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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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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柳飞卿拍拍脑袋,难怪这图怎么看怎么错,「原来不是图错,而是我错了。」
胡须大伯笑了笑,指着下山的路线,「此地荒僻,多有野兽出没,郎君不如与某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柳飞卿瞄瞄他那只不怀好意的大狼狗,心想眼前这头野兽就够瞧的了。虽说这大伯一番好意,但大老远绕路来此,半途折返可有点不甘心,于是拱手道:「多谢美意,在下的驴车就停在不远处。」
「那好吧,郎君自己小心。」胡须大伯也不勉强,牵着狼狗,踏着柳飞卿来时的小路下山。
待他走后,柳飞卿伸了伸懒腰,继续撑着木杖行去。仔细想想,一座乱葬冈的确没什么好看,他最近遇到的怪事已经够多了,若惹上什么魑魅魍魉,岂非吃不完兜着走?
想到这里,他不禁暗叹,好的不灵坏的灵,可别真让他猜中。
随着石阶渐高,落叶越积越厚,部分经霜湿滑不堪,柳飞卿如履薄冰,深怕失足摔得无人闻问。好不容易踏上最后一阶石阶,放眼望去,只见一片乱葬冈和一座八角亭,凄风苦寒,鬼气森森,胡须大伯并没有骗他。
高高低低的土堆石碑,错落在落叶之间,看不清姓甚名谁。柳飞卿走了几步,只觉落脚软绵绵的,彷佛下一步就会踩落陷阱。
「这么个鬼地方,怎会有人来?」
此地的确不似什么名胜古迹,像他这般好奇的无聊人,大概十年都没有一个。再留神细观,落叶堆隐约被踩出一条陷痕,通往八角亭,或许是胡须大伯先前留下的足迹,柳飞卿不疑有他,便循路走到亭边。
亭栏半颓,灰尘厚积,隐约透着斑驳残漆。柳飞卿站在亭阶上,抬头打量这外八角,内也是八角的孤亭。出乎意料之外,这孤亭俨然出于高人设计,顶上八角藻井以无数小木块榫接而成,没用到一根钉,整体造型宛如周易八八六十四卦构成的卦候图,部分木块虽然年久脱落,但丝毫无损其精巧。
「好像蜘蛛结网啊!」柳飞卿品评道,这复杂的结构,看得他真有点眼花。
这时,突来一阵疾风,吹得落叶打圈卷上半天高,柳飞卿赶紧闭上双眼,免得风沙刺目,等风停睁眼,对面竟无声无息多了一个「人」。
柳飞卿以为自己眼睛发花,甩甩头再看,那人还是站在原地,一双点漆墨瞳如深潭慑人。
那人无视于柳飞卿的哑口无言,慢条斯理走入亭中,以袖风撇开落叶坐下,说道:「刚才,是你的声音吗?」
柳飞卿眨了眨眼,看清楚他身侧拖了一道淡淡黑影,方小心翼翼的反问:「什么声音?」
那人似乎觉得柳飞卿问了个蠢问题,瞥他一眼,猛地放声长啸。
「啊────」
那人身材单薄瘦削,中气却是十足,音量相当柳飞卿这文弱书生的十倍。柳飞卿五官扭曲,只能伸指塞紧双耳,深怕被他的魔音穿脑。
见他痛苦的模样,那人倏地收声,仅余山间袅袅回音,柳飞卿终于知道他指的是长啸一事,连忙道:「是……是我。」
「我在冬眠,你叫醒了我。」那人淡淡道,看不出有无动怒。
冬眠?柳飞卿紧张的心头直跳,看他一袭黑色开襟长袍,的确像燕居的装扮。然而这里只有一片山坟,一座亭,难道他睡在棺材里不成?
「不过今年冬天,我本来就睡得不熟。」那人接着解释,眉目带着几许轻愁,「因为有件心事。」
「抱歉。」柳飞卿不知怎么接话的好,只得楞楞看他。
那人同样看着他,目光带着恳求之意,「你可以听我说心事吗?」
「什么?咳──」柳飞卿猛地被自己涎沫呛着,深山野岭,荒坟孤亭,竟有个陌生男子央他听心事?怎么想都不可思议,却被他幸运碰上。
「可以吗?」那人再一次问道。
柳飞卿默默盯着他背上的长剑,实在想不出这看似来无影去无踪的武林高手,为何会找自己说心事。
「好吧……」肉在砧上,也只能任人摆布,于是柳飞卿也伸袖拍拍石凳坐下,端坐等他开口。
「我喜欢一位姑娘,她说她住在平康里。」那人目光瞟向远方,彷佛真有这么一位姑娘就俏立在云端。
「啊?」柳飞卿嘴张的老大,这实在是个富有幻想空间的开头。
「可是她怕我,很怕很怕,于是我抓她来,又放她走。」
那人没头没脑的道,柳飞卿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又抓又放的,还以为是孔明七擒七纵不成,「等等,你……你为什么抓她?又怎知她住在平康里?」
「我看她在初春新开的花丛里,倚着花瓣,喝着清晨新鲜的露水,很美,我便设网抓她,但从没想过伤她。」
设网抓漂亮姑娘?柳飞卿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人言行诡异,又胡乱抓人姑娘,想必不仅武功高强,还是个淫贼不成?早知道刚才就和胡须大伯下山,不然等他心事说完,下一步可能就杀自己灭口。
「你怎么了?」
察觉到柳飞卿的坐立难安,那人狐疑问道,柳飞卿还不及应声,他又自问自答道:「唉,她当初也是这般神情。」
虽然身为七尺男儿,柳飞卿却对那姑娘的心情感同身受,「人家好端端喝露水,你莫名其妙抓了她,她当然怕你。」就像他现在莫名其妙抓个陌生男子谈心事,自己也会害怕啊!
「我很快就放了她,还问要不要送她回家。」他忙不迭解释。
柳飞卿白眼一翻,不管是良家女子或平康女子,只要是正常女子,都不会答应这么一个孟浪男人的突兀要求吧!
「可她不肯,我问她住哪里,她说她在平康里,便匆匆逃了。」
「果然……」柳飞卿喃喃,要是他大概也会走为上策,「既然这么喜欢人家,你怎不去平康里找她?」
怪人双颊微红,赧然道:「我不知平康里在哪里。」
柳飞卿上下打量他一遍,他还没听说过哪个「淫贼」不晓长安平康里的艳名,「你不知道平康里在哪?那你知道平康里是什么地方吗?」
怪人果然摇头,一副聆听受教的模样。
「平康里……」柳飞卿侧首想了想,尽量清晰简单的解释道:「就是长安烟花女子聚居之处。」
「烟花女子?什么是『烟花』?」
柳飞卿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开始怀疑这人究竟是否「淫贼」。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柳飞卿见他真真疑惑不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所谓『烟花女子』,就是在烟雾缭绕中采花的的女子。」柳飞卿顺口胡诌,看他如此专一深情,还是别破坏他梦中情人的形象,以免他震惊下一掌打死或一剑刺死自己。
那人「啊」了一声,竟然连连点头,「不错,那天的确雾很大……」
一股无力感从柳飞卿胸中升起,这人是从来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吗?但怕他继续追问,柳飞卿只得转了个话题:「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我想她……应该是蝴蝶……?」那人露出迷惑不清的神情,指尖在桌沿描绘着记忆中的佳人身形,柳飞卿却怎都看不出所以然。
「她名唤蝴蝶?」这花名实在太寻常了,随便在平康里一叫,说不定就有十几个姑娘回头,更说不定是那女子胡乱编来骗他的。
那人仍在思索,并无回答柳飞卿的问题,柳飞卿不自觉着急起来,才想再问,远处却传来一声叫唤。
「有人在吗?」似为刚刚那胡须大伯的声音。
柳飞卿回头一望,果然是胡须大伯牵着他的狼狗从山路上来,正想着该不该应声,眼角余光一扫,那人竟已无影无踪!
柳飞卿吓得一屁股离开石凳,见鬼似的盯着对面空空如也的石凳,若不是分明看到地上有影子,他真怀疑自己白日撞鬼。
胡须大伯见到柳飞卿,便牵着狼狗,急急往八角亭过来,见他神不守舍的模样,担心问道:「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柳飞卿一颗心犹惶惶不安,虽说武林高手多半神出鬼没,但那人的身手也太过敏捷了吧?
「鄙人姓刘,单名仁字,为长安万年县衙役,本为查案而来。」胡须大伯以为柳飞卿对他有疑,遂掏出怀中一枚令牌,续道:「适才听山上啸声紧急,刘某恐怕郎君遭遇不测,幸好只是多虑。」
这胡须大伯也算有义气,与他非亲非故,竟肯回到这鬼地方看他是否遭遇意外,见柳飞卿不过被吓傻了,不多问,也不着恼,果然是主持正义之士。
「敝姓柳,呃,多谢费心,不过那啸声不是我发的……」柳飞卿越说越心虚,一边张望四周萧瑟的景物,「那人……真的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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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飞卿找回驴车,与胡须大伯及他的狼狗联袂下山之后,时辰已过暮鼓。正月十六后,长安宵禁已复,胡须大伯有衙门令牌入城,柳飞卿这白衣穷秀士,只能在近郊找间小客店蜗居一晚,隔天早上方能入城。
随便吃过晚饭,回房稍微梳洗,柳飞卿点起火光微弱的菜油灯,再伸手推窗,让月光将室内照得亮些,便从行囊抽出本小册,斜倚在榻上读着解闷。
他皱眉读去,字迹过目却不入心,脑里盘旋的尽是今日亭中那「人」的身影,想起他说的「心事」,更觉匪夷所思。自己究竟是白日见鬼,还是白日发梦?怎么一点都摸不着头脑?
冷风有一下、没一下的刮过窗沿,吹得窗纸哗哗作响,柳飞卿拥着干硬的棉被,不知所云的念着页上文字。
「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用师十倍……」
灯火几下摇曳,终于顶受不了劲风的摧残而熄灭,柳飞卿眼前一暗,搁下书,侧目望向那盏孤伶伶的灯,十分不愿离开尚算温暖的被窝点灯。
踌躇之际,窗边月光甚不合时的黯下,似乎被乌云所掩盖,室内当下伸手不见五指。他没法子,只得掀开棉被,走到矮几旁添油点灯。
灯火一圈一圈晕开淡黄的光芒,他捻熄火折,正想上前将窗缝拉小,却见一团黑影攀在白色窗纸上,掩去户外明亮的月光。
柳飞卿「蹬蹬蹬」后退三步,坐倒在榻上。那团黑影足有车轮般大,周围延伸出的八只长脚「挂」在窗沿,脚上纤毛隐约可见,像要随时破窗而入。
「蜘…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