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酸涩 ...
-
由于家里来了小客人,虽然最近家里有些拮据但中饭还是花了不少心思的,窦老太特意冒着雨去买了一条花鲢和三块豆腐。
厨房里,小窦氏坐在在板凳上低着头收拾着鱼,只见她左手摁着鱼头,右手用刀逆着鱼鳞刮了几下,舀一勺水冲洗掉鱼鳞,抠出鱼头两边的鱼鳃,扔到一个破口的小碗里,尖刀顺着鱼腹划了一刀,掏出内脏把鱼泡留在肚里后在鱼身上划了三道,把鱼又冲洗一遍后放到桌子上的木盆里。
收拾完后,她把鱼内脏、鳃和鱼鳞收拾到一起放到一个破口的碗里,舍不得扔,用剪刀剪了几下,打算给鸡吃。
“娘,我去喂一下鸡顺便摘点葱,鱼收拾好放桌上了。”小窦氏清洗一下剪刀,拿着碗去了鸡圈。
“知道了。”窦老太升起了火,锅热后,往里扔了一小勺猪油,想了想,又加了一勺,用锅铲把它化开,放了两瓣拍扁的大白蒜,和几片姜。
冒出香气后,把收拾完的鱼,整个顺着锅壁滑了下去。滋啦一声后,把鱼煎了一会又翻了个面,倒了点酱油和盐放上水,盖上锅盖焖一会儿。
趁这个时候,她又把买来的豆腐放到碗里,用刀划拉几下,撒了点盐,又加了勺酱油,用筷子拌了拌,夹了一小块尝了尝,不咸不淡味正好。现在就差葱了。
“静娘,拔个葱那么久,干啥呢你。”
“就来,就来。”
窦老太接过葱,用剪子剪成小粒,撒到豆腐上,大功告成。
小窦氏看着火,和窦老太闲聊:“娘,我刚刚去书房看了看宝蛋,他和宝淑小姐两个在书房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啥。”
“还能说啥,小孩子家家的,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闲话,连个蚂蚁也能稀罕半天。”窦老太不以为意。
“那是,这几天宝蛋每天天不亮就读书,夜都深了还抱着书,也得让他和小伙伴一起松快松快。”孩子学坏她担心,孩子上进她又不放心,怕是她家宝蛋成家生子了,她也要一直操心下去。
“可不是呢,这些天我家宝蛋脸都瘦了,看看人家县令家,女儿养的多好,脸圆圆的看着就有福气。”窦老太心里羡慕道。
“宝蛋有没有说过,她和宝淑小姐是怎么认识的?”小窦氏好奇道,他们平头老百姓怎么也碰不上一个贵人,他儿子还真是有运气。
“没有啊,宝蛋没提过,可能街上闲逛的时候认识的。”窦老太用筷子戳了戳鱼身,没有血水出来,再焖一会儿就好了。
小窦氏心里很疑惑,却并不执着,反正对他儿子没什么伤害,可能反而有益,毕竟是县令那样的人家,能攀上这样的人也是好处多于坏处的。
书房内。
王宝淑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告诉小哥哥她的想法。
于俊麟真是无奈,这是什么天真可爱的人才能想出来的办法。
“我们一起去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躲几天,然后他们就会来找我们,回家后就会对我们更好了,小哥哥我们去试试吧。”她的眼神晶晶亮。
“……”
“这个办法好吧。”
“你是偷偷跑出来的?”于俊麟很惊讶。
“……”对对手指不说话。
“那你家里人该担心了,我去给他们报个信。”他站起身打算去趟县衙。
王宝淑揪着他不让他走。
两个人僵持着。
他打破僵局,“你家里人对你不好?”据他所知,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就他亲爹那个略微凉薄的性子,对这个养女可是真的付出了不少感情,要不是他是个男孩,他亲爹大约也不会认他了。
“没有啊,很好啊。”
“那为什么?”
“我想去街上逛逛,不想待在家里,爹爹和娘亲自上次事情之后就不许我出去,我已经一个多月没去过外面了,人都长蘑菇了。”
“那你就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你就不怕你爹爹和娘亲更加不让你出去。”
“不会吧……”王宝淑喃喃道,有些退却。
“……”做事只顾头不顾尾,连后果都没考虑,他真是挺佩服的。
于俊麟打算去跑一趟,于老头知道后让孙子好好读书,自己亲自去一趟。
没过多久就吃中饭了,给于老头预先留了点菜,一家子开始在堂屋吃饭。小窦氏则夹了点饭菜去里屋陪于老大吃饭。
王宝淑本来闷闷不乐的,坐上饭桌,看见香喷喷的红烧鱼,白嫩嫩的拌豆腐,就有了食欲,整个人犹如雨过天晴般又高兴起来。
窦老太一顿饭几乎就没好好吃,一会儿给孙子夹个鱼,一会给宝淑添个饭,忙的跟什么似的,于俊麟说了好几次不用给夹,窦老太也不听,她就怕这个小祖宗吃不好发个脾气让县令治她的罪,那就坏事了。
小姑娘也不在意,窦老太夹什么她就吃什么,一点也不挑,虽然之前吃过一碗面,但是她还是很有食欲。
见着小姑娘鼓着两腮吃饭的样子,于俊麟觉得自己的食欲也好了起来,多吃了一碗饭。
窦老太看着孙子吃的多,心里那是十分高兴,吃的多才能长得好,要长成他爹那么壮实那就不用担心了,果然小孩子吃饭得抢着吃才更香,要是媳妇能再生个孙子,两个孙子抢饭吃她是想想都美。
……
于老头撑着伞到了县衙门口,给守门的衙役一点钱,拜托他告知一下知县大人。
衙役掂了掂钱,也就十几文,原本是不愿的,但架不住王县令早就下了令,无论是谁提供小姐的消息都得好生通报,不得把人赶走。何况这老头还给了钱,虽然就十几文,好歹给老婆孩子买斤肉吃。
“行了,你跟我进去,不要乱张望,也不要乱说话,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许隐瞒。”
“是是是,真是麻烦官爷了。”于老头点头哈腰道。
进了县门,又过了仪门,走了一会儿,才到了大堂,于老头低着头跪下,等着县老爷问话。
“堂下何人?”
“小人名叫于泉水,家住东街巷,经营着一家猪肉铺。”
“你有何事要禀?”
“大人家的千金现在小人家里。”于老头颤声回道。
“可是你绑了去,从实招来。”王金焱一拍惊堂木,把于老头吓得半死。
“大人,小人可没那个胆子,小姐是今天早晨出现在我家门口,被我孙子发现带回家的。大人,小人家里世代良民,未曾干过贪赃枉法之事。”于老头解释道。
“行了,你现在有没有罪,要找到小姐才能确定,不过谅你也不敢欺骗于我,现在就带本官去。”王县令说道。
“是是是,小人这就带大人前去。”
于老头赶紧回道。他的心里长长松了口气,刚才有一瞬间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差点就趴下了,这就是当官的威严啊,要是宝蛋以后也能这样那真是祖宗保佑。
出了县衙,外头雨已停了,只余街道上还留着水渍。
于老头拿着伞领着路,王县令乘着一顶青布小轿,带着七八个衙役往于家而去。
王金焱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他是天宝十三年的进士,家世一般,当官前全部家当也只有几十亩良田,家里只有一个寡母又不善经营,为了凑足他科举考试的路费,家里一亩一亩的良田都卖了出去,只是他善于钻研,在外放当官后就娶了当地书香门第的女儿,借着岳家的的势力在林山县牢牢扎了根。
他是遗腹子,村里的孩子都不喜欢他,认为他晦气克死了他爹,小时候经常联合起来欺负他,在他伤风的时候把他推到池塘里,导致他从小体弱多病,留下了病根,天冷时还会持续不断的咳嗽。他就在这样受尽白眼的环境下成长起来,学会了看人眼色,学会了审时度局,学会了明哲保身。
在官场上混得越久就越没有真心,只有家人才能让他感受到一点温暖,是他唯一的救赎。都说他凉薄不好惹,但要看惹到的是什么,其他事情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是伤及他的女儿、他的家人,他是一点余地都不会留的,尤其是女儿。
年幼时被推下池塘受到的寒气,已经影响到了他的生育能力,换句话说他这辈子可能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了,就算不是男孩,他也很疼爱都很珍视。
谁敢欺负她,那就弄死他丫的。
于家院子里,小宝淑拿着稻草杆蹲在石板上逗着雨后出来觅食的蚂蚁,她左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时不时舔一舔。
她望了望书房,小哥哥用功读书不能陪她玩,婶婶在照顾伯伯,婆婆忙着收拾饭后残局,她又是一个人了,真的好无聊。
冰糖葫芦的糖浆滴到了石板上,一群蚂蚁从石板缝中钻出,去舔糖浆。她用草杆把蚂蚁拨开,蚂蚁受惊地爬远了,一会儿又回来吃糖浆,她忽然觉得有些野趣,在家娘亲是不会让她玩这些的,她嫌这些东西太脏,那是市井人家的淘小子们玩的,作为一个官家小姐,还是要贞娴淑静的好。
她从五岁就开始拿针,一开始扎的十个手指都是血洞洞,她大哭,娘亲也只是给她包扎好,安慰几句,该做的还是该做。
她一度觉得娘亲是不爱自己了。她还请了先生给她上课,她根本就不想听也听不懂,完不成功课先生还要打板子,爹爹也不拦着。
只有前段时间她才松快了松快,她闹不明白,小哥哥怎么这么喜欢读书。
一想到回家又要开始绣花读书,她整个人都抑郁了,连好吃的都抚慰不了她受伤的小心灵。
于老头打开门,站到一边。
王金焱一眼就看见自己女儿蹲在地上拿着草杆逗弄着什么的样子。他跑过去抱起女儿问道:“怎么蹲地上了,多累啊。”
“爹爹,我不想说话。”小宝淑无力地回道。
“有谁欺负咱们乖囡囡了,跟爹爹说,爹爹帮你出气。”王金焱摸摸女儿头上的揪揪柔声道。
“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不想回家。”
“为什么呀?是不是哪个丫头惹你生气了。”谁那么大胆子敢欺负他女儿,全都打板子丢出去。
“我不想绣花读书,我好难受,我不想整天待在家里……爹爹,我真的不想做那么多事。”王宝淑扁扁嘴就哭了,一边抽噎一边控诉。
“这个爹爹做不了主,要去问问你娘亲,她同意了咱们就不学。”
“要是不同意呢?”
“要是不同意呢,那就爹爹帮你劝劝,争取少做点少学点,好不好呀。”王县令轻声说道。
“好……”
“那咱们以后能不能不偷溜出去了,爹爹和娘亲可是急死了,话说,你是怎么出去的,爹爹好奇死了。”
“我藏到水桶里就被运出去了”
“这么厉害呀”嘴上说着厉害,心里想着以后得加强对送水车的检查。
……
于俊麟躲在书房里,透过门缝偷偷看着父女温馨互动,他的心里有些酸涩,眼眶开始通红。他以为自己会很平静,毕竟他的灵魂是大人了,不可能像小孩子那样嫉妒,但不亲眼见是一回事,见着他俩之间浓厚的父女之情根本就不可能当做云淡风轻。他爹对她,比对他更好。
他握了握拳把眼泪憋回去,转头背靠着门,安慰自己还有于家呢,于家对自己也疼爱的很,只要这辈子宝淑过得比以前好,他的愧疚也能减轻不少,那也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