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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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应当是这世界上最有闲情逸致的鬼。
在我漫长的记忆里，除了偶尔跟随路上的行人去逛逛学校，逛逛商场，逛逛实验室之外，我大半的时间都消磨在一个废弃公园的某一个拐角对面的旗杆旁边长得最不羁的一棵大树下。
为了省去这拗口的定语，也为了让这个地方更为温馨一些，我给这里取了个名字，叫做长生树。
我平日里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用作为鬼那弱得可怜的意念来搭房子——用对面石头后面撒落的小木棍。
只是这里毕竟也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不管是背着书包路过的熊孩子，还是满地打滚的熊狗子，都喜欢将我几个月的成果打散的那种快感。
而我虽然每次都会失落上一阵子，但毕竟有着大把的时光，不过是从头再搭罢了，也没必要去计较。
然而这次的情况有些不同——
我正聚精会神地琢磨下一根木棍搭在哪里会好看一些，忽然就觉得耳边一阵冷风，下一秒便有东西狠狠地撞上了自己。我气息一松，悬空的木棍“啪嗒”几声，将我的小房子砸散了架，我也向前踉跄了几步，直到身体穿过长生树，才勉强摇晃着站稳。
自己专注地做着的事情被打断，难免会有几分不爽。我恶狠狠地转过头盯住那个“东西”，直到看清对方长了一张人脸，才渐渐地回味到不对劲来。
能够碰到自己，对方是同类啊！
不知已经有多久没能和人好好地说上一句话的我忍不住兴奋，却又碍着面子，表面上继续维持着凶神恶煞的表情，暗地里却已经拽紧了对方的衣摆，防止对方被自己吓跑。
然而对方却表情呆滞，显然是刚经历过什么还没有缓过神来的。
我收敛了表情，坐过去晃了他几下，直到他回过神来，我便凑上去，满是好奇地问道：“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疼……”对方呆呆的，一副乖巧的样子。
“那……有啥想说的不？”
“劳资的泡面啊！叶修你别想觊觎它，那是我留着过冬的！”对方开始张牙舞爪。
我眨了眨眼睛，对方也察觉到了什么，消停了下来，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叶修呢？”
我摸着下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应该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想要找你的朋友的话……或许你可以去附近的医院瞅瞅？”
他反应了半晌，而后拔腿就跑。
“喂喂喂！”我急忙跟上去。许久没接触过人类了果然有些摸不清他们的脑回路，这个时候不应该感激一下我然后彬彬有礼地离开吗，我看那些受到了帮助的男人都是这样子做的啊。我这刚脱离人类状态的同类，是变了异，还是被我吓到了呢？
直到追着他跑到一家小型医院的急诊室门口，看到他一脸疼惜地蹲在一个小女孩的面前，我才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那小女孩瘦弱的身子颤抖着，明明哭得很是伤心，却踉跄着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垂着头的男生旁边，伸出小小软软的手掌包住那男生的手指。那男生抬起头，有些长的额发零碎地散在额前，隐约能看到一双泛红的眼睛。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静静地靠在一起相互安慰。纤弱的身子仿佛扛上了千斤的重担，连带着二人二鬼的气氛也渐渐沉重起来。
可能是自己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人类的悲喜，这样的场面我竟有些无措。我犹豫着上前，用尽可能轻的力气拍了拍我的同类。我问他：“他们是你的亲人吗？”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里看不出悲喜，只慢慢的全是疼惜。
“是我的小公主和……叶修。”
他的声音很轻，若不是我早听他提过‘叶修’这个名字，可能辨别不出他说了什么。只是他明明停顿了那么久，为什么最终却是满是叹息地吐出这么一个名字呢……？
我的同类自那以后便时常跟在那两个人身后。我也曾隐晦地提醒他，他现在已经回不去原本的生活，多和作为‘同类’的我说说话才是光明的道路。
他也不知是没听懂我的话外音还是怎么的，仍旧是整天的黏在那两个人身后。
我有些无奈，本想不再管他的。但一想到自己有了可以说话的同类，就再也静不下心来去搭我的房子。我现在的状态，约莫就是那种，想找一个人解闷想得捧心又挠墙的。于是我决定做一点实际行动，在某一天摆了一张深沉脸把我的同类扯到了长生树面前。
“长生树？很不错的名字诶，很衬你。”
我不为所动，绷着脸，故作老成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它起‘长生树’这个名字吗？”我咳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饱含沧桑，“年轻人，该是时候从头再来啦。”
“有些事情可以从头再来，但是……这次等着我去放弃的，是我整个人生啊。”他微微仰头，微颤的睫毛下的眼睛映着蔚蓝的天空，“我怎么放得下，我的小公主……还好有叶修。”
他忽的一笑：“我还想看那家伙带着我们的荣耀，站在世界荣耀的巅峰呢。”
我听得云里雾里，然后就见他握紧了小拳头，又跑去当小姑娘的跟屁虫去了。
我仍是不死心的，却也拗不过他，只能在想找人聊天解闷的时候，和他一起做一对安静的跟屁虫。他倒也不辜负我的期望，总会和我说一些他们的故事。
就比如说，他和他的“小公主”——他的妹妹苏沐橙是在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冬天捡到叶修的。也记不清那天是为了庆祝什么，他和沐橙裹得暖暖和和地踏上了去小馆子的路上，却在一个拐角遇到几乎被埋成雪人，浑身瑟瑟发抖的叶修。心有不忍，再加上得知这孩子也十分喜欢网游，他们便带上叶修一起去了小馆子。
谁知叶修这熊孩子却是个毫不客气的主，一吃就吃空了他们的家底。在得知店老板不接受拿人抵押饭钱之后，他便咬着牙将叶修拖回了家。
然后？然后就是他们为了生活打拼，也遇到了荣耀。那时候荣耀还只有一个区，他们联手称霸荣耀，笑看各大公会看不惯他们但就是干不掉他们的抓耳挠腮模样。
再然后呢？他摇了摇头，但笑不语。再然后就是一段取舍的故事了，但现在的他并不想提。
“叶修还在照顾沐橙，真好。”他眸子温暖，屋顶的融雪啪嗒一声，穿过他的面颊，落到了地上。
我托着腮，津津有味地回味着方才的故事，隐隐约约也能感觉到自己遥远的记忆深处似乎也藏着这样和人打闹的片段。
我看了他一眼，却茫然于他眸中的一片柔软。
我想我真的是忘记了太多了。
有一天的气氛格外沉重的，我照例懒洋洋地跟在我的同类身后，直到走到一块墓碑前时，才发觉原来我和我的同类相处了已经一年了。
——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得知他的名字的。
同时，我也记起，我那漫长的记忆深处，似乎是被赋予过使命的。
南山的石阶长满了青苔，雨水冲刷也洗不去的翠绿弥漫了整个视野。
面容尚且泛着青涩的少年少女撑起又大又沉重的黑伞，而我的同类穿着一直陪他到现在的白色薄衫，赤脚静立在雨中。
我的表情终于是变得严肃了些。
一片静默之中，终究还是已经忘记为什么要悲伤的我先打破了寂静。
“我想起来我为什么要整日在人类的世界里游荡了。”我几步上前，和我的同类并肩站在一起。我侧头观察着他的表情，十分别扭地开口唤他的名字：“苏…沐秋…？”
他怔了一下，缓缓地转过头来，视线对上我的眼睛。
我在他的注视下，要出口的话竟梗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真是奇怪。
我别过脸清了清喉咙，感受到尴尬的气氛顿时有些后悔。
果然还是“同类”这个称呼，既亲切又自在，叫名字的话……
我抓了抓脸颊边的碎发，心底忽然腾升起了一股疑惑。
好奇怪啊，为什么会感到不自在？
更何况“同类”的话，已经不是了吧——在我想起我的使命之后……
不，又或许用不同属性的同类来形容更为贴切。毕竟，相对于那些鲜活的生命，我们的世界都已然一片死寂，我们的时间早已静止。
想到这些，我顿时释然，梗住的喉咙也一下子通畅了——
“你该去属于自己的地方了吧？”
他静静地看着我。
“呃……你也总不能一直游荡在人类的世界里啊。”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起来，名为底气的东西飞快地散失着。
他闻言，歪了下头，问道：“那……我短期地停留一会儿呢？”
“这个倒是可以，”我答应得十分爽快，“你要待多久？”
他的眸子倏地亮了：“我想看到我妹妹嫁人的样子，想看到叶修站在荣耀巅峰的样子……如果可以的话，让我陪他们走完一辈子吧！”
我杵在原地，目光愕然。
我是不是……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在我还发愁着要怎么去交差的时候，时间已然飞快过去。
其实也用不了多烦恼，毕竟他要等的时间，对我来说也并不算多长的，至于交代嘛……就当我我还没想起来好了。╮(╯▽╰)╭
我望天，面对着广阔的天空，还没来得及感慨几句，身前不远处的场馆突然爆发了一阵强烈的欢呼声，阵势之大几乎要将那房顶掀翻。
我怔了一下，而后飞快地跑了进去。
刚一进门，我便眼尖地瞅到了我的同类。他正四处张望着，亮晶晶的眸子对上我的时，便十分欢快地眯了起来，还伸出手臂冲我用力地招手。
我正纳闷着他今天怎么一反常态这般热情的，结果刚走到他身边，肩膀便挨了他一拳。
我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只听他笑骂道：“叶修，当初和你pk的时候怎么不舍得使出这手速，真是白瞎了我那几桶泡面！”
还没缓过神来，又被他紧紧地抱住，听他兴奋地嚷道：“沐橙，我们又赢了！嘉世！三连冠！”
……
我反应过来了。
敢情他这是只能碰到我一个人，所以把我当成替身了，还是可以变换角色的那种。
……真想一脚把他踹进轮回道里。
我的同类可能真的高兴坏了。
他在得知我能用意念来控制木棍搭房子时，表现出了无比的热情。
他先试着去挪动石子，然而在看到他直愣愣地盯着满地石子却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时候，我便恍然。
也是，我都在这里晃荡多久了，意念才那么一丢丢的，他的意念弱到掉渣也实属正常……正常极了……
但我的同类实在是个不愿意轻易放弃的家伙，经过他刻苦钻研，挪石子还是一点都不精通，不过倒是能弄出一个小小的空气球来，就像一个弹珠一般的大小，风一吹……就消失不见了。
但我的同类还是很高兴，直嚷着这才不是什么弹珠，这是他秋木苏的子弹。
……秋木苏？又听到了新名词，他的名字不应该是苏沐秋吗？莫非现在的人类都喜欢把名字正念为名，倒念为字吗？
真真是城会玩极了。
这些事情都新奇极了，足够我津津有味地想上许久。然而当我看到我的同类下一秒的举动时，唇角微弱的弧度着着实实地僵在了那里。
我的房子和他的弹珠同归于尽了。
而我的同伴欢呼着：“□□狙击！”
我望着满地散落的木棍，心情复杂。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直到某天我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那时候正值深秋，寒风萧瑟，天空暗沉沉的连带着空气都布满了潮湿的苦闷气息。
要变天了吗？
我不由得严肃了神情，挺直了身体，然而心底的那一抹不安却怎么也摆脱不掉。
我甩了甩头，打算清醒点看看我的同类怎么样了，却在抬头间，猝不及防地视野一黑。
我心魂未定地扭过头去，看到那被风卷在地上翻滚的报纸。
……要是有实体的话就要被糊满脸了。
抱着我们一定有缘分的心情，我凑过去想看一看报纸上的内容。一连跟着小跑了一条街，才看清的内容，却让我心情变得沉重。
我找到我的同伴时，他正望着某个地方发愣。
我喊了他一声，他回过神，缓缓地扭过头来，脸上的神情却也说不上多么明媚。
莫不是他已经知道了？我暗自琢磨着，只是还没等到深猜，视野中便捕捉到了似曾相识的画面。
……这年头，怎么报纸满天飞呢？
我缓缓地在他身边坐下，这么些年陪他一起走来，他对荣耀的热爱和对伙伴的信赖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就算不能很深地体会到他现在的心情，却也能猜到他现在的心情一定不太好受。
我的同类指着那张躺在地上的报纸，指着那“叶秋手速下滑，退下神坛？！”几个显眼的黑色大字构成的标题，略微扬起唇角带着点讽刺意味地道：“叶秋的手速本来就弱成渣了，哪里还有下滑的空间？”
……虽然听不懂，但直觉告诉我他是在吐槽。
我的同类近来更为频繁地往嘉世那边跑了。嘴上说着怕叶修会失落过度做傻事一蹶不振什么的，实则他一进了嘉世就直奔训练室，想找点法子给嘉世治治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叶不叶，修不修，叶不羞的。
记得有次，偶然撞见一个训练营的小伙子在和叶修说话，那小伙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叶修的表情，斟酌着字句似乎是想安慰叶修。却不成想察觉到什么的叶修无赖似的一笑，道：“哥可不会像张佳乐那样，哥至少还有三个冠军罩着呢。”
却也想不到，在第七赛季张佳乐退役后，第八赛季，叶秋退役。
他签退役合同的时候，我正巧也在嘉世俱乐部里晃荡。路过训练营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嘈杂的声音，便好奇地拐进去瞅了瞅。
一进门便看到了个眼熟的少年，他正同他的朋友说着什么。
“你知道吗，战队不久后将会任命孙翔为队长。”
他一愣，“那叶队呢？”
“不知道……诶不对，”他的朋友忽的压低了声音，“我有次路过经理室，好像听到了他们想让叶队暂任陪练来着。”
“不可能的吧……？”他惊愕，缓缓地缩紧了拳头，骨节因着用力而泛出白色，却最终还是坚定了眸光，喃念道：“不可能的。”
就像他始终坚信着，嘉世还是那个斗神带领一往无前的嘉世。
我浮在半空，托腮静静地望着他们，脑海中忽的有了一个疑问。
他们都这么执着于荣耀这个游戏，那么他们最初，他们现在，所追逐的东西都是什么呢？
晚上天空飘起了雪，细碎的雪花沾上了屋檐，沾上了树梢，也沾上了寒风中踽踽独行的少年的衣角。
那个叫做叶修的少年一步一步地顶着寒风独自前行，嘴中吞吐出的白雾也转瞬消逝在风中。
而我的同类，仍旧穿着那件不曾变过的白色薄衫，赤脚踏在寒雪之上。他跟在叶修两三步远的身后，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唤着那个少年的名字。
然而那个少年的步伐却不曾停歇过，空荡的街巷中，只余下少年的声音回荡，一句一句的“叶修”“叶修”。
可惜他唤的那个人，听不到。
“叶修！”一瞬间声音的重合。
我愣了下，我的同伴呆了一呆，叶修的脚步也终于是滞在了半空。
他回过头，看到少女气喘吁吁地站在他身后。
我托腮。
他看得到苏沐橙，可怎么就是看不到，站在苏沐橙旁边的苏沐秋呢？
看着那个少年扬起眉梢，眉宇间的自信一如往昔地说着“休息一年然后回来”，也目送着他再次启程，直到进了一家名叫兴欣的网吧。
我的同伴站在我身边，长长的发梢在街灯下映出暗淡的灰，眸子却如星子一般亮的出奇。
他别过脸来看着我，眸光坚定且明亮。
我的心里忽的‘咯噔’一声，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要说些什么。
果然，他忽的一笑，眸子灿若明星，弯成皎洁的月牙，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美的眼睛。我也清楚地知道，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这么美的月亮了。
他说：“我想送给他一件礼物，你能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吗？”
今晚的网吧格外嘈杂，一股子兴奋从每一个坐在电脑前的人身上透出来，连带着让不参与今晚上第十区开服的老板陈果也有些兴奋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移到了与这气氛格格不入的叶修身上。
刚为自己找到一份网管工作的叶修坐在临时搭起的小桌前，拨着白米饭，嚼着渍满了盐酱气息的青菜，神情泰然自若，一丢丢兴奋的味道都找不到。
她托腮望着他，“你不是荣耀玩的挺好的嘛，不打算去第十区转转？”
“没账号呢。”继续嚼。
“嘿，这还不简单，出门左拐走到巷子头再向右拐没几步就能看见一家荣耀专卖店，”陈果顿了顿，抬头看了眼时间，“只要你能在五分钟内赶过去，就能买到一张第十区账号卡了。”
“这……算了吧。”叶修干笑。
“好吧，随你。”
吃完晚饭，坐在电脑前，也真切地感受到周边的人的兴奋，叶修望着桌面上的荣耀登录器，眸色渐深。
深呼出一口气，觉得胸口又闷又胀，便又犯了烟瘾。
手伸进口袋里想要摸索烟盒，却摸到了一张微凉的金属卡片。熟悉的触感让他一瞬间僵在了那里，瞳仁微缩，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缓缓地，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一般地掏出了那张卡片。
小巧的卡片上，ID处的三个字花哨又认真，仿佛能看到当时写下这个名字的人的骄傲自信神情。
他缓缓地缩紧手掌，珍重地握住仿佛握住了自己全部的荣耀。他将这张将会承载两个人的荣耀的卡片插进登录器里。
屏幕出现加载的画面，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轻轻浅浅的，却隐隐泛着疼痛的气息。
“是时候该重新开始了。”
我飘在半空中，慢慢地飞回我的长生树。
脑海中那个少年的身影清晰依旧。他眉目张扬，一字一句郑重无比。
他对着那个方向笑道，“我坚信，你的荣耀不败！”
鲜艳明丽仿佛一抹永不褪色的水彩。
承载了两份重量的荣耀，怎么可能轻易衰败呢。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