给录了去。
　　在王烨的价值观里，不攀爬最高的山峰即是如履平地，人生若不向上运动，就是失去现实的意义。王烨是个遇强则强的人，没有难度的从不过问。
　　面试BUNK的一面、二面、三面到最终面，经历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王烨几乎把搜集到BUNK的所有资料都如数家珍，在所有HR面试官面前口若悬河，像是骨子里已经刻上了BUNK的企业理念，在内心深处熠熠生辉，BUNK就是需要这样的人才，王烨最终也以面试最高分进入了BUNK。
　　BUNK是全球上市的服装公司，也就是大家口中所谓的外企。要说王烨对服装多感兴趣，倒也没有，实则只是对BUNK宣传的培训理念感到痴迷，每一场宣讲都将BUNK的伟大蓝图描绘在你的面前，让你相信，进入BUNK就会立马获得全球最系统的管培生培训，层级阶梯的晋升，只要你努力，两三年就可以成为行业精英。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几乎每一家企业都会说，但只有BUNK说得最煽动人心。王烨拿到offer当天就收拾好了行李，一头扎进了陌生的大上海。她根本不在乎身边人口中的上海有多难混，因为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成为他们口中的那种人。
　　刚到上海的那个晚上，王烨和一群同时招聘过来的大学生住在吴江路附近的酒店里，吃了有史以来最难吃的一顿饭，当夜多少女生矫情地想哭，说以后面对这些浓油赤酱的本帮菜根本无法下咽，王烨也没有吃多少，但没有哭，她淡淡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不置可否。
　　不管过去多少年，她都记得那个刚到上海的晚上，南京西路繁华如织，放眼望去便是迤逦的灯景，澄黄湖蓝各色交错，行走之中的男男女女都带着王烨从未见过的优越感，但那种优越感带着一种虚伪和掩饰，王烨相信有一天自己可以比他们笑得更加自然真实。
　　但王烨没有想到的是，传说中那样令人向往的公司最终的内核却有着难以掩饰的趋炎附势，做实事的人少，口蜜腹剑的人多，人人微笑的背后是看不见的深渊。
　　王烨进公司的第一天便不被高娜待见，或者说，王烨所在的整个小组几乎没有一个人被她看在眼中。关于高娜的传言很快就传到了王烨耳中，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如何在田总耳边吹风。王烨所做的每一件事在高娜眼中都是错，她骂得难听，时不时冒出一两句上海话。
　　“小姑娘，侬做啥，侬知道不啦，阿拉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个么好好做，不要露出那种神色来，新人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说侬是为了侬好！”
　　这个直属领导的作风王烨实在不敢恭维，新人培训的时候，人事交给每个领导给下属的打分表，高娜总是给王烨打最低分，课程学习的时候，高娜领下来的教材迟迟不发给王烨，导致周次考查前，王烨总是靠借别人的资料来复印。实战课学习与供应商谈判技巧，高娜是绝对不会带王烨去见客户的，基本都是高娜自己一人包揽。
　　最终引起王烨爆发的是周四早上小组会后，王烨因为扁桃体发炎引起高烧，和高娜提交了个请假条，高娜把请假条压在自己桌上的化妆品下面，一整天过去了，硬是没有给王烨一个答复。下班前，王烨找到高娜，问请假条什么时候能批下来，高娜直接说：“你们这些新人就是拈轻怕重，刚刚上班才多久，就开始学着‘老人’请病假，我一天没批，你不是也撑过来了么，看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病嘛！”
　　这句话简直让王烨忍无可忍，她走到高娜的办公桌面前，取出自己那张请假条，当着高娜的面撕掉扔进了垃圾桶里。小组里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王烨和高娜，高娜眼看面子挂不住了，叫嚣道：“反了！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王烨冷冷道：“谁会把泼妇放在眼里，那是脏了自己眼睛。”
　　这下可真把高娜给气急了，伸手抓起一本书，王烨也不躲，反而更近一些，“说不过就动手，还不承认自己是泼妇？这里是公司，不是菜市场，真不知道你怎么就走错了地方。”
　　说完，王烨默默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大大方方走出了办公室，第二天没有来上班。
　　王烨把自己对高娜的所有看法一五一十地写在了E-mail里，最后再加了一句——我知道新人是斗不过领导的，哪家公司会因为新人与领导起冲突而开除领导呢，即使是领导的错，也都是新人背黑锅，枉我当初以为BUNK不一样，才加入了这个公司，大概是自己太年少无知了吧。
　　这封邮件，王烨故意CC了高娜，同时BCC了小组所有人，算是帮他们那些平时被高娜打压得不行的一帮人出了口恶气。邮件发出去的时候，她简直可以想象高娜看见邮件时满面狰狞的模样，结果当天晚上，高娜就打了十几通电话过来，王烨一通也没接，直到李欧打过来，对王烨说，周一我们谈谈吧。
　　随后李欧发了一条信息给她：我真不知道该叫你王烨还是叫你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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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烨并不觉得辞职是件多可怕的事儿，而且既然来了上海，也没打算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回去。从李欧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她对着走廊的镜子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和两三年前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她微微一笑，既是对自己，也是表达此时此刻如释重负的心情。
　　一个多月的生活，刚刚熟悉了上海的空气，还没有来得及上东方明珠塔看看整个上海黄浦江两岸的景色，在洋人出入的法租界好好喝杯咖啡，还没有坐在宽敞舒适的电影院里好好看一部电影，怎能说走就走呢。在BUNK的这点时间，虽然不长，王烨也自知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经历。
　　她踩着高跟鞋准备回到座位上好好收拾一下东西。
　　这一个小时里，王烨和李欧基本保持在“留”与“不留”这件事的谈话上，没有丝毫新意，王烨的意思很明确，她既然已经得罪了高娜，自然是不可能在留在她的手下做事，她也清楚高娜的为人，得罪她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也不会有别的组愿意触这个霉头去得罪她。李欧却告诉王烨，每年九月都会有大的人事调动，到时候他借机帮她更换到别的组就好了。此刻是十月，距离明年九月还有接近一年的时间，要忍，她是没办法忍了。僵持不下，最终李欧也说不过王烨。
　　“你面试成绩是进来的新人里面最好的，如果你要走，我还要去和田总说一声。”
　　“田总应该没有时间来管我这个新人吧。”
　　“这……好吧，如果你执意要走的话，我会尽快帮你办好手续。”
　　王烨的最终面是田总亲自面的，当然，所有人的最终面都是田晓明面的，能撑到最后的人自然凤毛麟角，可真要说田晓明记住每一个人，王烨也是不信的。
　　王烨在过道遇见林丹，那是她第一次与林丹见面，因为两个组正巧位于公司的东北角和西南角，相距甚远，所以，王烨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但对方却叫出了她的名字。
　　“王烨？”
　　“你是？”
　　对方莞尔，淡淡地说：“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吗？”
　　“我想可能没空。”王烨只想快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对接下来的生活从长计议。
　　但对方却没有放弃的意思，“我耽误不了你几分钟，我手上的事情也一大堆，但是我想你不会后悔和我多呆这几分钟的。”
　　王烨的眼中是林丹笃定而自信的神情，这种神情王烨很熟悉，与镜子中的自己颇为相似，她清楚这种自信的背后代表什么——决不说任何做不到的事情。王烨顿然有了些兴趣。“好吧，不过，请问你是？”
　　“生产部C组leader林丹。”
　　那是林丹第一次对公司内部的人自我介绍。
　　王烨当然知道林丹，只是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林丹。
　　BUNK三巨头，林丹，高娜，于飞虹，是所有leader里面最有权威的。对于林丹的传言几乎是每个刚进公司的新人都有所闻，但王烨从来不像其他新人那样到处打听八卦，也没有特别去关注过除开高娜以外的两个人。BUNK的高层会议，一般是不会让新人参加的，即使大型会议，也一般轮不到他们发言。说起来，这确实是进公司以来第一次面对面接触到林丹。
　　咖啡厅里，林丹选了她钟爱的美咖，王烨则点了一杯拿铁，咖啡之间相差的甜度代表了一个人对生活的看法，这是王烨在一本书上看到的。美咖有着浓郁的苦，拿铁有着馥郁的甜，林丹自然是不再认同生活有多甜了，但王烨却还执着对生活乐观的看法，就好比现在。
　　“李欧说你要走？”
　　王烨毫不避讳地点头，冲着林丹微微一笑。
　　“如果是因为高娜，我倒觉得犯不着这样走掉。”
　　王烨看着林丹浅浅的酒窝，有着难以揣测的含义，王烨说：“不管因为谁，已经做出了决定，我就没打算回头，实在不想在和LEO辩解了一上午后还要和丹姐您再来一场较量赛。”
　　“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你来我这里，我不怕高娜，我认为你也不怕，首先这一点，在整个公司上上下下能够达成默契的人就不多。”
　　“可是，我为什么要来你这个组呢？”
　　“因为我从你的眼中读得出，你需要的不是宠你，不是让你，而是一个懂你的人，这一点，我能给你，已比其他领导能给你的更多。”
　　王烨抿了一口咖啡，迟疑了一会儿，说：“可是我要的，并不是钱和权力。”
　　“所以，你更要留在这里。”
　　“什么意思？”
　　“武侠小说里，最厉害的人，都是无招胜有招，你懂？”
　　王烨会心一笑，举起咖啡，碰了碰林丹的杯子，说：“让我再考虑考虑。”
　　林丹接着说：“我知道你在意的是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没有能力的人在公司呆不了多久，不管他有多高的职位，你始终要相信这一点，风水轮流转，转的不是运气，转的是人心。”
　　一周后的例会上，林丹带着王烨出现在会议室的时候，高娜的眼神中带着莫名的不悦与怒火，然而林丹却以最正式的方式介绍了王烨的登场——
　　“这是我们组新进的姑娘王烨。”
　　高娜走过去，捏着王烨的肩膀，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啊，原本可以脱离狼群，如今又羊入虎口，妹妹，你说你是不是傻？”
　　站在一旁的林丹却顺着高娜的话轻声答回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时候这不是傻，而是另一种智慧，你大概下辈子都不一定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