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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窗外的月光铺洒起来,斜照着白花花的蚊帐顶。
      全身的感觉,似乎全都集中到了左臂的那一侧。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收回手。所以,也只好由得他了。

      世家的小孩,几乎从断奶开始,就是独自一个人呆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很少有机会与人同榻而眠。这样成长起来的小孩,大多不愿意与人有身体上的触碰。就董飞峻之前对身边这个人的了解,虽然看起来总是笑得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可一直隐约的有种距离感存在。于是董飞峻心中,便判定此人的内心是不好接近的。
      可是此刻,这人似乎毫不介意的靠着自己的左臂沉睡。董飞峻左思右想,也找不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这样想着,不知道居然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大亮。转过头去看看,身边也已经空了。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其他人,只有床尾并排的放着两只包袱。
      董飞峻坐起身来,披外衣下床。
      房间外吵吵嚷嚷的,好像是纳贡的车队正在出发。他不愿在这样一团乱中间穿行,便坐在桌旁没有开门。隔了一会儿,听见有敲门声,这才站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的是官驿的杂役。这个时候是过来送早饭的。董飞峻侧身让他进去,看着他将饭菜从托盘里取出来一一的摆在桌上,然后躬身告退。
      杂役刚刚出门,苏修明正好走进来。
      董飞峻觉得隐约还能感觉到左臂上的暖意,向那人笑道:“世子回来得真巧。”
      苏修明回他一个笑,道:“今日天气不错,正适合赶路。”说完在桌旁坐下,招呼道:“董大人坐。”
      董飞峻便于他对面坐下。两人默默用过饭,收拾好包袱,出门牵马离开。驿吏还送他们出门口,特别的表示了一下歉意。

      过了这个十里铺官驿,还有近三日的路程。休息了一夜之后,两人的精神看起来都好了很多。一路上,两人也时有交谈,不知不觉便聊到昨日里碰见的桐州的纳贡车队。
      “桐州的米酒可是一绝,每年上贡可少不了这个,不知道董大人可有尝过?”赶了一阵路,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在路旁找了一家茶寮,两人对坐着喝茶。
      “倒是有所耳闻。”董飞峻道。
      “我有个弟弟,自小便是在桐州长大的,所以我也曾去过那里。”苏修明道:“其实河山处处风光,董大人却只在京城与离城待过,可真是遗憾了。”
      “世子的弟弟?”自从见到这个人开始,就一直是独自出现的,这时候忽然听他提起弟弟,反倒觉得有些惊奇了。“看世子的神色,兄弟感情像是极好的?”
      苏修明笑道:“说是兄弟,其实很难得聚一聚。董大人想必不知道,我们并非在同一处长大,几年也难得见上一面的。”
      “哦?那世子的弟弟现在何处?”
      苏修明沉默了一下道:“兄弟之中,只有二弟出来领职,其他人尚未及冠……”说到这里,他似乎停顿了一下,有些生硬的转了话题。“算了,不说这些。董大人此次前去芜堰河,不知道想审问哪些人员?”
      董飞峻见他不愿意谈及自己的私事,也不再多说什么,既然对方提起案子这个话头,便接下去道:“账务管理的人,材料置办的人,还有一些与陈传葛交好的人,都需要查问一下。世子手里应当有名单?”
      苏修明点头道:“有。”想了想,他忽然开口问道:“董大人,我有件事,想听听董大人的看法。”
      董飞峻道:“何事?”
      “董大人觉得,陈传葛若是真有中饱私囊的行为,当是为何?”
      董飞峻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样一个话题,思索道:“或许是,因为一点贪念?”
      苏修明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不经意的继续问道:“那么,令尊董相,对此事可曾作过评价?”
      董飞峻回想了一下,自从自己搬出来住之后,与父亲接触得很少,并没有听到父亲提及过此案。于是他摇头道:“此案并非什么大案,监察司完全可以自行处理,倒是未曾听得父亲有什么评论。”他见苏修明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有些不解,道:“世子莫非以为,陈传葛是受人陷害?”难道他以为是父亲在设局构陷此人?
      “董大人误会了。”苏修明垂下眼道:“董相在朝多年,见多识广,我只是想多听听这方面的意见。毕竟,这案子,也算出在工政院。”
      董飞峻无法确认他心中真正的想法,但是却因为刚才那一番对话觉得有些不安。彼此打击对方的势力,这于两派几十年斗争中也并不少见。若真是如此……“我会查明此案。”他沉声道:“世子若信得过我的为人,便请耐心等待,若信不过……”
      “董大人真误会了。”苏修明轻声道:“不过,董大人的为人,我当然信得过。”
      气氛于是冷了一下。董飞峻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话来说。似乎,昨日里留在左臂上的那一点温暖,忽然一下子就散去了,剩下的是一种凉。微微的有点碜人的凉。
      “……抱歉。”苏修明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虽然没头没脑,但董飞峻却觉得心绪有些微微波动。这人,似乎也很擅长去安抚别人的内心。他抬起眼来看苏修明,那人也正看着他,面容起来如此真诚。此时两人的距离,只隔着不到一张木桌的宽度,如此的贴近。可是,有些之前看不见的鸿沟,似乎已经渐渐开始看见了。
      突然便觉得,那种碜人的凉,似乎也碜进了心里。当初在离城初见的时候便已知道,这个人,可惜了竟是敌对阵营的。什么时候竟然忘记了呢。
      “董大人不要介意。”苏修明看起来倒甚为平静,“我本意并非如此……”
      “没关系。”董飞峻道:“现实如此,我并不会以为凭自己就可以化解这样的局面,只求处事公正,无愧于心罢了。”
      苏修明微微一笑:“我其实一直敬佩董大人这一点。如今这朝中,肯中立的人,不多见了。”
      董飞峻默然。话虽如此说,可是身处其中,免不了总要受到各方势力的推挤角力。真正的中立,说来简单,却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休息过后,两人又开始赶路。因着那一场对话,路途上两人的交谈少了些,沉默的时间多了起来。
      沉默下来,董飞峻便开始思索这中间的内情。如果说是父亲一派的构陷,不会单对陈传葛这个人下手。此人职位并不能算是很高,就算被打下,自有工政院其他的人提拔充任。如果是构陷,不可能毫无目的。那么,目的是什么呢?
      思来想去,并无发现。
      不可能大动手脚,只为了打下这样一个事务性的,并不重要的官员。
      那么,应当不是父亲他们的意思了?
      董飞峻想到这里,微微松了口气,继续想了下去。若不是构陷,账目又确实有问题,那么就真有人贪了银子。如果是陈传葛,那么得查清他的手法跟赃银的流向,才能定他的罪;如果是另有其人,那么此人是谁?又是如何栽到陈传葛身上的呢?

      三日后,两人到达芜堰河中游的稹峪城。
      芜堰河是临水国第三大水系,支流无数,干流沿途也流经许多大的城镇,稹峪便是最后一条支流——桐江汇入芜堰河之地。自一年前,临水国君批准修补芜堰河沿岸堤坝以来,各地的工程都进展得很顺利,只于镇峪这一块,工期未能如期完成,因此才牵出了陈传葛这个案子。虽说是有人匿名告发,可是,工期一直拖延未完,也是朝廷十分关注他的一个原因。
      稹峪这座城镇,看其规模,人口估计在六、七万左右,并不能算一个很大的城镇。可是此地处在两条大江交汇之处,往下又是千里平原,因此这一段堤坝,尤为重要。若是汛期到来,恰遇洪水,堤坝抵挡不住的话,洪水将沿稹峪一直往下,不知道会冲毁多少的良田农舍,不知道会造成多少的家破人亡。
      两人到了稹峪,决定先不去惊动当地的地方官员,而是去工地上看看。

      陈传葛被收押之后,稹峪这一段堤坝的修筑暂时由其副手李德熙代理。这个人非并科场出身,而是因为对水利这一块颇有研究受的提拔,由他管理这一段堤坝的修筑,朝廷也觉得放心。
      董飞峻与苏修明两人穿着常服,经当地人的指引来到了工地旁边。工地上此时正黄土飞扬,一队队的杂役背着大石条等物事在向工地上走。
      按临水国的制度,每个成年男子都必须服役,但是像这样的苦工杂役可以抵消一定年辰的兵役,所以,虽然其给付不如兵役高,而且只能折兵役一半的时间,但是,大多数人因为不愿意离乡背井,也都还是愿意服杂役。
      “这便是桐江汇入芜堰河之处。”苏修明指着汇江之处道,“这一条便是桐江。”
      董飞峻看了一会儿,转头道:“世子生长的榆城,便是在这桐江上游了?”
      苏修明微侧着脸,眼神却放在桐江之上,点头道:“是啊。由此处逆流而上,行船五、六天的时间。”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便向工地靠近。
      工地上的杂役虽然觉得两人的出现有些突兀,但是也仅止是侧目,暂时还没有人上前询问。看两人的衣裳、气度,并非普通人,再加之因着陈传葛的案子,不时有人来工地上查验一些事,想必这两人又是官府的人。
      “两位、请留步。”走了很长一段,才听得身后有人喊。两个人站定转身,却是一个身穿土布衫子的人正在向这边走过来。走得近了,依稀能看到样貌。那人三十七、八岁的样子,肤色因为常年暴晒显得黝黑,五官看起来并不显眼,但神情中一副干练的样子。“不知道两位可是从京里来?”
      董飞峻看了苏修明一眼,苏修明回了个微笑,并不接话。
      “不知道这位是?”董飞峻觉得这种感觉跟在离城的时候很相似,似乎苏修明并不喜欢在人前做主导,总是喜欢不动声色的退到后面。
      走过来的那人拱手道:“下官李德熙,日前收到监察司的公文,令下官好生接待京里来的大人们。可是两位?”
      董飞峻点头道:“劳烦李大人了。我们此次前来,只是查查陈传葛的案子。”说着从怀里掏出公文,递给李德熙。
      李德熙从封皮里抽出正式的公文,看过一遍之后,似乎颇为惶恐,恭敬的双手递还道:“下官不知道是世子及司鉴大人到了,这……下官立马让人安排接风宴……”
      “不用。”董飞峻制止他道:“这里工期紧,不用劳烦,我们只是来谈谈陈传葛的案子的,不知道李大人可否拨冗一谈?”
      “这、司鉴大人有命,下官当然遵从。” 李德熙似乎很紧张,手足无措的样子。
      “不知道李大人给我们安排的住所在那里?这里尘沙大,又人多嘈杂,不如到那处详谈如何?”苏修明在身后插口道。
      “是、是,下官这就带路。”似乎像是找到事情做了,李德熙反倒松了一口气,“两位大人请跟下官来。”

      李德熙安排的住处,是稹峪城专门用于接待上级官员的一处小院。但如此一来,则势必惊动稹峪的城守。站在李德熙的立场,如果京城有要员前来,不跟此地的城守通个气,必然会造成一些矛盾与误会。官场上讲究的,首推面子上的功夫,其次便是人情。京城要员前来本城,城守却不去拜会,一来,显得太不尊重,二来,却少了一次联络感情的契机。所以,李德熙应当会将两人到来的消息通知城守。
      果然,两人才刚刚将随身带着的东西放下,稹峪城守及本城的一些主要官员、乡绅们也都闻讯赶至,非要为两人大办接风。以两人的身份,若是能够巴结讨好,得到一点指缝里漏下来的好处,那也是一辈子都吃不完。这可是难逢一遇的大好机会。因此,虽然董苏两人意欲推托,终究还是败在了对方的盛意难却之下。

      于是这一日,几乎便是在接风宴中度过了。宴席将散的时候,董飞峻专门嘱咐城守,说两人此来只为问案,不宜大肆铺张,让以后不用再费这样的心思了。城守也知道,以两人的身份,肯参加这样的宴会,纯粹是给地方一个面子,当然不会得寸进尺,于是表示会小心的不打扰两人,只是在需要的时候请尽管吩咐。

      回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因为顾念着两位贵客远来辛苦,需要早些休息,所以宴席结束的时间比较早。董飞峻在席上多喝了几杯酒,此刻走出来,觉得酒气有些上头。这时候天色渐晚,路上有些看不清楚。忽然脚下踩到个小石子,不由得趔趄了一下。但立时就感觉身后有一双手来扶住了。“董大人小心。”
      看惯了那人温文尔雅的面容,此刻忽然感觉到这样的力量,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但深想一想,也便了解。拉弓射箭,其实最需要力气。
      “多谢。”董飞峻稳了稳身子,站定之后道。
      苏修明放开手,问道:“董大人今日饮酒有些过了?”
      “倒还无妨。”敬酒的人面容都很真诚,又为了显得不是摆架子,所以多饮了几杯。
      “待会我让人弄一付醒酒的汤药来。”苏修明道:“走吧。我陪董大人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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