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丨无归（原名：蜀汉传之云亮别传）》IE小芒果

30、第二十九章 华容（上）

　　赤壁一战，曹军大败，死伤无数，战船尽毁。孙刘联军乘胜追击，周瑜率军走水路逼近江陵，刘备则命人循陆路而行。曹操仓皇之中率荀攸、程昱及众将走陆路北撤，途中遭刘备伏兵，混战之中更狼狈不堪。幸得刘军并无赶尽杀绝之意，又兼曹军众将拼死相护，曹操得以率军脱身，退回江陵。
　　伏兵大胜后，刘军众将陆续回营复命，虽只是伏击残兵，所获人马辎重亦不在少数，加之刘军难得将曹军杀得如此狼狈，一众将士无不喜笑颜开，拍手称快。
　　而此次伏兵乃按诸葛亮计策所设，痛击曹军处无一不如其所言，是故张飞一回大营便飞步到了诸葛亮面前，扯着嗓门大呼痛快，还赞诸葛亮料事如神，一对本就耸立的粗眉更竖得欢实，颔下的髭须仿佛都翘高了几分。一旁的关羽虽无过于热切的表示，也是露出难得的笑意，看向诸葛亮的目光亦比先前多了几分敬意。刘备则坐在诸葛亮身旁笑得合不拢嘴，不时顺着张飞的话多夸诸葛亮几句，以前夸孔明都是他一人唱独角戏，如今可好，总算有人愿意附和了。
　　诸葛亮被他们三人叽叽喳喳地围住，并不言语，面上也无多少得意之色，只是轻摇羽扇，云淡风轻一如平日，一双幽深的眸子沉如止水。诸葛亮不觉得伏击残军大胜有何值得夸赞的，不过捡现成的好处罢了，要赞也该赞周公瑾奇谋破敌才对。不过想来怕也是主公与曹操交兵多年，屡屡落败，小胜片刻便觉喜出望外。思及此处，诸葛亮不禁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兴汉的路还长着呢。
　　诸葛亮不自觉地开始在心中筹算当下的局势，赤壁之后，荆州之地必争，江陵与荆南数郡形势却是不同……诸葛亮摇着羽扇一郡一郡地思索，琢磨着如何利用刘备眼下少得可怜的步骑方能不落于孙吴之后……
　　大致筹谋一遍后，诸葛亮抬眼一看，刘备和张飞还在滔滔不绝，不禁有些厌烦。他不喜聒噪，遇见这般情态往往便欲抽身，是以他情愿相处的人多恬静清淡，动静有度，就像那人一样，温润如玉，柔惠似水，又不至于沉闷，话到一处时也会不吝喜怒，令人痛快。
　　诸葛亮想起他，便笑唇浅现，心底化得软丝丝，甜兮兮，恐怕能令他如此的人全天下也寻不得第二个了。不过……他此时却在何处？诸葛亮张望四下，帐中依旧只刘关张几人，按理他与关羽张飞同去设伏，两人既已回营多时，他也该回了才对，却为何迟迟不归？他们几人带兵出发前他也仔细叮嘱过不必赶尽杀绝，多截获粮草辎重便好，毕竟孙刘如今仍未有实力将北方收归囊中，曹操若死，北方复又大乱，于兴汉大业并非好事，他一向听话，该不会恋战才对。诸葛亮心中忽地一紧，莫不是出了什变故？
　　诸葛亮偏头望望帐外，已是暮色冥冥，而之前约定回营的时刻是申时三刻。诸葛亮手心莫名开始渗出薄汗，些许急乱之下正欲打断张飞询问，帐外忽传来小卒的声音：“赵将军归营！”
　　“末将迟归，请主公军师责罚！”赵云一身银铠，红色的盔缨飘在脑后，一身寒气托起身后的披风，带进帐内一股子泠冽。他行至帐中便伏地而跪，请求责罚。
　　“子龙不必如此，快起来，”刘备见状忙喊他，“不妨事，回来便好。”
　　“谢主公！”赵云依旧叩首谢罪后方起身，站直身后偷瞥了诸葛亮一眼，他一向治军严明，自己晚归多时，怕是会惹他不悦，可诸葛亮正以扇遮面，看不清喜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哈哈，子龙这回可是落后啦！”张飞上前拍赵云的肩，笑得颇为得意。
　　“云自然不如二位兄长。”赵云也笑，只是心不在焉地回应张飞一句后又忍不住看向诸葛亮，他为何一言不发？
　　“哈哈，三位贤弟皆是难得的将才，都不必自谦，”刘备抚须而笑，随即面向诸葛亮，“此次大战也多亏军师谋划，多谢军师！”
　　“亮所为分内之事尔，主公不必言谢！”诸葛亮执扇向刘备拱手欠身，一礼过后复又看向赵云，声音发沉：“却不知赵将军何故晚归？”
　　“末将……”赵云看着诸葛亮颇为冷峻的神情，愈发觉得怕是惹了他不悦，竟口吃起来：“末将追击曹军至华容境内，回军路遇沼泽……泥泞难行，是故，是故晚归……”言罢做错事般垂下头去，不敢与面前的人对视。
　　诸葛亮听他说着，一双眼敏锐地上下打量赵云，目光最后停在他染了血的白袍之上。那血迹甚是奇怪，大部分攀溜着赵云衣袍底部的边缘，粗粗细细地晕染着，好似一条蜿蜒的红蛇，有几分怕人，其余的血迹则集中在他的膝头处，一块一块地，看起来像是蹭上去的。诸葛亮不禁皱起了眉，却依旧不语。
　　赵云隐约感到诸葛亮在盯着他，微微抬眼便撞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赶紧移开视线，心中愈发慌乱，不知所措间不自觉地看了看一旁的刘备。
　　刘备看见赵云干净又无助的眼神，莫名想起了自己儿时捡回家的黄犬，每每被母亲嫌弃似乎也是这番模样。刘备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怜爱之意，忍不住开口道：“孔明，子龙断非有意如此，也无甚大错，今日庆功宴多罚他几盏酒便是。”言罢露出招牌式的好人笑。
　　“是啊，军师勿气，俺今夜撂倒他！哈哈哈！”张飞也顺着刘备的话扯嗓子，笑得洪亮。
　　“军师，末将知错，甘愿受罚！”赵云说着又跪下身去。
　　帐内一阵静默，刘关张看着诸葛亮，心提得有些紧，这卧龙先生年纪轻轻却时常一副严峻面孔，平日处理军务政事时更是不苟言笑，大事小情皆要按律处置，毫不言私情，事实上他似乎对谁也没什么私情，平日里虽说觉得他同子龙交情还不错，可两人交情好似乎也正是因为他们皆是那副严正模样。此次难得大胜曹军，若他非要责罚子龙岂不扫兴？可诸葛亮并不理会三人的眼神，只轻摇羽扇，皱眉凝神。跪在帐中的赵云则把头埋得很深，难过极了，眼前之人与船上在他怀中酣睡的人判若两人，先前的温情似乎荡然无存，也本该如此，自己又奢望什么呢？
　　“主公说得是，亮也未想难为子龙将军，全听主公的。”诸葛亮凝眉片刻后忽地冲刘备一笑，点头称许，众人闻言皆松了口气。
　　诸葛亮又看了看依旧跪在帐中的赵云，迈步行至他面前，赵云听见他的脚步，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在地上了。
　　诸葛亮见他这般有些心疼，赶忙俯身伸手扶他，语气柔和了许多：“子龙不必如此，快起来。”
　　“军师，末将甘愿受罚！”赵云依旧不抬头，有意向下用力。
　　两人一时僵住，诸葛亮不禁又蹙起眉头。须臾，诸葛亮拗不过他，松了手上的劲儿，轻叹口气，缓缓道：“亮并非有意责罚将军，只盼将军懂得爱惜自己。”
　　赵云闻言抬头，眼神疑惑，他……为何这样说？
　　诸葛亮见他走神，趁机伸手用力将他带起。赵云毫无防备地被他拉起，脚下有些不稳，向前踉跄，诸葛亮本能地伸手搀住他的腰，赵云则两手扶住他的肩。两人刹那间相距甚近，看起来像是诸葛亮将人用力拉进怀里一般。赵云不自觉地睁大眼看着面前的人，心中荡起一种异样的冲动，好想……真的抱紧他……
　　诸葛亮意识到两人动作的暧昧，看他站稳便立刻将他推开，向后抽身，面色泛窘，小声道：“将军该明白亮的意思。”便用羽扇遮住面颊，走回刘备身边，不复言语。
　　赵云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是在关心自己？
　　一旁的刘关张看着两人如此动作，皆吃了一惊。关羽蹙起眉，凤眼微斜，隐约可见眼中的不悦；张飞则豹目环睁，竟有几分好奇。本来笑意满面的刘备不知何时露出颇为复杂的神情，他的目光在诸葛亮和赵云之间流转，诸葛亮面上的慌乱极其难见，而赵云则似乎格外在乎诸葛亮的想法。之前与二人相关的种种疑虑复又浮上心头，他们之间似乎……真没那么一般？那诸葛亮所言是何意呢？刘备不禁陷入沉思之中。
　　少时，刘备回过神，虽仍未想清，但几人也不能一直这般站着，遂清清嗓子，复笑盈盈地招呼：“哈哈，既然军师不罚子龙了，你们快回营换好常服，我早命公祐宪和他们备好了庆功宴，就等你们嘞！”刘备说着伸手挨个拍拍几人的肩，大大咧咧地推拉几下，几人也不复方才的尴尬，三言两语地一同出帐各自回营更衣，准备往酒宴而去。
　　庆功宴设在中军大帐之中，到宴的除刘关张赵诸葛亮，还有刘琦简雍孙乾等人以及一些刘琦帐下将领。这日大帐中多点了几盏灯，帐内比平时亮堂了许多，颇有些灯火辉煌的意思。刘军少有庆功之时，大胜曹军更是少之又少，只怕众人还记得的也只有多年前博望坡一战击败夏侯惇之事。是故筵席之上众文武举盏言笑，醺饮行令，好不酣快。刘备特地与诸葛亮同席而坐，以示爱护感激之意，到宴文武敬其酒者亦不在少数，大多称赞诸葛亮年轻有为，不愧为卧龙先生。诸葛亮则不卑不亢，言笑有度，一一把盏回礼。虽说诸葛亮天性不喜这般闹腾场合，但与人讲客套摆台面的事他还算应付得来，毕竟并非任性而为的锐气少年了。
　　而除了诸葛亮，被敬酒最多的当数赵云了。一众文武皆举酒挤到他跟前，夸他勇冠三军，当世英雄，忠义无双，尤其是刘琦手下几个从前同他不熟的将军，个个围着赵云敬酒寒暄，绕不开的话题便是他长坂坡单骑救主的事儿。问他如何杀死夏侯恩，夺那曹操爱剑青缸的有，问他如何冲入曹营，单挑一众曹将的有，甚至有人问他当真毫发无伤七进七出？赵云本不会与人打哈哈，更不会吹嘘自己，有些问题他当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陪笑敬酒一巡。可赵云酒量本就不大，又被些大嗓门这般围着，七嘴八舌，没多久便觉得头脑发昏，胸口火烧火燎的。那些人见他有了醉意，眼中透出怪异的兴奋，不知何处来了愈高的兴致：原来这般名震天下的大英雄竟如此不禁灌？赵云看着周围的人，眼前的景象渐渐开始漂浮与模糊，越发觉得自己如同被人当作怪物围观的困兽，这些人迷醉的笑声与三分崇敬七分猎奇的目光不断刺痛着他，勾起他近日来努力封存的记忆。赵云抬头看看四周，刘备、诸葛亮与刘琦在说些什么，张飞则在和简雍吆喝痛饮，看来早就忘了要撂倒他的话了，这两人随性的性情倒是合得来。看了一圈似乎没人能帮他，赵云有些绝望，他此刻倒宁愿灌他酒的是张飞，对着刘琦公子的手下他反而不好果断回绝。那几人酒兴不减，依旧在劝他的酒，赵云愈加觉得胸口发闷，头痛欲裂。
　　“几位好兴致啊！”几人围着赵云劝酒劝得正欢，忽被一有些怒意的声音打断。几人抬头一看，刘备、诸葛亮还有刘琦正并排站在他们身后，刘琦面色阴沉，刘备面无喜怒，诸葛亮则蹙眉凝神，几人见这阵势赶忙起身行礼。
　　“何故如此不知礼数？你们这是劝酒还是逼酒？”刘琦沉声训斥，目光凌厉，吓得几人忙低头认错。
　　刘备有些担心地瞥了赵云一眼，随即换了笑脸冲着刘琦：“贤侄不必如此，几位将军也无恶意。”
　　“叔父见笑了！”刘琦冲刘备作了一揖，又转向几人，厉声道：“向赵将军赔礼！”
　　“不必不必……云无事……”赵云也站起身，忙笑着摆手，脚下已有些发软。
　　“主公，亮看子龙已醉得不轻，不如亮先送子龙回去休息。”一直未说话的诸葛亮皱着眉开口。
　　“嗯……也好……”刘备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犹豫，心中好像隐约不愿如此，可也无他法，他这个主公还得尽量留在酒宴上应付各方，总不能抽身送他回去。
　　“那亮与子龙先行告退，主公，大公子见谅！”诸葛亮说着向刘备和刘琦各行一礼，眼神冷冷地扫过那几个灌他酒的人，便走到赵云身边，和他对视一眼眼，赵云本欲开口，可看诸葛亮眼中似有不小的怒气，便活生生将话吞了回去，做错事般垂下眼眸。诸葛亮也不多言，拉着赵云的手便径直向帐外走去。
　　那几人正欲道歉，可见赵云被诸葛亮拉走，一时愣住，反应片刻，便连连向刘备赔礼，刘备见状也赶忙打圆场，还好言抚慰刘琦，不过小事，不必挂怀。
　　刘备嘴上同刘琦等人客套着，心中却隐隐不是滋味，脑中不断浮现诸葛亮拉走赵云的那一幕。余下的酒宴，刘备并无心宴乐，耳边嘈杂声愈大，他愈什么都听不见，只出神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细不可闻地默默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