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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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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流紫郡王率军两万与北阳军大战于原阳,左翼自詹店包抄时,不幸中伏,损兵八千,原阳沦陷。
金陵城。
沐阳殿内,小竹静立于信天王爷身后,倾听返朝的护军中尉禀报前线的军情战况,不动声色。水袖下,素手却悄然紧握。
“前方战事紧急,流紫郡王特修羽书一封,让卑职面呈王爷。”中尉献上插有羽毛的百里加急文书。
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驰。
“他打算移营?”信天王爷微惊,有些不豫,道:“眼下有这个必要吗?”
护军中尉诚惶诚恐道:“还请王爷定夺。”
无视阶下臣服的百官,信天王爷侧首,问向她道:“小竹,你如何看待此事?”
“北关将士数万,若要移营……只怕损耗巨大,且容易使军心浮动,恐不利于安民。”对他的顾虑有所知觉,小竹便顺应他的心思答道。
果然,信天王爷颔首,道:“你深明本王心意啊!虽然我军此次出师不利,损兵近万,但胜败乃兵家常事。若略受小挫便大举移营,那我信天军威何在?”
见王爷表态,百官便纷纷附和。
“王爷英明。”
“此举不当,万不可行。”
……
信天王爷朗声道:“护军中尉,传本王令——”
“王爷且慢。”小竹在其身畔轻声制止。
“嗯?”
小竹道:“王爷,流紫郡王向来领兵有方,移营有数多弊端,他岂会不明?纵然如此,他仍出此下策,可见事态之严重,军情之紧迫。既然已经无路可退了,那移营另谋地利人和也未尝不是良策。王爷若下令死守,恐怕只会徒增伤亡。”
“那,依你之意,此事就任由他?”信天王爷沉声问道。
“沙场之上,事事难料,以退为进又有何不可呢?”小竹微笑道。
稍作思虑,信天王爷道:“也罢,护军中尉,传令下去,移营之事,全权交由流紫郡王安排。”
“尊旨。”
群臣哑然。
须臾退朝,信天王爷移驾观心殿处理政务,小竹照例尾随其后。
“案牍劳心,王爷要保重龙体啊!”小竹在一旁关切道。
虽然近日信天王爷不曾再胸闷犯病,但身体康健状况却每况愈下,举手投足间,王者贵气犹存,但风采却黯淡了许多。小竹在其身后冷眼观察着,心下暗道:“一切才刚刚开始,你,一定不能有事!”
在案后坐定,他注视着她:“原阳失守了,你却还是那么气定神闲的,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她正色道:“王爷非小竹,又岂知小竹无忧?前线失利,小竹其实心急如焚。”
“那,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信天王爷微笑道,眼底是不易觉察的阴冷。
语中意有所指,小竹忽略不闻,只道:“两军交战,关乎国运生死,不可以胜而骄,败而燥。”
“哈哈……”信天王爷朗声大笑,问道, “个人修身竟关联到用兵之法。小竹,你又想算计什么?”
她有些错愕,继而垂首,道:“王爷英明。”
信天王爷缓声道:“你,想去边关?”
小竹抬眼,与之对视,问道:“王爷答应吗?”
信天王爷沉默不语。良久,他方才长叹道:“女子随军无此先例啊!况且,古语有云: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此事须容本王考虑一下。”
她明了,心下冷哼:信天王爷,你何其多疑啊!即便我信誓旦旦,将生命交托于你手,却还是无法消弭你对我的戒心。你究竟何时才会清醒,白云深既已有了二心,那你若想坐拥天下,所能仰赖的除了我曲小竹已无他人了。
无奈,她只得道:“小竹明白,但凭王爷作主。”
信天王爷满意了,毕竟他才是真正的王者,但愿也是独一无二的。
“启禀王爷,宋夫人求见。”殿外侍卫道。
“传。”
宋轻轻,久仰大名了,今日终于能得以一见了。小竹回首,见佳人袅袅而入,轻纱锦带飘扬,丰姿卓绝,竟有几分肖似当年的曲修竹。
“臣妾参见王爷。”江南的吴侬软语令人心醉。
“平身。”信天王爷的眼中一扫平日的阴鹫,浮现出一丝宠溺。
宋轻轻起身,抬首。瞬间,小竹震住。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眉眼盈盈处,烟锁雾笼,说不尽的灵动婉约,别样风情。这……不是她吗?但……怎么会是她呢?
一时间,小竹心中的惊愕难以言喻。“盈……”无意识地,一声呼喊几欲脱口而出。
宋轻轻闻声,美目流转,望向小竹,笑得妩媚,道:“这位,想必就是智慧过人、胆色非凡,只身入蜀、招安流寇的倚青县主吧!”
小竹痴望,隐隐间,她的眼角眉梢有种摄人心魂的媚惑,却仿若天生般纯然无暇。不对啊!记忆中的她不是这样的!她虽与宋轻轻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容貌,但那神采却是迥然的。她冷漠而忧郁,即便是微笑,那双空灵的眼中也始终有着挥之不去的凄然与哀婉。
如果真是她,那他又在哪里呢?他一定会竭尽所能、不顾一切地守护在她身旁的。这么说来,是自己看错了,她们原是不同的两个人。
小竹收敛心神,躬身一福,道:“小竹参见宋夫人。”
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地扶住了她,“县主何须多礼。”宋轻轻笑语。
小竹凝视,直射入她秋水般的眸子,只见一泓澄明,温柔地笑着。的确不是她呀!她从不曾如此地笑过,亦或者说她从未如此地幸福过,即使生命中有他。
“谢夫人。”眼角扫过,见信天王爷的目光有些讶异和不解。看来自己刚才失态了,小竹心想。觉得有些尴尬,她遂向信天王爷道:“请王爷容小竹先行告退。”得到首肯后,她急急退出,心头却释然轻松,幸好不是她啊!但内心深处,又有着难掩的失落。
仰头,天空一片湛蓝无垠,她无语,心中却有一份难舍的牵挂:他,究竟身在何方呢?他,幸福吗?
“王爷,那个倚青县主看见我好像很吃惊呢!”观心殿内,望着曲小竹远去,宋轻轻娇声道。
面对她,信天王爷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道:“本王也注意到了,你们以前见过吗?”
宋轻轻笑道:“听说这位倚青县主来自北边的菏泽,而轻轻自小长于江南水乡,若不是托王爷的福,恐怕我们今生是无缘相见了。”
“哈哈……”信天王爷很是高兴,“轻轻,你真是个小玲珑。”后宫佳丽虽然众多,但不畏他权势,能真心相待的,除了风华王妃,也就只有她宋轻轻了。
多年前他心血来潮,微服游太湖,偶然间邂逅了宋轻轻。那与修竹肖似的身形,堪比修竹的风姿,在刹那间令他心动了。
几日盘桓后,他不得不回金陵。但,宋轻轻,又令他魂牵梦萦。几番权衡之下,他决定将其收入后宫。可谁知,派去的侍卫竟无功而返。昨日还与之谈笑风生的佳人今日却闭门谢客,只修书一封令侍卫转呈于他。
浅红的薛涛笺上写的是唐朝太宗才人徐惠的《进太宗》:“朝来临镜台,妆罢暂徘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
当年,太宗得风疾,又值长安酷暑,遂驾幸终南山翠微宫养病消暑。其间,传口谕召才人徐惠上山陪驾,可徐惠认为口说无凭,拒不奉诏,特写下《进太宗》以明其意。太宗惜其文采,感其气节,亲笔回了一诗,云:“独登翠微台,遥望复徘徊。久违千金笑,召唤美人来。”徐惠始来。
信天王爷见信失笑,更觉宋轻轻不同于其他庸脂俗粉,于是,纡尊降贵,亲访宋家,这才抱得美人归。
其后几年中,为妃,她不羞怯,依旧如旧日般娇憨纯真,喜怒哀乐皆出自心臆;得宠,她不骄纵,谨守分寸,温和待人。是故,她不单独占信天王爷的宠爱,而且还深得淑太妃和风华王妃的欢心。
“你不在又华园里呆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信天王爷笑问道。
宋轻轻依偎着他,娇嗔道:“还不是为了王爷您。轻轻听闻前方战事不顺,知道王爷必将为此操劳,所以亲手炮制了幽菊饮,为王爷安神。”
信天王爷颇为欣喜,道:“难为你有这片心啊!好,本王有赏,轻轻,你要什么?”
她仰首,与之对视,柔声道:“轻轻别无所求,只愿能长伴王爷左右,博您开心。”
眼波流转,无限深情涌动。
心头一热,信天王爷动容,揽其入怀,喃喃唤道:“轻轻……”
她抬手,白玉般的纤纤指轻轻抚着他眉间的皱痕,低声道:“王爷又有烦心的事了吧!不知轻轻可否为您分忧?”
信天王爷失笑,道:“原阳失利,云深奏请移营,小竹欲赴前方助阵。这,你如何为本王分忧啊?”
宋轻轻吃惊,问道:“倚青县主欲赴边关?王爷准了吗?”
“本王尚在考虑。轻轻,你为何如此关切,此事有何不妥吗?”信天王爷奇道。
“这……”她踌躇不语。
他安抚道:“你无须顾虑什么,但说无妨。”
“流紫郡王乃沙场奇将,信天王朝第一能人,边关大军尽由其一手掌控。而倚青县主足智多谋,巾帼不让须眉。这二人若在边关会合,我担心……”
一语触动信天王爷的心事,他默然。
宋轻轻又道:“后妃不得议政,轻轻逾矩了。但我是担心王爷您啊……”
“轻轻,你的心意,本王明白。”他截口道,“本王又何尝不担心?只是情势所迫,身不由己。”
“王爷……”
中原逐鹿,战事未歇,一派萧条肃杀。
“喂!”军营中,一名士卒被叫住。他回转身,行礼道:“沈将军。”
沈东风,北阳平远大将军,骁勇善战。他问道:“见到云大人了吗?”
“启禀将军,云大人去了营外落日坡。”士卒回答道。
沈东风道:“备马。”
落日坡,距北阳军营三里,可俯瞰周边形势。
他,伫立坡上,桀然远眺,迎着风,衣袂扬起。
数十里外,是信天军营。却,不见伊人芳踪。原阳已经沦陷了,她还在等什么?不是约定好了要一较高下的吗?她人呢?为何还不来?
“云大人!”沈东风不知何时上了坡。
云之君回首:“沈将军。”
沈东风道:“云大人多日兼程赶来边关,为何不在营中稍作歇息呢?”
他摇头,问道:“信天军那儿有何动向?”
“原阳战败后,白云深率军移营南迁了五十里。”
他不禁低语道:“素闻流紫郡王白云深用兵如神、所向披靡,此次怎会如此不济,致使原阳失守呢?”
沈东风颇有同感,道:“我也感到此事大有蹊跷。依当时的情形,信天军若想要从左翼包抄,大可以绕开詹店,没有必要以身犯险。”
云之君度测道:“是否因为战事迫在眉睫,别无选择呢?”
沈东风摇头道:“不对。据探子回报,信天军还曾在詹店外十里处驻扎了一天待命。”
剑眉飞扬,他好奇心起,问道;“哦?那依你之见,他们是故意的啰?”
“有这种可能。以詹店的地形,极易中伏。白云深他熟读兵书,不会不知。只可惜当时此举太出乎意料了,我未料到他们真的会自詹店过,所以兵力部署不够,真是错失了良机啊!”沈东风扼腕叹道。
“良机吗?还会有的。”他凝望着南方,坚定的道,心思百转千回,眼中浮现出一抹期冀,唇边漾着淡淡的笑意。
白云深,难道你我竟是有着相同的目的吗?你牺牲边关八千将士,难道……也是为了她?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合作一次吧!
暮色弥漫而来,化开天边的云霞,天地为之渲染,一色的橘红。
落日下,他心潮澎湃、起伏不定,“江山谁属,天下虚位以待!”
号角声起,响彻云霄。金戈划空,铁蹄横征。
沙场上,没有退路,只有将自己的灵魂交付于手中的兵刃。任何人都没有选择、顾虑的余地,不是杀人,便是被杀。双手沾染的血腥越多,自己生存的几率也许就越大。成王败寇、弱肉强食,这是千古不变得法则。
远处,云之君冷眼旁观着,面对残酷的杀戮,沉静的眼中不见一丝波澜,宛如另一个世界。
凝眸,沙场中,有一抹亮色舞动。
——流紫郡王白云深。
长刀纵横,霸气而疯狂,所到之处,一片血雨腥风。日光照射下,银色的盔甲耀眼地闪动着,飞溅而上的斑斑血迹鲜艳地触目。扫过马下的尸横遍野,他昂首,傲然如天将,仿佛一切的杀伐是为了拯救。
云之君饶有兴趣地笑望着,蓦地,长臂一探,强弓在手,挽弦上箭。他自语道:“白云深,如果你也想她的话,那么让我看看,你究竟能为她付出多少?”羽箭划破长空,流星般掠过哄乱的人群,直指目标。
金戈铁马,呐喊震天,他身陷其中。但,敏锐地,他觉察到身后风声异动。是冷箭吗?箭势凌厉,可以想见放箭之人内力之深厚。
要闪避吗?以他的身手应该还来得及,只是……千钧一发之时,他犹在思虑:也许,这一箭,能换来与她的合作呢!
于是,电光火石间,他俯身砍向马侧的士卒,不着痕迹地避开背心要害。
“哧”的一声,利箭透过厚甲,射穿了他的肩胛。一时间,痛彻心扉的感觉几乎使意识迷离了。太过迅猛的箭势犹如大浪来袭般,锐不可当。无力地,他一头栽下了马,嘴角却犹噙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