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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变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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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牧里面居然穿着厚厚的妈妈织的套头毛衣,淡粉色,领口还格外换了种编织方法,花纹很是漂亮。但看林牧因为脱了外衣,就不知道哪里变出一对袖套,怕弄脏袖子,正在低头做题。
季舟白推了她一把:“你还动我脑袋?”
林牧自觉已经掌握了还季舟白人情的终极奥义,就是做个马屁精。而且有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觉得季舟白也不过是幼稚的非主流儿童,应该还没有坏到人神共愤,因此她若是能忘记自己心里的那点儿怨气,时时刻刻都有些笑容,季舟白应该会从此对自己丧失兴趣,之后两人和睦共处。
反正下学期季舟白就要去集训了,那时候她就可以重新回到原本的秩序中去。
她微微笑了笑:“那样趴着不舒服。”
“虚伪。”季舟白铿锵有力地反驳。
到了最后一节自习,高二十班像起死回生,吵闹成一团,上课唱歌的,玩游戏机的,听音乐的,聊天的,打牌的,闹成一团。人人都亢奋地像是在教室蹦迪一样。年级主任总是在这个时候出没在走廊中,推开教室后门说:“你们班有完没完!哪个班像你们啊?我在办公室就听见你们班的声儿了!消停一会儿!”
然后消停到年级主任消失在走廊尽头,十班重新焕发活泼生机。
这时候林牧就陷入了一场苦修,她学习青年马克思在公园读书的精神,屏息凝神地打造着自己专有的隔音空间。
这天偏偏不一样,季舟白坐在她身侧,把她这点儿小空间侵占了个大半。
过会儿翻开她的书问问是什么时候订的,过会儿再指着她上课时做的笔记说她过分解读。
她无法做题,无法背单词,无法记忆知识点。
季舟白像个大剪刀一样把她该有的生活搅和得稀碎。就在今天,在季舟白的影响下,她在上课时间居然在外面溜达,她在该听老师讲完一整张卷子的时间替季舟白提问了一堆没用的问题导致卷子只讲了一半。她这片人生的领地上写着纯净的好好学习四个大字,被季舟白剪出几个黑黢黢的大豁口来。
还好并不严重,她晚上可以补回来。
等晚上的铃声一响,十班鸟兽散去,季舟白把校服上衣还给她,上面写了马屁精三个字。
林牧顿了顿,等季舟白晃悠走了,自己去洗手池沾了水和香皂把马屁精三个字洗掉,湿了一大块,穿在身上晾着,湿答答的衣裳贴着毛衣,她又有点儿心疼,脱下来搭在臂弯,背起书包往外走。
季舟白正站在教学楼一楼的公告栏前看十班的卫生状况,看见她,打了个招呼示意她过去。
两人并排站着,十班这周的卫生区卫生状况还是垫底。
“我说,你别扫了,扫也是这,不扫也是这。”季舟白双手插兜,敲了敲公告栏的牌子,当啷当啷的声音回响着,林牧心里晃了晃。
“总不能一直垫底吧。”她皱着眉头,看见季舟白今天格外有人情味儿,便斗胆请她和自己去操场南边看看。
黑黢黢的一片操场,几根路灯孤苦伶仃地杵着。打出柔润的光挥洒着,只能看到南边模糊的人影。
“老师,明天我们扫就行了,您回家吧。”林牧说。
人影直起身子来:“哎呀,林牧呀,嗯?季舟白!你们不回家干嘛呢!”
“咱们班卫生区挺干净的。”林牧没回答班主任的问题。
季舟白躲在林牧身后:“马屁精。”
林牧没说话,班主任却已经过来了,手里攥着一把塑料袋:“不晓得啊,不知道每天怎么这么多垃圾袋。”
季舟白想起二班的检查卫生的学生往十班卫生区扔垃圾的事情,没吭声。
“天气预报说今天好像要刮大风呢,我怕您还没回家。再晚了不好,您快回家吧。”林牧接过垃圾扔进垃圾桶,和班主任分开走,班主任去车棚骑他吱吱歪歪叮铃桄榔响的二八大杠,林牧和季舟白走出操场回教学楼。
“你怎么这么虚伪呢?”季舟白拿胳膊肘捅林牧。
“咱们班每个月,各种分数,比如学习缺勤,卫生状况,还有违纪的扣分,都是倒数第一,这样,班主任每个月格外的八十块钱都拿不到。”两人回公告栏去,林牧揭开册子,一条一条看过去,十班无一例外倒数。德智体美劳没有一个创先争优,每个月公布的成绩单上,十班的第一个人的名字都孤零零地列在第一页,第二个人的名字列在第四页,最后一页十班的名字连成一片。
“八十块钱又没有你的。”季舟白觉得林牧有点儿天真,“你就算不管这些,好好学习,你也是所有老师心里的优秀团支书。反正学习好就什么都好嘛。”
“班主任的妻子下岗了,生了病,他们没有孩子,妻子脾气很不好,觉得他管咱们这个……这个不太好的班像自讨苦吃,”林牧慢慢地说着,“我觉得,他可能对你们不够重视,但是对我却仁至义尽,他叫我做团支书,我总得做点儿什么,不能假装没看见。”
“他自己能力不够,你给自己扣什么伟人的帽子?”季舟白嗤之以鼻,夺过她臂弯的校服,把自己的脱下来扔给她,“今天先换着,我回家烘干了带过来。”
林牧接了季舟白的外衣,没多说什么,两人三观不一样,不能强求,不过求同存异,希望和平相处。她心底和季舟白握手言和,为了季舟白一个人情,就原谅了所有事情。她自我反省之前的处理事情的方式不够妥帖,暗自制定计划把季舟白从她的敌人阵营里拽出来。
第二天她照旧来得很早,像一条平铺直叙的故事一样完成每日例行的内容。来打热水晾着,出去扫卫生区,回来吃早饭,进入早读。
季舟白的校服上衣有一股特别的香气,可能是用的很香的洗衣粉,她猜测着,穿过之后怕季舟白挑刺嫌弃她,便在晚上洗了一遍,挂在暖气旁边晾着,第二天装在干净的袋子里带过来。
季舟白上午没来。
下午来的时候,把她的衣服扔给她,干干净净的,林牧看看袖口,也是才洗过的。于是两人交换校服,连校服上的校牌也都换回来。
脱衣服的时候,林牧发现她穿着昨天的卫衣,没有换衣服,仔细嗅了嗅,有股土灰气。
“你是狗么?闻什么闻?”季舟白踹她小腿,夺回自己衣服穿上,“变态。”
林牧的脑子像个从头到尾都连贯的流程图,在嗅到这股土灰气的时候,脑子咔嚓两声开始运转,她低头看看季舟白的校服裤子也有些土灰,卫衣的绳子断了半截,再琢磨一下:“你去打架了么?”
“怎么?不行?”季舟白已经拉好校服拉链,因为这天没有换漂亮的衣服,她耻于露出里面的衣服,拉紧拉链目视前方,像穿着剪裁合体的制服一样调整一番,才看看自己的袖子,“诶呦,你还洗了?马屁精。”
“……”无论怎么做都会被说马屁精,林牧不再说话,穿上自己的衣服后回去上课。
第二天中午课间操时,门口突然涌来一帮人,大约有七八人,都是男生,个子都挺高,都是少年的瘦长身材,校服裤裁瘦,校服拉链也不好好拉着,发型倒是都中规中矩,站在教室门口拍着门,扯开嗓子喊:“季舟白你给我出来!”
因为这是周一,学校两周放假两天,这周正巧不放假,而中间的这个周一是全校通报大会。外面广播的运动员进行曲响得喜气洋洋,十班全体却被堵在教室里。
那些人往里探头:“季舟白呢?敢做不敢认?她打了我们二班的人,现在缩头乌龟了?”
林牧战战兢兢地准备站出去解释一下,突然这个说话的人被踹了一脚。
“打的就是你们二班的。”季舟白在他身后说。
林牧瞪眼,原来季舟白是和二班打架去了?
二班招她惹她了?
季舟白身后跟着两个男生,左右护法巍峨不动。
二班的人急了:“操,你打人还有理?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想打人?你个外地婊——”
李小川当头给他一棒,他手里操着地理书卷成的筒子,拿胶带纸粘了,那棒子又硬又韧,抽一下比木棒打上来还疼。
李小川一动手,二班可是来了七八个。
这几个人和季舟白三人厮斗在一起,一时间轰隆隆闹成一团。
李小川提着人衣领子扔到走廊去,季舟白抄起凳子往人头上招呼。
林牧动也不敢动,十班的其他人却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衣服准备下去听训了。
林牧眼见得班里的木凳子还镶着铁角,她冲上去打的人又瘦得像个麻秆。
如果打死了,就不仅仅是处分的事情了。
外头各班正在集合,还有稀稀拉拉几个人看见十班这个德性,立即冲下去找高二年级主任。
“什么?十班又打起来?十班又挑事?”年级主任脱下不合身的西装外套,抱着大肚子匆匆往教学楼二楼跑。
林牧突然一把兜住季舟白的腰,死命地往后拽。
她凳子扔空,啪一声扔出了窗外,打碎两块玻璃,凳子迅速掉了下去。
打架的人静了静。
林牧冲到窗边看了看,凳子落在草堆里,所幸没有砸到人。
“你怎么这么事儿?”
林牧被季舟白扯着领子往后拽。
年级主任气喘吁吁地上了一层。
二班有人说:“老猪上来了。”
二班的人恨恨地离开了,临走之前约架:“放学操场后边别走。叫上人。”
季舟白把林牧拖进教室:“你发什么疯?”
林牧吓得哆嗦,不敢言语。
年级主任冲过来,看看玻璃:“谁干的!”
季舟白:“我。”她打开教室门:“朱主任早啊。”
林牧颤颤巍巍地在第一排一个普通的座位坐着,她不断地后怕着刚刚如果有人抄起棒子往她后脑勺来一下,会是怎样的场景。
朱主任探进头来:“有人举报你们班打架。”
“我打她。”季舟白一推林牧那颗窝囊的脑袋,“我看她不顺眼,打歪了,打到玻璃上了,我赔偿,我写检讨。”
“你俩都过来。”
季舟白吊儿郎当地走了。
李小川憋着气:“他怎么过来了?”
“我处分一下就没事了,你赶紧下去吧。”季舟白推李小川一把,像个潇洒侠客一样跟在朱主任的后面。
林牧颤颤巍巍地后怕着,她今天开始就要背上处分了,她到底在冲动什么?
但是她权衡过后发现,比起自己的处分,让十班这片地方背上人命更可怕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