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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章 酒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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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病逝的消息很快从巴丘不胫而走,孙权得知周瑜死讯后大恸,亲自举哀,并照其遗书,拜鲁肃为兵马总督,将原属周瑜的四千部曲交由鲁肃统管。鲁肃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劝孙权将南郡借与刘备驻守,孙权眼看周瑜已逝,攻蜀计划只得搁置,再留住南郡也是进退两难,遂决心准了鲁肃所计,复会见刘备,以刘备先前所言条件同刘备相商。刘备未料到周瑜竟会突然病逝,有些后悔先提了交州之事,但事已至此,想江东亦不可能再做让步,便一咬牙答应下来。两家商议既定,刘备遂启程返回公安;孙权知会鲁肃,准备安排南郡守军徹守。
未及刘备等人返回,诸葛亮已于南郡听闻了周瑜的死讯,一时心中之情颇为复杂:一方面周瑜素来对孙刘联盟颇有微词,时常从中做梗,他若死了,联盟一大障碍便不攻自破;另一方面,周瑜的为人却是洒脱大度,恢廓儒雅,他与他也是难得的知音好友,他从未期待与他的斗智斗勇会以这般戛然而止的方式结束,叫人好不孤单落寞。
念着周瑜的死,诸葛亮这日于家中哀叹着抚起琴来,他本想着周瑜怎样也会再与他缠斗三番,未曾想这块江东璧玉就这般命殒。
“你念的人倒是不少。”
诸葛亮琴曲正及悲处,却被一人出语打断,那声音诸葛亮听来熟悉得很,抬眼一看,一女子不知何时立于自己面前,那人戴着面纱,一身清冷白衣使她整个人疏离得有些刺眼。
“月英……”诸葛亮看清眼前的人,先是一怔,接着赶忙起身,他仔细看着眼前的人,眼中先是惊讶,随后露出些欣喜,但这些最后又都归于了自责与痛苦,使得他虽焦急地想说什么,末了却只张了张嘴,垂下眸去,小声道:“你回来了。”
“江东一别期年,你可还好?”黄月英摘下面纱,嗓音轻柔却似乎透着些许淡漠。
“我无事,你呢?”诸葛亮复抬眼看她,喉结滑动。
“甚好,悠闲自在。”黄月英说着冲诸葛亮微微一笑,便揽衣坐在榻边。
诸葛亮看着她此时依旧从容大度的模样,不禁有几分心疼,却也不忍说什么,便柔声道:“我备了好茶,待我煮些。”说着便起身去忙。
黄月英也不拦他,待他走了,便四下打量起来,她不在,家中倒也打理得清爽,算得上是窗明几净,柜中的衣服叠得整齐,架上的书卷也摆得规整,看来他真不需要她陪在身边。
“这茶是我前几日刚托人捎的年货,你便回了,可巧得很。你别看这茶叶的成色似有点陈腐,煮出来的茶汤却是色泽清亮,琥珀一般,香溢沁人,你准会喜欢。”诸葛亮将茶壶熟练地架在炉上,说得有些开心。
“你这些日子全在南阳吗?我送了好些信回去,也不见你回,后来还是小弟捎信来,说你回了襄阳?”诸葛亮坐在垫上,一面用茶针戳着茶壶,一面继续说着。
“嗯,父亲一人在家孤单,我回去陪陪他。”
诸葛亮说了一堆,月英却只淡淡回了一句。
“如此……也好。”诸葛亮意识到月英似乎不愿同他寒暄这些,便停了嘴,思忖片刻道:“你为何不回我的信,我担心得很。”
“你在刘皇叔手下为官,南阳襄阳如今皆属曹操,频繁书信往来,恐有不妥。”
“也不至于只字不回?”诸葛亮不禁皱起眉。
黄月英闻言却是不答,只是对着诸葛亮的目光,双目幽深。
“月英,我……”诸葛亮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一开口便语塞下去。
黄月英看着诸葛亮满目的自责与无措,轻轻叹了口气,静默片刻,道:“我此次回来见你,是同你道别的。”
“道别?”这两个字被黄月英说得云淡风轻,在诸葛亮听来却如掷惊雷,她已与他两地相别近一年,还如何个道别?
黄月英闻后却不答,她从贴身荷包中取出一帛书,递给诸葛亮,依旧淡然地道:“此乃‘放妻书’,你若同意,便署了名,此书即日生效。”
诸葛亮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中的帛书,又抬头看了看月英,她神色认真不似玩笑,泰然若定也不像试探,他总算明白过来,今日她与他相对以来,身上处处透出的淡然,实际上是礼节掩饰下的决然。
“月英,你……你为何如此?何至于此?”诸葛亮有些急乱地问出这一句,心跳如雷。
“何至于此?孔明你自问,如今你还愿与我做夫妻吗?”月英的语气倒是毫无波澜,她看着诸葛亮的眸子,认真地道。
“我怎会不愿?不,月英你为何会觉得我想……月英,你……”
诸葛亮看着黄月英一副毋庸置疑的模样,浑身生起一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这种无力与他心中的慌乱交织在一起,愈演愈烈,令他无法思索任何经过设计的挽回方法,他只能直直看着黄月英的眼睛,将心中最强烈的念头和盘托出:
“月英,我从未想过,要因对他一番不明不白的情愫而抛下你,你我是结发夫妻,我无论如何亦不会……”
“不是你抛下我,是我想抛下你。”
黄月英清冷的声音打断诸葛亮炙热的澄清,她只轻轻动了动唇,却让诸葛亮觉得自己又被一巨大冰冷的涛浪狠狠扇倒在地,让他除了震惊与浑身抽痛之外,难以再有其他动作。
黄月英看诸葛亮似是被惊住了,遂看不清悲喜地垂下眸去,缓缓道:“我的确爱你,也曾一度想着要与你并肩,于这大争之世中有所作为,然造化弄人,你我终究无缘。”
“不,不会,怎会……”诸葛亮听黄月英说他们无缘,赶忙想要争辩。
“那你爱我吗?”黄月英不及诸葛亮说完,复打断了他,然后仔细看着他的眼,像是在等待回应,也像是在质问。
“我……”诸葛亮支吾着躲开月英的目光。
“孔明,我盼着能与你心意相通,灵魂相契,与你一同驰骋这乱世,可相知与相惜的尽头,是相爱。既然你别有所爱,我对你而言不过是一般的知己、好友,甚至,只是被一纸婚书捆绑的所谓‘夫妻’,我不愿如此,也不屑如此。若你真懂我,怜我,便准了这放妻书,你我,一别两宽。”
诸葛亮听着黄月英依旧清冷的声音,却心知她并非当真毫不在乎,波澜不惊,她虽满身的冷静傲然,但她终究是个柔弱女子,而且是个全心爱着一人的女子,她的哀伤脆弱,其实举目可见,不论多么决然,都不过是她凝结的泪痕。她的一切像极了家中曾种的梅,身骨柔弱,终站得比谁都挺,比谁都高,叫人不忍也不配怜惜她的痛楚。
“月英,你又何苦如此?”
“孔明,或许你自己都未察觉,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放不下,断不了的东西太多,有时该果断些,学我一般。”黄月英看出诸葛亮眼中的不忍与内疚,竟偏头笑了笑,显出几分调皮与得意。
“月英……”诸葛亮唤了这一声,便静默下去,他看着面前的帛书,睫毛颤抖。
黄月英也不言,只默默取来笔墨,仔细磨好墨水,用笔头均匀地蘸好,放至诸葛亮手边,以前每次他在家读书或办公,月英都会如此。
“月英,”诸葛亮看着那笔墨,忽然颤抖着开口,他复抬眼仔细看着黄月英,那双极少露出慌乱的眼此时随着他的声音一同颤抖:“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能不能,不离开我。”
诸葛亮说这话时,某些支离破碎却刻骨铭心的过往忽然涌上心头,母亲去世的时候,两个姊姊出嫁的时候,大哥往江东求官的时候,叔父过世的时候……每一次离别都留给他深重的无助与恐惧,让他在他漫长的童年与少年时光中,常常只能一个人孤寂而懵懂地默默咀嚼这一切,然后自恃孤高地将这全部记忆封存、遗忘。可何时又能真地遗忘?每一次淡忘都像下一次绝望袭来的前奏,哪怕直至今日,也逃脱不了这一宿命吗?
黄月英看着诸葛亮满目的恳求,还有恳求背后透出的不安与恐惧,不禁眼圈红了红。记忆中,他极少用这样依赖的眼神看她,可她明白,那只是依赖,没有爱恋。他就像终究要远行的人,恐惧虽深,却终究是对习以为常的眷念,他虽不自知,旁人却看得明白,留下不是他的归宿,他该离开,去真正的归处。
所以她最终还是笑了笑,泪光微颤:
“对不起,是我绝情了,但我离开,于你,将是解脱。”
“月英……”
月英看着他,复笑了笑,轻声道:“好好珍重。”
两日后,刘备与赵云回了公安,因年关将至,刘备遂邀赵云于公安小住几日,待过了年再回桂阳,赤壁之后,他们兄弟几个也许久未聚了,赵云欣然答应下来。
待下了船,赵云第一件事便是回住处找个地方安置那小狐狸。小家伙坐船时一直被关在笼子里,闷了两日,一下船就死活要出去,又是咬又是扒,弄得赵云无法,只得将它放出来。小狐狸一出笼先是欢脱地转了转,四下嗅嗅,接着又不肯走了,似是发现这地方它没来过,害怕得很,冲赵云呜咽,尽往赵云身上蹭。赵云无法,只好抱起它,抚了抚,它安下心来,开始惬意地在赵云怀里蹭耳朵,长长的嘴时而擦过赵云的下巴,痒痒的,竟有些舒服。赵云低头看看,冬日的暖阳洒在它赤色的毛发上,泛出暖光,赵云猛然觉得自己抱了个小毛太阳,不禁心中暖和起来,忍不住将它抱到脸边蹭了蹭。
赵云到了住处,发现大门外竟挂了两只大红灯笼,使本来灰暗的门墙顿时活泼起来,打了腮红一般,喜滋滋的。赵云不禁有些欢喜,心中更敞亮了些,他推开门,家中竟也是一副张灯结彩的模样。
“哈哈,将军,喜庆不?”
赵云正四下打量,忽听见有人唤他,回头一看,却是赵累。
“你怎会在此?”赵云有些惊喜。
“我……呀!你这是……”赵累发现赵云怀里不时张开利嘴的小东西,惊了一跳。
“这……”赵云低头看看,想起他当初看见这小家伙“怦然心动”的感觉,不免有些难为情,遂想了想,装作不在意地道:“于吴侯猎场随手捡的小东西。”
“随手?哇,真捡得准,这小嘴,这眼,同军师一模一样。”赵累说着用指头小心挑逗了几下小狐狸,逗得它张嘴想咬。
“休胡言乱语,如何与军师相像?”赵云扒拉掉赵累动小狐狸的手,皱起眉。
“将军,属下毋庸诊脉,已能看出你剧毒攻心,病入膏肓,怕是无救矣。”赵累说着故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行了,净作妖,还问你呢,怎来公安了?桂阳可好?”赵云有意不理赵累,将那小狐狸抱至后院安置,一提起他与那人的事,赵云便觉得心中糟乱晦暗起来。
“好,郡丞代理太守,为人正直,恪尽职守,你且宽心。我也是看无事方来寻你过年。”赵累跟着赵云也到了后院。
“如此甚好。”
赵累低头看赵云折腾小狐狸一会儿,挠了挠额头,道:“将军,你桂阳府中栽的橘树结果了,我给摘了,带来公安了。”
“嗯。”
“将军,你不给军师送去?”赵累看赵云似乎不愿提这些,问得小心。
“不必了,你留着吃吧。”赵云头也不抬,显得冷淡。
“橘子而已。”
“说了不必!”赵云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
“将军……”赵累低着头,似是在犹豫什么,须臾,干笑了笑,道:“嘿嘿,可我已代你送去了。”
“什么?”赵云回过头。
“那橘子再放该坏了……”
“你对军师胡言了些什么?”赵云双目渐渐透出怒气。
“无甚特别的,只说……是你的心意。”赵累缩了缩脖子,完了,不会又被罚一顿吧?
“就你多事!”赵云没好气地撂下一句,便急急转身出门。
“将军何去?”赵累看赵云没罚他,又伸长了脖子问。
“去向军师解释清楚。”
赵累看着赵云走远,又观望了几下,确认他走了,才放心嘀咕道:“解释,还能把真的解释成假的?是不,小军师?”说着蹲下身,撩了撩那小狐狸的下巴,小狐狸不乐意赵累碰它,嫌弃地甩了甩脑袋。
赵云一路疾行,到了诸葛亮的住处外,才停下脚步,想定定心神,心跳却慢不下来,方一气之下说是要来解释,可解释什么?那橘子不是他想送的?他没有那个意思?还是……其实赵累说得对,橘子而已,他越当真反而越奇怪,可……
赵云抬眼看看面前紧闭的门,就像那人的心,也像自己的心,他与他如今还能说什么?
“当当……”
尽管不知说什么,犹豫游离中,赵云还是无意识地叩响了屋门,数月未见,他有些想他。
就当是护送刘备平安回来,来复命罢,赵云暗暗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仅仅见一面,在同僚之间应也不算失分寸。打定主意,赵云乱糟的心又安宁亮堂了些,赵云复叩了叩门,这回动作轻松坚定了些。
“当当……”
赵云叩了好几声,却无人开门,也无人回应,莫非如此不巧,赶上他不在?赵云又叩了叩,等了片刻,依旧无人应答。赵云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眸,一颗心又灰蒙起来,他轻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就当此时,隔着厚重的大门,似乎从里屋传来东西碎裂的声响。
“军师?”赵云心中一惊,莫非有事?
赵云赶忙将耳紧贴在大门上,屏气听里面的动静,果然又有东西破碎的声音传来,这回更清楚,能听出是容器碎裂的声音。
“军师!”
赵云使劲拍了拍门,可仍然无人回应。赵云心急之下,用力推门而入。
“军师?”赵云在小院中大声而小心地唤他。
“咣当!”
这回不是什么砸碎的声音,而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军师!”
赵云心叫不妙,赶忙循着声音找进屋去,焦急似火。一推开门,先是一股温热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弄得赵云有些呼吸困难,他捂着鼻子适应了半天,方能抬脚走进屋内,定睛一看,面前的景象着实令他惊住了:
这是诸葛亮的书房,房中的地板上散落着不少大小不一的黑色碎片,应是碎了的酒坛,仿佛一具具乌黑的尸体,在恶战之后横曝在地,使原本光洁的地板变得支离破碎,斑斑点点,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碎片中还有一个铜盆翻落在地,水洒了出来,浸透了房中的漆木地板,深黑一片,乍一看像是谁留下的血迹。狼籍之中,一人靠着小几,对着手中的酒坛瞪眼,他双颊猩红,发丝散乱,不知在做些什么。那人只着了中衣,身上的衣服也同地板一般,深一块浅一块,不知是酒还是水将他的衣裳染得斑驳不堪。
“军师……”
赵云不可置信地唤出这两个字,他从未想过,那个云淡风轻,宛若谪仙的军师,有一日,会如此狼狈、颓唐地出现在他面前,宛如流落街头的丧家之犬。
“嗯?阿舟?买酒回来了?”那人迷糊之中听见有人进来,抬起醉眼,看向门口。
赵云对上他的眼,那双眼浑浊、迷离,没有平日令他着迷的光辉,没有令他心醉的神采。
“不是阿舟?是谁啊?”那人说着扔开酒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军师!”
赵云眼见着那人站立不稳,就要倒在满地的碎片上,也顾不得其它,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他,那人就瘫软地倒在他身上,嘴里还嘟囔着不知说些什么。
“军师……”赵云觉得那人浑身软得就像一滩水,淌到他身上,接都接不住,他撑着他的颈,想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可那人胡乱摇着头,不断滑向别处,赵云无法,只得伸手用力将人往怀里拢了拢,仿佛不这样,这人立刻就会变作水流走。那人在赵云怀里不安分地折腾了一会儿,似是累了,开始无力地靠着赵云,双目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军师,这是怎么了?怎会如此醉饮?”赵云看他安静了些,赶忙轻晃了晃他。
“她走了,嗝,都怪我……”那人打了个酒嗝,口齿不清地道。
“谁?出何事了?”赵云见他这般,更急了些。
“酒呢?我的酒……”
那人却再不理他了,转头去寻他的酒坛,他晕乎乎地瞧见那个方被他扔在一旁的酒坛,便急忙挪动身子,伸手去抓。
“军师!”
赵云看他一倾身定会被酒坛碎片伤了手,赶忙俯下身拉他,他却挣扎得厉害,双手乱扑,赵云一手拦着他的腰,一手去抓他的手,两人扭在一处,有些重心不稳,那人晕头转向中伸手去撑地。
“军师!”
赵云眼看他一手直直向一块碎片按去,来不及多想,急忙伸手覆住那碎片,让那人正按在他的手上。
“嘶……”
赵云感到那陶片插入了自己的手心,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人虽意识不清,但好像觉察到什么,顿时安静下来,坐在原地,恍惚地看着赵云。
赵云有些艰难地用拳头撑起自己的身子,他努力不张开手,怕那人看见自己的伤口,可血还是顺着他拳头的缝隙滴了出来。
“子龙……”诸葛亮似乎清醒了些,他出神地双目圆睁,看着他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眼中渐渐闪出微光,接着,一颗滚烫的泪珠跌落出来,“啪嗒”一声摔碎在地板上。
“军师……”
赵云头一回见他落泪,一颗心又惊又疼,他再顾不得别的,一把将他紧紧圈进怀里,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抚他的后脑和脊背:
“无事,无事……”
那人先是无声地用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接着慢慢开始在他怀里大口抽气,他一手摸索着覆上他淌血的拳头,一手抓紧他的后背,浑身发抖。赵云见状将他抱得更紧,不断地道:
“无事,无事……”
如此没多会儿,那人的手渐渐又松了下去,接着整个人便软软地顺着赵云的肩膀往下滑落。
“军师!”
赵云紧张地唤他一声,赶忙搀住他,将他往上搂了搂,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低头察看,还好他呼吸平稳,应该只是醉了过去。
赵云放下心来,有些疲累地低头看他,他许久未如此近地看他了,他的眉眼还是那般好看,只是凌乱汗湿的发丝贴在额上,双颊与鼻头还都泛着醺红。赵云伸手帮他轻顺了顺额发,又用袖口沾沾他额上渗出的汗珠,接着忍不住地看他微张的薄唇,其中溢出的酒香勾得他有些恍惚。
赵云搂着他,身上又生出熟悉的躁动,他想起曾经与他短暂而苦涩的缠绵,想起那次在船上偷吻他,他好想再品品那双唇,那双柔软而香甜的唇。虽然他的理智从刚才开始就愤怒地警告他不可以,但他还是在渐渐靠近他。当他近在咫尺,赵云才发觉原来他早已忍得如此辛苦,他好累,失血令他开始浑身发冷,口也干得厉害,这些都更折磨着他已脆弱不堪的意志,哪怕碰一下也好,只一下也好……
就当赵云已经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时,房门忽被人推开了。
“先生!”一人急急大叫了一声。
赵云有些眩晕地抬起头,看了半天,才看清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扔了手上提的东西,愤怒地冲到了他的面前。
“你做甚!”那人用力地扒开他抱着诸葛亮的手,狠狠将他向后推了一把,然后赶忙扶起诸葛亮,叹他的鼻息。
赵云被推倒在地,看着那人对诸葛亮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猛然清醒了些,他使劲甩甩脑袋,凑上前拍他的肩:“你勿乱折腾,他只是醉了酒。”
“不用你管!你逼走我家夫人,如今还想对我家先生做甚?”那人一下将赵云的手甩开,狠狠扔下一句。
“夫人?月英夫人?”赵云心中一惊,千头万绪在他脑中渐渐组合整理起来,令他恍然明白过来什么,包括眼前这个小厮为何如此咬牙切齿地对他。
“月英夫人……为何走了?”赵云努力站起身,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明知故问!你出去,离我家先生远点!别以为我方才瞎了,没看见你做的龌龊勾当!”小厮一手扶着诸葛亮,一手下了逐客令。
方才……赵云垂下头,方才,他的确又犯浑了。
“你还不走?你……”小厮见赵云没动弹,气得想要起身赶他。
“我走,我走,你顾好军师……”赵云见小厮因想要赶他,差点扶不稳诸葛亮,赶忙往门口退了退。
“不用你管!”小厮依旧毫不领情。
“打扰了,告辞……”赵云退至门口,深深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哼!趁人之危的禽兽!”赵云走后,小厮忿忿地在他身后喊到。
赵云出了诸葛亮家,闷头走出了两条街,方敢停下来喘了喘气。此时赵云才逐渐感到手心阵阵袭来的剧痛,他才想起看看自己的伤。他忍着痛张开手,伤口早已血肉模糊,碎片还嵌在肉里,他深抽口气,咬着牙将那碎片用力拔了出来,这动作顿时将那已慢慢凝住的伤口又彻底撕裂开来,令他痛得两眼发黑,冷汗直流,使他不得不跌跌撞撞地扶住街边的树。
赵云撑着树,感受着自己的血顺着指缝洒在地上,这种战场上最要命的感觉,此刻竟是种享受,惩罚罪人的享受。赵云喘着气,双耳轰鸣,却能不断清晰地听见那小厮的话,原来,竟害他至此吗?他本以为不至如此,是他时而克制不住的深情惹了他们夫妻嫌隙吗……
“对不起,对不起……”
赵云开始有些机械地自言自语,他失神地靠着那棵树,一动不动,就像一座与树融为一体的木雕,久久地,不知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