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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找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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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关就是在半个月前的河边被蒙卿捡到的,他被从上游一路冲下来,几乎以为自己要就此没命,却没想到在中途被蒙卿的渔网给兜住了。
蒙卿将他救上来的时候,他发起了高烧,浑身湿透,绣着金线的鞋子没了,京城锦缎坊上好的衣服料子毁了,镶有玳瑁珠玉的头冠也被冲掉了,黑发糊了满脸。据蒙卿后来说,他当时一度以为迟关会被他自己的头发给缠死。
迟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地里,整个白皙脚背都已经满是污泥,冰冷湿黏的触感让他很难受。一场大雨之后,炎热的酷暑终于凉了下来,林子里温度更低,带着潮气和霉气的夜风迎面而来,迟关手中的灯笼晃了晃,微弱的火光只能照亮脚下的路,再远一些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远远地有狼嚎响起,迟关停了下来,有些害怕。
他又回头看了看,已经看不到蒙卿的小院子了,他已经走出了很远,此时再要返回岂不是白走一趟了?
迟关深吸口气,暗暗给自己鼓劲:“不怕,你都弱冠了,是男子汉了!”
他加快了脚步,泥土被甩在衣摆和裤脚上——他这些日子只能穿蒙卿的衣服,这些衣服显然是大了不少,他的袖子挽着,裤脚也挽到了膝盖处,衣摆耷拉着,黑发只用一根木头簪子别了,整个人看起来滑稽得很。
蒙卿的屋子里没有镜子,这些日子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模样,他提着衣摆小跑到河边,河水幽深漆黑,看上去仿佛隐藏着诸多神话故事里的怪物,河水的声音源源不绝,像古老的吟游诗人,哼唱着亘古不变的老歌。
迟关吞了口唾沫,在冷风里哆嗦着喊:“呆熊?”
回应他的只有河水声。
“……呆熊?呆熊你在吗?”迟关叫了两声,又微微提高了声音,“喂?!蒙卿?!”
除了风和水声,四周一片安静。
迟关沿着河岸喊了几遍,没得到任何回应,他寻到了平日蒙卿放渔网的地方,稍微拉了拉,发现里面已经没有鱼了。
蒙卿应该来过了,而且拿走了鱼,那他为什么一直没回来?难道真的摔进河水里了?还是迷路了?
迟关一脸茫然,脑子里一团乱,他呆呆地想:不如先回蒙卿的家去吧?可如果他是跌进河里了怎么办?如果他是迷路了呢?
他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会迷路吗?
那就是跌进河里了?从中午到现在已经过去多少个时辰了?现在找还来得及吗?会不会像自己一样,又被冲到下游去了?
他还活着吗?
应该不会那么巧,每个人都像自己一样命大,一路被冲下来也没有淹死吧?
就算不淹死,一路的暗礁和山壁也可能让人送命。
迟关不敢再想,忙回身往山下赶去。
不行,就算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他也得找人帮忙才行!
下山的路不好走,尤其是在夜里,迟关摔了几跤,手肘破了,膝盖也破了,浑身上下都是污泥,绸缎一样漂亮的黑发黏糊在一起,若是寻常时候,迟关定要大哭起来。
夏夜的蚊虫欣喜地缠着迟关,迟关柔嫩的脸颊被咬出几个大包,半路上实在瘙痒难耐,他想起蒙卿说过朝脸上抹泥巴蚊虫就无处叮咬的土办法,于是干脆蹲下身抓起一大把泥土朝脸上乱抹一气,随后将手和腿也抹上,他才又继续朝山下行去。
鼻端是腥气的臭味,浑身又黏又臭,迟关眼眶通红,到了村子里后几乎要累瘫在地上。
村子里正亮着火把,一群男人举着火把说着什么,旁边还站着几个牵着孩子的女人。
见到有人从村口进来,男人们呵斥道:“谁!”
“我不是坏人。”迟关忙道,“我是从蒙卿住的山上下来的,蒙卿你们认识吗?”
“蒙卿?”一个男人走近过来,火光照在迟关脸上,男人被他的狼狈劲吓了一跳,“你这是……?”
“我是来寻求帮助的,”迟关道,“拜托了,你们能帮帮我吗?”
一个老头子叼着烟管,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他:“你就是被蒙卿救了的那个小子吧?”
“是,是我!”迟关忙道,“我在找蒙卿,他不见了,我怀疑他掉进河里了!”
“什么?”站在迟关面前的男人吃惊,“蒙卿掉进河里了?不好!快,来几个人跟我往下游找!”
他一喊,年轻的男人们立刻举着火把朝村外走去,几个女人捂着嘴也是吃惊不小。
一姑娘惊慌道:“怎么会出这种事的?那,那我弟弟呢?”
“不知道,先找人吧。”其他人回道,“已经出去了三波人了,总会有发现的,不要着急。”
那姑娘崩溃地捂着脸哭起来:“这可怎么是好!我原本以为只要拜托了蒙大哥就不会有事的,这、这要是害蒙大哥也出了事……”
其他人纷纷安慰,迟关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也来不及细想,忙跟着一群男人往外走去。
路上,最初跟迟关说话的人自我介绍道:“我叫方全,是村长的儿子,你叫什么?”
“迟关。”迟关忧心忡忡道,“方大哥,蒙卿会怎么样?”
“放心,这里的河水没有那么急,”方全安慰他,“蒙卿水性不差,就算出了意外被冲去下游,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除非……”
“除非?”
“今天下了一天的暴雨,河水暴涨,下午的时候村子里的阿牛就是在河边不见的,我们也一直在找。”方全叹气,“下游的河水如果涨得太厉害,可就不好说了。”
迟关一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他本想说话一张口却先打了个喷嚏,只好拿袖子抹了把脸。
他的脸愈发脏污了,方全都看不下去,心说:蒙卿是从哪儿捡回这么一个野小子的?
几人沿着河岸一路朝下游找去,迟关双腿走得发麻发酸,柔嫩的脚心被草鞋磨破出了血,又被泥污包裹,又痛又痒几乎要让人发疯。
他实在是走不动了,刚蹲下身来,就听前面有人喊起了什么;他脑袋发晕,才想起来自己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吃,耳边俱是阵阵嗡鸣声,方全蹲下身想扶他,男人的嘴巴在眼前一张一合,他却完全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是蒙卿!”
“蒙卿没事!”
“阿牛也找到了!”
蒙卿背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从河岸边走过来,男人身上湿漉漉的,发尖滴着水,水珠沿着硬朗的轮廓蜿蜒而下,他浑身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气质,让人远远看见他就觉得踏实起来。
“你们怎么也找来了?不是说好兵分两路?”蒙卿将少年放下来,接过旁人手里的帕子擦了把脸,他将落到眼前的黑发随意地往后一抹,露出干净饱满的额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火光下染成好看的橘色,“这小子想下河摸鱼,沿着河岸一路走到下游,走不动了就在岸边睡了一觉,我去的时候他刚要往回走,脚下一滑就摔进河里去了,幸亏我去得及时。”
蒙卿打了小子脑袋一下:“一觉醒来浑身都是包,这下可好,有得你受的。”
十岁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人群后头,方全背着昏过去的迟关走了过来:“蒙卿你没事?我们听说你掉进河里被冲走了。”
蒙卿:“???”
蒙卿看到对方身上背着的人,起先没认出来,几秒后才认出了自己的衣服。
“???迟关???”
“他下山来找我们,说你不见了,被河水冲走了,”方全道,“跟着我们找了一路,刚才突然就昏过去了。”
蒙卿一愣,随后众人就听一声巨响的“咕噜”声。
众人:“……”
十岁的少年阿牛诧异道:“比阿爸的肚子叫得还响!”
众人忍不住笑起来。
方全也失笑:“看来是又累又饿才昏过去的。”
蒙卿也是忍俊不禁,伸手将迟关接过来背上,又低头看阿牛:“能自己走吗?不行就让你阿全哥背你。”
“我可以的!”小小的少年鼓起腮帮子,“我才没有那么弱!”
蒙卿背着迟关往回走,手指摸到对方满是泥巴的腿和手,心情也是有些复杂。
迟关虽然没对他说起过家事,但从平日的言行就能看出其人出生必定不凡,也定然没受过什么委屈,还有点洁癖,此番弄成这幅样子,估计又要哭哭啼啼了。
迟关伏在蒙卿宽厚的背上流口水,嘴里咕哝:“呆熊……”
蒙卿勾了勾嘴角。
迟关又砸吧嘴道:“饭呢……我的饭呢……混帐东西……”
蒙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