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碎梦》左边的神

9、番外·魂归

　　穆风颜有时会觉得自己很可笑，竟会猜想，自己会不会是一朵花的灵魂。在种子里的时候的确是自由的，到生了根，发了芽，就只能静静的等待开花的那一剎那来临。到时候会有一个人笑着说：好漂亮的兰花……那是谁的声音？
　　我最后喊的，是谁的名字？之后的一切都模糊了，在恍惚中，来到了一个熟悉，却是连午夜梦回都不敢再回顾的地方。大丛的兰花依旧开着，庭园，在那之后一点都没改变。是了，这里是风荷宫。
　　他真想放声大笑。结果还是不舍，不舍什么呢？风延觉得自己的一生，就在允诺入宫的那一剎那，成为一种错误。
　　夜很黑，他轻轻走着，听见空荡荡的大屋中，有一个女孩儿的笑声。风延推开门。「颜儿…」他出声轻唤，惜颜没有反应。那真是他的颜儿吗？比起从前是憔悴了许多，衣服却相对的华丽。
　　惜颜放下了手边的针。
　　「呵呵，这是娘为你绣的帽子，我的真蓝…喜欢吗？大小合不合？」惜颜把绣了金丝花鸟的小帽往半空中套了一套。
　　「唉，还太大了点，娘再改一改，明天就可以戴去和你阿哥玩了…」她无限温柔的笑了。
　　「今天风真大，门怎么给开了？」翠屏端了热汤进屋，从风延身上直直穿了过去。
　　「主子，趁热喝了吧。别跟真蓝玩了，她得睡了！」她劝道。
　　「呵，这孩子，就喜欢黏着我，长大了可怎么好？」惜颜双手环抱着摇了摇，小心翼翼的递给翠屏：「眼睛闭上了呢！别惊动她，小心抱着。」
　　翠屏也弯身做出接过的动作，离开时轻轻带上门，叹息着摇摇头。她嗅到风中有着兰花的香味，疑惑的往庭中望：兰花大半都死去了吧？
　　风延静静看着，他想，也许那并不是他的颜儿。那是另一个女孩，被宫中囚禁着的……

　　寝宫。
　　皇帝没有睡着，在烛光下看着一册词集，那是以前风延教过他的。
　　天阳合上册子，抚著书背，轻轻念着一个名字，风延心里一震。
　　「忘不了我吗？」
　　「忘了吧！」
　　「我不存在。」
　　皇帝的面容是模糊的，风延的记忆一直停留在过去，灌他喝兰花酿的那一刻。天扬皱着眉，说不上好喝还不好喝，想要再喝又嫌苦涩，手停在半空中，正迟疑着。

　　天阳起身关上窗户，想着今天风很大。不知道在这一阵风下，为什么这么想哭。

　　天阳是所有人所寄予的希望所在，每个人都这样纵容着，所以他就变得目中无人。但是他仍然只是个孩子。他知道天扬并不喜欢那些对他恭敬的人们，他谁也不在乎，只看自己。
　　皇帝的身份也包含着孤独，就算他再高傲，有时还是会流露出一种寂寞的神情。风延并不是有所轻慢，而是不由自主的把他当成一个被宠坏的孩子看待。看着天阳，他会想起自己的孩子。
　　「你笑什么？」天阳奇怪的看他。
　　「我想起我的女儿，惜颜，她的棋艺已经几乎要超过我了。」风延扬手摆下一子。
　　「有机会的话，真想和他对奕一局。」天阳的声音仍带着些孩子气。
　　其实当他的老师并不是太困难的事，除了有时候要哄哄他。因为身份高，见到高官也省得磕头。住进风荷宫后也不用和人招呼了，风延也乐得清静。可是他逐渐感受到一种压迫。小太子何时开始，对他流露出倾慕的神情…?

　　风延有时候想，他这么死去是不是逃得早了？天阳一直在找他，找他找他，找不到就往离秧和惜颜的身上找。那皇帝，伤害人的时候脸上会浮现出一种茫然的温柔。
　　那是一种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
　　他并不后悔辞官。他只是想在陷得更深前离开宫中。但是却让他的儿女陷下去了。

　　那晚天阳笑着问他：我可不可以也移些兰花到我住处呢？风延回答，恐怕不行，兰花是娇贵的花朵，要是迁离了他熟悉的环境，很容易枯萎的。天阳仍然固执的坚持：可以请花匠来照顾。
　　风延淡淡的说：花需要的是清风和阳光，不是华丽的宫廷或花匠。
　　他不知道天扬听懂了多少。只看见他清亮的眼眸暗沉下来。
　　天阳隔天差人搬了好几盆走，风延并不阻止。那些兰花撑了两个月，最后还是枯死了。
　　他何时才会知道，命令不能解决一切事情？

　　在早朝时，他提出卸官返家的请求。天阳沉默了，百官的眼睛都灼灼的注视着他。好象经过了一世纪的时间，天扬最后木然说：「准，走吧。」
　　就这么三个字。风延以为那个任性的小皇帝一定会哭，不然就是想尽办法挽留，结果没有。他承认自己是在回避天扬质问的眼神，所以不能抬头：要是看了他，说不定又走不成了。即使心里某处一直吶喊着：这里不是我该留着的地方！

　　他再次见到了一些人，以为再也没机会遇上的，生命中的三个负荷。
　　三个人里，只有惜颜是笑着的，笑得那么温柔。
　　远了，都远了。

　　也许我真是兰花的灵魂，最后还是得回去的。
　　到时候会有一个人笑着说：好漂亮的兰花……那是谁的声音？
　　BY 伊比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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