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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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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晚辞也是后来才知道。在程子忠威胁她的前一天,山田就已经死了。但真正令她吃惊的是,杀死山田的人是他一手带大的熏子。
一年前叶雷以为晚辞死了,为了给晚辞报仇,他付出极大的代价才把玉正扬救出来,并且不惜一切代价揭露了山田的阴谋。山田为了保全自己,把宫本玉子推出来当了替罪羊,宫本玉子切腹自尽。薰子下定决心要给姐姐报仇,她忍辱负重,一直在等待时机。
杀了山田之后,薰子也在宫本玉子的坟前自刎而死。
晚辞很唏嘘。熏子表面柔弱,骨子里却是个很执着的人,一旦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改变。一如她认为晚辞是她的朋友,就不顾一切地帮助晚辞,哪怕会因此得罪她的山田叔叔和姐姐。
昔日薰子和晚辞在火车上闲聊,她说过,她会和姐姐一起回到她们的国家,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
晚辞看了一眼已经死去的苏凌之。就像她和苏凌之再也回不到过去,薰子和宫本玉子姐妹也都回不去了。
她问蒋文轩:“你说,我是不是个不祥之人?我的妈妈死了,姐姐死了,凌之死了,薰子和宫本玉子也差不多是因为我而死……”
蒋文轩伸手刮了一下晚辞的鼻子:“小丫头,哪来那么多奇怪的想法!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晚辞想反驳,却见蒋文轩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说:“因为我们生在了一个乱世,内忧外患,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们的身边就有这么多人死去,全上海呢?又或者是全中国,全世界?又有多少人颠沛流离,生不如死?”
晚辞沉默了。蒋文轩的意思她都明白,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做不到像他和纪泽宇那样心系天下苍生,又或许,她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人。那些大道理她不懂,也不想懂。如果可以选择,她也不想生在这样的年代。
苏凌之的葬礼是三天后举行的。晚辞穿了一身黑色的旗袍,头上戴着白花,站在苏凌之的灵堂前给前来吊唁的人回礼。
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晚辞,他们都以为晚辞已经死了,晚辞也不想解释。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复杂,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既然说不清,不如不说。
夏丽梅和安娜知道晚辞还活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晚辞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她安静地拥抱了她们。
之前玉正扬和叶雷见到晚辞的时候,反应更大。尤其是叶雷,晚辞第一次看见他流眼泪。也正是因为她的死而复生,叶雷和玉正扬也终于解开心结,握手言和。
夏丽梅的变化很大,不再是以前那个一见到纪泽宇就脸红心跳的小女孩了。晚辞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安娜的影子,优雅、高贵、矜持,她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名媛淑女。她告诉晚辞,安娜教给了她好多东西,也帮她摆脱了对纪泽宇的单恋。
聊到后来,安娜由衷地对晚辞说:“米娅,你是真的长大了。”
苏凌之和叶雪愫葬在同一个墓地。头七的时候,晚辞和纪泽宇一起去拜祭她,顺便在叶雪愫坟前也放了一束花。
前几天晚辞和叶雷商量,想把青辞迁葬到这里来。青辞是她唯一的姐姐,却从生到死都没见过自己的生母一面,她想为青辞做点什么。
熏子为晚辞立的衣冠冢也在叶雪愫墓的隔壁。叶雷曾强烈要求晚辞把墓拆了,说是不吉利,玉正扬也提过这事,但她都拒绝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或喜或悲,可最终苏凌之和青辞都长眠在了母亲身边。她也是母亲的女儿,理应陪着她。
从墓地到停车的地方明明不是很远,晚辞却感觉这段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甚至越走越长了。纪泽宇就在她旁边,几度想开口,欲言又止。晚辞左顾右盼,尽量不去看他。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墓地旁的桃树已经冒出了小花苞。桃花的花期不算长,再过不久又该落英缤纷了吧。晚辞认为,花最美不是在她绽放的时候,而是凋零的刹那,她喜欢这种破碎的美丽。小时候她问母亲,为什么其他的花是先长叶子再开花,而桃花却要先开花再长叶子。时隔多年,她已经忘了母亲是怎么回答她的了,只记得当时母亲的表情很忧伤,宛如一朵开到荼蘼的桃花。
纪泽宇停下了脚步,他轻轻唤了一声晚辞名字。
晚辞也停了下来,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你的头发被风吹乱了。”
纪泽宇刚出手,晚辞后退一步,自己理了一下额前的发丝。纪泽宇淡然一笑,十分失落。
晚辞试图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敏若很漂亮,她长得像你。”
苏凌之死的第二天,纪泽宇就把敏若带回来了。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尤其是那双眼睛,和纪泽宇一样,有着水波不惊的光芒。
晚辞见到敏若的第一眼就很喜欢,接过来抱了很久。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她应该有个完美的人生,而不是像她妈妈一样一生都陷在仇恨和算计中。而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苏凌之死前一直让纪泽宇带敏若去德国生活。
晚辞不知道的是,苏凌之让纪泽宇离开,不仅仅是为了敏若。淞沪会战爆发,上海的局面失去了控制,纪泽宇革命党的身份也已经暴露。那些人在背后盯得紧,他们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却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他若是留在上海,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昨天下午晚辞听沈忠说,纪泽宇吩咐他买了去德国的船票,时间是明天。
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她和他迎来了又一场告别,而这次告别,有可能是他们的永别。他们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像过了几个世纪才走到了停车的地方。
晚辞打开车门,正准备上车,纪泽宇叫住了她。他说:“晚辞,谢谢你。”
晚辞不明所以。
“谢谢你把齐远留下的提货单交给我。你知道吗,有了那批军火,我们如虎添翼,不久之后一定能把东瀛人赶出去。我有信心,我们肯定可以结束这个乱世,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纪泽宇滔滔不绝地讲着。每次提到他们的革命事业,他都是这种斗志昂扬和信心十足的样子,眼神如夜空的星星一般明亮,仿佛已然看到他心中所期盼的景象。
晚辞一时竟看得痴了,时间好像一晃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他们深爱着彼此的那一刻。可这样的幻想仅停留了几秒,她马上清醒了。
“谢我做什么,那本来就是爸爸的。爸爸为了这批军火花了好多心血,他是想为革命出一份力,他和你一样,想早点结束这个乱世。”
“文轩告诉我,你说齐远临死前并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我相信你没有说谎。”纪泽宇很纳闷,“你是怎么找到那张提货单的?”
“如果我告诉你,那张提货单从一开始就在我的身上,你信吗?”
纪泽宇很吃惊。
晚辞笑了,坐进了后车座:“时候不早了,回家吧。”
车子开动了,越开越快,车窗外的景象在视线里迅速后退。晚辞靠在椅背休息,不知不觉睡着了。她记不清有多长时间,她没有像现在这样睡一个安稳觉了。
翠儿来叫晚辞起床,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翠儿是新来的下人。晚辞和小桃打闹惯了,忽然不太适应换了个这么又恭敬又拘谨的丫鬟。小桃早在一年前就死在了宫本玉子的枪下,除了纪泽宇、苏凌之、月姨,回家探亲的沈忠,还有捡回一条命的晚辞,玉家的人无一幸免。
晚辞也是回来后才知道,如姨也死了。她当时穿着高跟鞋,根本跑不快,跑了没多远就被宫本玉子的手下截杀了。
玉家上下二十多条人命无辜被杀在上海也是一件大事,又因为玉家和叶家的关系,这件案子被看得很重。山田太一放出风声说是革命党干的,革命党为了销毁和玉正扬勾结的证据,怕消息外泄才杀人灭口。
晚辞离开后,纪泽宇私底下去找过叶雷,叶雷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平息了此事,最终以宫本玉子越狱报仇定案。晚辞当众揭露宫本玉子间谍身份是有目共睹的,这样的结果也合情合理。
事后,山田太一表示会将宫本玉子交出,结果第二天一早宫本玉子被发现在房中自尽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山田无非是把罪名全扣到了宫本玉子头上。国民政府的官员不傻,他们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但碍于山田太一的身份,他们不敢轻易得罪。既然有台阶下,对叶雷也算有所交代,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晚辞不得不佩服山田太一的心计和手段,她猜测,即便是叶雷不逼他交人,他也绝对不会放过宫本玉子,因为她没有完成任务,没能将玉家所有人赶尽杀绝。山田动了手脚把宫本玉子救出来,无非是是想借刀杀人。事成就推到革命党头上,事情不成就推到宫本玉子头上,无论如何坐收渔利的都是他。
经过那一番杀戮的洗礼,偌大的玉公馆空置好长一段时间。
玉正扬出狱后,请了一批新的下人。下人们私下总是窃窃私语,说晚上在后花园看到了冤魂。晚辞好几次听翠儿跟李妈窃窃私语,说得煞有其事。她受的是西式教育,自然是不信这些的,听了也只是一笑了之。纵使真的有冤魂存在,他们不过是死不瞑目的可怜人罢了,哪有活着的人来得可怕?
晚辞回来后,叶雷特意请来了在风水界享有盛名的张天师来给给这座宅子驱邪。晚辞一直很纳闷,叶雷向来是无神论者,怎么突然相信起这些?
其实,叶雷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晚辞“死”而复生,他是断然不想她再出一点差池。
翠儿收拾了一下晚辞换下来的衣服,又从衣柜里帮她挑了件浅绿色的缎面旗袍。旗袍的右侧沿着衣领往下绣着弯曲的绿色藤蔓,洋溢着春天的气息。晚辞并未见过这件衣服,问了翠儿才知道是云裳阁的裁缝昨天新送来的。
她接过来换上,问翠儿:“我是不是睡了很长时间?昨晚怎么不叫我起来吃晚饭?”
“是大少爷吩咐的,他说小姐很累了,让我们谁都不许打扰……”
晚辞正扣扣子,手一抖,指甲划破了脖子上细嫩的皮肉,翠儿忍不住叫出声。
“没事,指甲太长了,待会儿帮我修剪一下吧。”晚辞继续把扣子扣好,“你接着说。”
“昨晚是大少爷抱小姐回房的,小姐您睡得很沉,大少爷亲自帮您盖的被子。吃过晚饭大少爷又来看过小姐,但是小姐还在睡,他就走了。”
“大少爷现在人呢?”
“今天一大早大少爷就抱着敏若小姐出门了,沈忠送他们走的。”
翠儿说到这,晚辞已经明了。
纪泽宇果然走了,没有和她道别。他应该和她一样,不想让她们彼此都看到离别的一幕吧?她早就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如今真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心痛。
她安慰自己,这样也好,既然走不到理想的终点,在半路就分道扬镳也好。时间越长,他们心上的那道伤口也会侵蚀得更加厉害,如水滴石穿,刻苦铭心。
晚辞站在试衣镜前面,看着镜中自己略显单薄的身影,有些失神。
“小姐你真好看。”
“好看?”
“嗯!小姐你以后多穿这样的衣服吧,非常好看。”
晚辞又仔细照了照镜子,确实很好看。
她以前是最不爱穿旗袍的,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喜好不一样。但这次“死”而复生后,她忽然对它产生了难以言明的偏爱,还特意花了时间将云裳阁定做的那一些旗袍整理出来挂在衣柜,每天一件轮着换。
“翠儿,我爸爸在家吗?”
“在呢,刚才我还在后花园见着他了,他在种花。”
“种花?什么花?”
“茉莉。”
是叶雪愫最喜欢的茉莉花。晚辞笑了。她走到窗边,靠在新添置的西洋贵妃靠椅上小憩,无意间瞥到了枕头下露出的半张纸头。
“那是什么?”
“是大少爷临走是让我交给你的信,我见小姐还在睡觉,只好放在你的床头了。”翠儿回答,走过去将信取出来递给晚辞。
晚辞刚撕开一条小小的口子,又停了下来。不知为何,她有点紧张。
恰好此时敲门声响起,李妈在外面唤我:“小姐,蒋家大少爷来了,他说在楼下等你。”
“知道了。”
晚辞起身,随手把信搁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