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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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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难得的安逸日子。
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管外边搅的是如何的天翻地覆,也不顾在豫宫里边,现在究竟是怎样的人心惶惶,常永鸢只须知道自己的这一方小殿,没有丝毫波澜。
就像是那些个话本传说中的桃花源,在这一众的乱象里边,暖香殿这个曾经一度风云不断的地方,反而成了一个安逸之所。
而另一方面,将先前丽妃无意间脱口而出的消息,以及近来豫宫的秘辛进行了整理,常永鸢将之交给拾欢。
既然他们让拾欢来做这一个牵线人,想必中间的路子也是全了,常永鸢并不担心。
长久地呆在自家的殿里,说说笑,再做些自己欢喜之事,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甚至于有时候,要不是这个不复清贫的屋子,与身边的下人早都换了个全,常永鸢几乎都要产生一个错觉——自己还是在那元昭寺里边呆着。
也算是偷了个闲。
这般想来,倒是面上也不由有了些笑意,常永鸢手中的笔顿了顿,摇了摇头,又复而继续。
正伏着案,常永鸢手中的笔婉约着绘出一个个的弧度,便有墨色不断在乳白的宣纸上边点点晕开,那是她在画着画儿。
一幅精妙的山水图。
若有若无的白烟似云似雾,它们游走在众山之间,将那一座座的青峰都给尽数半遮半露地都给连接起来。一颗青松倒挂山崖,松针点点,苍毅坚|挺,跃然纸上。
将最后一笔也落了干净,常永鸢将笔在砚台上边轻撇,再最后搁置在上。
她是在等着墨色慢慢干透,也好收了。
有细碎的脚步声却由远及近。
也不抬眸,常永鸢便站在小亭子里边,静待墨干。
“主子,西面已然有东西翻出来了。”
“我们的消息并不全面,但豫宫的人说是有证据可以证明那头有人动用了巫蛊之术。”
“豫国皇帝明面上还为了此事大发雷霆,说是要彻查此事。”
拾欢低垂着脑袋,走近了常永鸢,一边将手中的凉茶小心端到石桌之上,一边压低了声音汇报。
常永鸢挑了挑眉,将手伸向隔置在一旁的盛水小盘,轻拭,点了点头。
“不必太过在意。”
并不出乎意料,楚黎既然给端妃下了这样的罪名,那自然也是要有些动作的。
常永鸢想,这或许也便是个开端而已。
即便实际上那只是一个替死鬼,但背地里,谁也说不清楚,楚黎会不会想要趁着这次的变故,让豫国的那些或明或暗的势力多受些损。
不过,比起这个,常永鸢倒是比较在意自己的这线会不会被人所察觉。
“那边的链,能过少动用便少动用。有些东西,该我所知,我自会知,并不相差一时。”
她也算是劝诫了一句。
拾欢心下虽有不甘,但到底也是明白这个理儿的,连忙应下。
“是,主子。”
……
京都。
穆府。
人心惶惶。
从前些日子,穆尚书被急召进宫开始,到昨日的尚书官职被贬异地,这可是一件绝对的大事。
可穆尚书呢,他却竟然连不满都没有一句,当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甚至都有人隐约得了小道消息,听说是尚书大人远在豫宫的闺女端妃出了大事,整个宫里现在可是都正不得安生呢。
穆府下人心中惴惴,却也不敢吱声。
原因无他,在最初有几个嘴碎的被夫人和穆尚书晓得以后,那可是当场给打了半死。
就吊了条命,连一晚上都没熬过,当天就去了。
就更别说现在了,连原本还云游在外的穆老爷子都回来了,不消说,现在要是再加上那位的脾气,那可指不定就是得活活剁了才是。
不由打了个哆嗦,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使劲儿把那些个心下的想法硬生生给塞了回去。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连从前偶尔还会聚在一起唠嗑两句的饭后活动都是消了。
而就在这高墙内院里边,不同于这穆府里边普遍的诡异安静,前丞相大人、也就在今日或许还可勉强称之为户部尚书大人的亲爹,此刻正坐在这个被隔绝的屋子里边,面色难看。
“玉儿绝无可能会做出这样之事。”
“那丫头人即便有时头昏,但分寸却是向来有的,这其中必有隐情!”
一连两句,穆老爷子说完,便急得直接站起了身。
不行,他得去求见圣上。
……他们穆家可是世代忠良!
穆尚书面色也并不怎么好看、不,或许该这么说,这些日子以来,他的面色便没有一刻的好看过。
整个人的脸都是空前的苍白,穆尚书苦笑一声,他拦下了穆老爷子,“爹,是儿子亲眼所见。”
“……玉儿死的那日,我便进宫了,看得分明,”话说至此,穆尚书便顿了顿,他深深叹了口气,半晌才接着道,“您知道的,有些东西,要想是假,那也并非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糊弄过去的。”
声音好似苍老了十岁。
“你还当眼见为实?我告诉你!这偌大的皇宫,若想造假,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话才说一半,就给离他最近的穆尚书一把拽住,也是一时慌了神,穆尚书直接用手捂住了自家老爷子的嘴,试图止住他这也没个遮掩的话。
要是给他人听着,这可是得掉脑袋的!
好在穆老爷子给穆尚书这一搅和,也是当即便回过了神,面色一变,他飞快环顾一圈四周。
亏了这儿除了自己和穆尚书夫妻两个,屋外的下人也早给儿子散了,这里也没外人。
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心上才悬起的那把大刀这才稍稍松了松,面色变了几变,一把拍开儿子的手,穆老爷子心有余悸地捂住还在狂跳的胸口。
“爹,这里边的确是有隐情,可那却是……”
也是给方才那一吓,从一开始便没怎么说话的尚书夫人倒是终于说了话,可话说一半,看了一眼穆尚书,又愣是欲言又止。
就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整个屋子都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穆老爷子还沉浸在自己方才的慌不择话里,他听到了儿媳妇的话,他是没来得及去细想,而至于穆尚书和尚书夫人,他们相互对视,却是有苦难言。
女儿之所以会死的原因,穆尚书自从回到府里,当日便是和妻子进行了商量的,可若说要将这话摆在门面上……
即便面前这人是玉儿真的不能再真的亲生祖父,却还是难以启齿。
直到半晌之后,还是回味过来的穆老爷子先开了口。
“……却是什么?”
声音难掩威严,却有带了犹豫,很显然,他发现这两个人必定是瞒了自己一些什么。
他觉得这背后怕是不小事情。
穆尚书夫妻便对视一眼,双双都是皱紧了眉。
直到穆老爷子再次催促,他心下的不安越发焦急。
“你说!”
“……爹,是玉儿……有孕了。”
看着穆尚书这两日那越发病弱的身子,还是穆夫人狠了狠心,她给了个回答。
深深叹了口气,这话总归是得有人来说的。
第一反应便是眼睛顿时瞪大,穆老爷子只觉扑面而来的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当今陛下什么都好,就是至今膝下没有一子,他家玉儿若是有了麟儿,那……
他脑海中的思绪还在不断翻转,可下一瞬,看着自己身边这儿子、儿媳为难的模样,一盆冰水陡然从头浇下。
不、不对!
要是圣上的孩子,那她们定然不会是这般样子!
如坠冰窖,穆老爷子连呼吸都不稳了。
“还有呢?”
声音里都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穆老爷子一口气强撑着,他眼睛都瞪得老大。
“那孩子……不是陛下的。”
压得极低的,还带着痛苦的声音,到底是从那头穿过来了。
那一口气就这样被骤然抽走,穆老爷子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穆尚书连忙上前,他一把扶住自家亲爹,痛呼一声,“爹!”
“夫人,别说了!”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飞快对穆夫人吼出了声。
“你让她说,”穆老爷子却一把推开了穆尚书的手,哪怕颤着音,他异常坚定地表示了自己的拒绝,“我受得住!”
面露不忍,穆夫人看一眼穆尚书,再看一眼穆老爷子。
咬了咬牙,长久的安静,她到底是狠狠点了头。
“巫蛊之术,的确是没的,玉儿只是请了一个祈者,她想要堕胎之事办得更加稳妥,也好无人知晓。”
“……却不料,就此被发现。”
“陛下顾念着我们穆家历代功劳,就对这天大的丑闻做了这般遮掩。”
“是相公亲眼所见,您若是不信,可亲口问他……”
“且前些日子,我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玉儿的确是有支回来一个医者,他说玉儿身怀六甲,当初我们还当是笑谈……”
生生压下喉中腥甜,穆老爷子双手握成拳,就像是这样就能支撑着自己站直了身子,才能不直接摔去地上。
他格外僵硬地扭过了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你说。”
一句压抑得厉害的话。
任谁都能轻易发觉这里边的痛苦与极度的纠结。
一次本以为再普通不过的除外云游,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番突然被叫回了京,等待自己的却是这般场景。
孙女惨死,儿子远迁,更别谈自家这么多年来积累的好名声就这样受到了不可磨灭的重创。
穆老爷子眼眶发红。
可紧接而来的,他得到了穆尚书一个虽然游移,却终究不好否认的答案。
穆尚书扭开了自己的脑袋,他不忍直视自己的父亲。
极为轻微地、几不可见地,穆尚书点了头。
一口心头血,再抑制不住,穆老爷子重重地咳。
一地的点点猩红。
顿有唤声在这个屋子里响起。
昏厥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穆老爷子知道,他们穆家,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