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雪儿》眉上轻愁

61、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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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那日乌斯丽射瞎丘八的一只眼睛后，并没有真正地离开，而是绕道到悬崖下面找寻梦雪儿去了。

　　她一个孤老婆子，见梦雪儿一个孤零零的女儿家，在这荒山野岭遭人毒手，不禁大起怜悯同情之心。这才决意要到崖下去把她找到。即使不能救活她，起码能给她一个囫囵尸体，不致被狼给吃掉。

　　她在崖下果真找到了梦雪儿。梦雪儿没有死。但是受伤严重，昏迷了过去。

　　她将梦雪儿带到她居住的石洞里。这个石洞洞口有一堵石门，乌斯丽伸手在旁边坡壁上的草丛里一拨拉，摸到一个石疙瘩，用力一扭，石门咕噜噜地往旁边移开了。
　　洞道曲里八弯，直通到罗逊他们曾落过脚的那座荒弃的客店底下。

　　也许这条地下石道就是原来客店的老板设计挖成的。其用途估计是用来躲避强盗土匪的。

　　这条石道很长，但除了两条短短的支道外，并没有其他的支道。这两条支道各通向一间不大的耳室。

　　耳室里面有石床、石凳和石桌。石桌上有一盏用来照亮的油灯，一篮子野果和一个青花瓷的水壶以及几个杯子。油灯的燃油是取自动物身上的油脂。石床上铺了草垫，乌斯丽就将梦雪儿放躺在石床上。
　　她又出去寻了些草药，用石臼捣碎，取渣外敷，煎汁内服。

　　到了第二天，梦雪儿悠悠醒转，左右环顾，见是一个陌生的所在。四面都是石壁，室中的石桌旁坐着一个人。
　　在黯淡的油灯光照下，梦雪儿看清这就是那个她在林中所见的鬼脸婆婆。只是现在面部的皮肤比之前所见要光滑得多了，想是去掉了面皮之故。

　　梦雪儿想撑持着坐起来，却不够力。

　　乌斯丽端来一碗水，递到她面前，道:“你现在伤还没有痊愈，暂时最好不要乱动。如果饿了的话，就叫我一声，我去烤野兔给你吃。”

　　梦雪儿知道自己是被她所救，感激道:“谢谢你！”

　　她先前将她当成一个可怕的怪物，可没想到到头来是这个怪物救了自己。

　　乌斯丽叹了一口气，道:“都是可怜的人呐！”

　　她为何会有如此感叹？难道她也有不堪回首酸楚的过去？是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这样凄凉的石室中，定是对红尘俗世感到了彻底的失望和厌倦。

　　梦雪儿虽这样想着，却不好多问。喝了一口水后，她把杯子放在石床的床头。

　　乌斯丽问道:“那个和你同行的男人为什么要加害于你？”

　　梦雪儿道:“我和他同属一个主子，他说他是奉主子之命来杀我的。”

　　梦雪儿说到这里，想起罗光宗对她如此绝情，不免心生一阵恻然。

　　乌斯丽气愤不平地重重哼一声道:“天下男人就没一个是好的！”

　　梦雪儿心想她这么恨男人，一定是被男人伤害得太深了。
　　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在她生命中所遇到的男人，也绝大多数都是坏的。
　　梦雪儿跟着道:“是的，但凡是男人，大都是坏蛋！”

　　乌斯丽纠正道:“什么大都，是全部！全天下的男人都他妈乌鸦一般黑！”说着点点头，又道:“嗯，你能有这样的认识已经很不错了。起码比大多数无知的女人要强。”

　　听了她这一句表扬，梦雪儿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在心里想，按乌斯丽这番道理论，那她哥和宇文怀也都算不得好人啦？！

　　她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在这时候想到了罗逊，并且还将他与自己的哥哥相提并论起来。难道他在自己的心里，什么时候竟有了如此重要的地位？

　　梦雪儿晃了晃脑袋，努力使自己不去想这么多，只是顺着乌斯丽答道:“婆婆说的是对的，天下的男人根本没有一个是好人。”

　　乌斯丽这一辈子头一次听到有人认同自己的观点，而且还是完完全全，不折不扣地认同，不由大喜，道:
　　“你这么年轻，就已经明白了我活这么大年纪才明白的道理，真是了不起！”

　　接着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算是比你白多活了几十年！你明白了这个理儿，这辈子就不怕再上臭男人的当啦！而我……唉——”

　　梦雪儿明白她是在感慨自己已逝的大好年华，有心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乌斯丽道:“说着话都忘了肚子了。对了，你是喜欢吃雀儿肉还是兔子肉？”

　　梦雪儿笑道:“随便吧。”

　　乌斯丽道:“那就兔子肉吧！这个季节的兔子肉多好吃！你在这儿躺着，我去给你弄来！”
　　说着，飘身就闪出了石室。
　　梦雪儿见了，不禁暗赞:这婆婆好俊的轻身功夫！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时分，梦雪儿隐约听到洞口石门滚动之声，再过一会儿，便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飘入鼻中。知道是乌斯丽烤好兔肉回来了。

　　果然，一袭黑影倏然而至，却不是乌斯丽是谁？

　　只见她手持着两根木签，每根木签上各串着半边兔肉。兔肉烤得油亮亮的，让人见了垂涎欲滴。

　　乌斯丽来到石床边，一手扶着梦雪儿坐起，将兔肉递到她面前，道:“吃吧，吃饱了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听。”

　　梦雪儿道声“谢谢”，拿过半边兔肉，先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笑道:“好香。”然后轻轻咬了一口。
　　乌斯丽道:“怎么样，好吃吗？”

　　梦雪儿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好吃。”

　　乌斯丽很高兴，道:“好吃那快吃吧。”说着，自己也咬了一大口。

　　梦雪儿自从跟随罗光宗追寻什么《太平天书》以来，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了，当下一阵大撕特嚼，毫不斯文地将半边兔肉吃了个精光。

　　乌斯丽道:“吃完了，左右没事，讲一讲你的故事来听听吧。”

　　梦雪儿见乌斯丽虽然外表因苍老而显得丑陋难看，但其内心对自己却是热心而又真诚的，于是将自己的故事也就大略向她述说了一番。

　　乌斯丽听完梦雪儿的叙述，突然伸手紧紧捉住她的一双手，激动地道:“啊，原来你就是梦小姐啊！那年罗氏家族为了霸占梦家的产业，联通官府，抄了梦氏满门，可有少数一部分人不知所踪，其中就有还不满十岁的你。官府下令搜捕全城，却仍是一无所获……小姐，你们当时是逃到哪里去了啊……”

　　梦雪儿听到她突然喊出自己一声小姐，一下也被搞糊涂了，道:“你是……？”

　　乌斯丽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来历。

　　原来乌斯丽曾经是梦家的一名杂役丫环。有一次她在跟随厨娘上街买菜的时候，被路过的巨蛟帮帮主莫守道相中了。那巨蛟帮当时在江湖上可是名头响当当，势力极为庞大的一个帮派。加之又处在极为荒僻的深山野林中，因此寻常州县官府都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
　　帮主莫守道年轻英俊，风流潇洒，又极是贪花好色。常见了姿色好的民家姑娘便强行掳了去，待玩腻了的时候，又再将人家放回来。

　　莫守道看中乌斯丽的时候，乌斯丽正和厨娘在一个菜摊前买菜。莫守道上来调戏一番，遭拒之后，便命同行的几个帮众将乌斯丽强行带走。可怜乌斯丽身边只有一个懦弱的厨娘，周围旁观的群众百姓又都只是瞧热闹而不敢言声，怕惹祸上身。全都眼睁睁地瞧着这些人将乌斯丽强拉上马背，呼啸而去。

　　这一次莫守道并没有仅仅玩一回就将乌斯丽放回去，他被乌斯丽那种含羞带娇，柔中带媚的那种风情着实给迷住了。从此五年之内再没下山去抓过一个别的女人。想不到乌斯丽牺牲了她一个人，却拯救了世上许多其他的女人。这一点，恐怕除了她丈夫莫守道之外，世上再没第二个人知道。

　　这五年之中，她对莫守道也渐渐产生了感情，由当初的被逼无奈，到后来的情深意笃，每一点每一滴，都使她一辈子难忘。

　　谁曾想好景不长，就这么过了五年恩爱的日子后，乌斯丽发现莫守道渐渐对自己冷淡了起来。凭着女人天生的直觉，她怀疑莫守道一定是另有了别的女人。加之她从帮中兄弟们不经意的言谈中捕捉到的信息，更加有力地佐证了她的这一猜想。于是她开始处处留心，加意观察。果然有一次，在一个山洞中将二人当场捉奸。

　　那一天，乌斯丽找到那个山洞的时候，莫守道正和那个女人在里面办那个事。

　　乌斯丽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只听到那个女人的□□声不断从里面传来。乌斯丽当时心里那个火呀，真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那个贱女人杀了。

　　但她又理智地想到，她要杀这□□，莫守道多半会阻拦。搞不好□□没杀成，自己反被他们羞辱一顿。不如先记着这□□的模样，待日后逮着机会，再将她不露痕迹地干掉。
　　只要没了这个□□的媚惑，说不定莫守道从此就能收心归正了。

　　她悄悄挨到洞口，探头往里面要偷偷看一眼那个女人长什么模样。

　　乌斯丽看得理智全失，再也忍受不了了，大叫一声冲进洞去。

　　莫守道和那女人正在兴头上，突然听得平空里一声叫喊，都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每人脸上就挨了乌斯丽几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背着乌斯丽干这种勾当，然后被她逮着现场，莫守道本来应该是会心虚的，但吃了几记响亮的耳光之后，心虚变成了暴怒。他裤子还没提上，反手就是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甩了回去。

　　乌斯丽被这一记耳光甩得转了好几个圈儿，然后一头栽倒在地，脑袋磕在一块石头尖儿上，顿时血流不止，人也晕了过去。

　　那个和莫守道干下苟且之事的女人见乌斯丽脑袋流了好多血，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以为她死了，很是害怕，她对莫守道道:“你……你杀人了……”

　　莫守道一边穿他的裤子，一边道:“一个疯女人，杀了就杀了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女人见莫守道穿裤子，才想起把自己吊在膝弯处的底裤拉上去穿好。她真的是受惊过度了，连自己的裤子都忘了穿了。

　　女人道:“那她怎么办？”
　　指的是地上的乌斯丽。

　　“还能怎么办，把她从悬崖上扔下去得了。”莫守道走近乌斯丽，弯下身去扳住她的两肩膀，对那女人道:“来，搭把手。”
　　女人战战兢兢走过去，捉住乌斯丽的两只脚踝，同莫守道一起，将她抬到悬崖边上，数着“一二三”，扔到崖下去了。
　　*
　　乌斯丽虽然出身卑微，但生性贞烈。自从当初失身于莫守道那一天起，她就没想再苟生人世，之所以后来没寻短见，是因为她慢慢对莫守道产生了一点好感，正是因为这点好感，才使她放弃了轻生的念头，选择跟他死心塌地过一辈子。

　　但她的爱情观念和大多数女人的爱情观念都不同。她认为真正的爱情必须是一心一意的。虽然她出身卑微，但她一直抱着一个坚定的决心，除非遇到真正的爱情，否则一辈子不嫁。所以她对莫守道也是这样要求的。

　　莫守道玩过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但从没见过对待感情这么认真而神圣的女人，一时热血上头，竟答应了她。后来享受到乌斯丽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关怀，觉得这样的活法倒不是朝三暮四那样能够相比的，于是竟和她将这段“忠贞不渝的爱情”维持了五年。

　　直到五年后他遇上了另一个女人。当然，这个女人又是另一种能让他怦然心动的女人……在这里乌斯丽也知之甚少，于我们的故事也不太重要，就不多啰嗦了。

　　*

　　说到这里，乌斯丽的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梦雪儿想不到这个凄楚孤独的老婆婆竟然是她们曾经梦氏门中的一员，顿生一股他乡遇故人以及劫后重逢的亲切与悲喜感，一下投入她的怀里，两人相拥而泣。

　　哭了一会儿，稍微平静下来之后，乌斯丽问道:“小姐，你身上的伤怎么有些像是动物的爪子给抓伤的，难道你们遇到了狼？”

　　梦雪儿点了点头，将她和丘八遇到狼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乌斯丽道:“小姐，你可真傻，让那个臭男人逃到树上去，留下自己一个人被困狼群！”

　　梦雪儿道:“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想上去一个是一个，总比两个人都被狼吃掉要强吧。”

　　乌斯丽叹一口气道:“小姐，你太善良了，善良的人总是要吃亏的！”

　　梦雪儿苦笑一下，没有接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是问道:“对了，之前我们明明看见你出现了，怎么后来却又忽然不见了？”

　　乌斯丽道:“之前，我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你什么人，但凭我的直觉，他对你肯定不会有什么好心。我本来想就这么一路跟着你们，等他现出本相时再出手救你，也好让你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再受男人的骗。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得不赶紧去办。于是我就点住了他的穴道，想等办完事情回来再料理。
　　可是等我回来，却只见满地狼藉的狼尸，不见你们的踪影。我就想糟了，该不会被狼吃掉了吧？但是当我看见满是狼尸的场地中间一片平整并无狼尸的圆形地块时，我的心里又升起了希望，开始在附近遍寻你们的踪迹，终于在那个悬崖旁边的山梁上找到了你们……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梦雪儿道:“可是，丘八他……”

　　乌斯丽怒哼一声道:“那个狼毒的家伙，亏你到现在还记着他！”

　　梦雪儿道:“你把他杀了？”

　　乌斯丽道:“怎么，他不该杀么？”

　　梦雪儿道:“不是，只是他也是奉主子之命，不得已而为之，我觉得倘若他能悔过自新……”

　　乌斯丽道:“小姐，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呢！你看咱们梦家都落到了这步田地，还不是因为梦家的人太善良实诚了。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在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永远只有被人欺负！”

　　她说到“咱们梦家”，显然是仍将梦雪儿当作一家人看待。

　　她见梦雪儿若有所思不说话，道:“那个男人我也没杀他，只是射瞎了他的一只眼睛，也算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惩戒。如果你还相信他会悔过自新，相信狼会吃素，那你就拭目以待，看他到底能不能变好！”

　　梦雪儿不再跟她纠结这个话题，道:“婆婆，我见你轻功很好，可不可以教教我？”

　　乌斯丽拍拍她的手背，道:“好，当然好，我不只要教你轻功，还要把我的飞针绝技也教给你，以后若再有男人欺负你，你就用飞针射他。”说着停了停，又道:“可惜我的本事也有限得很，只会这两样功夫，要不等你学成了，我再给你找个更高明的师父……”

　　“更高明的师父？那是谁呀？”梦雪儿对乌斯丽的轻功和飞针绝技已经很是佩服，现在听她说还有比她更高明的人物，不禁好奇心大起。

　　乌斯丽道:“我这两项功夫虽说不上有多么高明，却也是不容易学的。一般常人没个十年八年，可别想有什么成就，就是功夫深、资质好者，至少也得三年五载方能学成。也不知道你的功夫底子怎么样，至于另请明师的事，还是等你学成以后再说吧。”

　　这样，梦雪儿就跟乌斯丽学起了飞针和一种名字叫御风行的轻功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