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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得偿所愿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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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牧每天都像个任劳任怨的老妈子一样扛着扫把下去扫卫生区,也不在乎别人看不看得到,起早贪黑成了习惯,打扫卫生时也能背几篇课文。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她哼哧哼哧地扫,说话也一咬牙一跺脚,断句格外有节奏感,像给自己打着拍子,“朝如青丝,嘿,暮成雪……”
“刷——刷——刷——”
扫帚在地上像画地图,她假设脚下是秦岭淮河分界线,左边涂抹出一片青藏高原,右前方探过身子囫囵个五角星,扫把嗖嗖地刷出一片中华大地锦绣河山,
她已经习惯了卫生区这片地方,也渐渐意识到季舟白所言非虚,十班的卫生区像俄罗斯的疆域,大得出奇,整个南边除了角落的篮球架子之外,都算十班的区域。而别的班只是最多从第一棵树到第五棵树那么远,对比之下,她看看南边,种了岂止二十棵树。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也不能强令学校领导重新安排卫生区,十班扫这种地方已经是沿袭许久的传统了。
她哼哧哼哧地扫,想起公告栏上的通报批评,暗自认定是自己做得还不够,于是扫起来更加用力。
班主任骑着他叮铃桄榔响的飞鸽自行车从操场后侧骑着去车棚了,他身后跟着两个吊儿郎当的男生。
班主任骑车不快,男生偏坏心眼地拽着他的后座,拽一下再放开,惹得这个干瘦的中年人叉开两条腿维持平衡,摇摇晃晃。
男生又拽了一下,班主任哐啷一声摔倒在地。
林牧越过操场后头的栏杆看见这一幕,提着扫帚冲到边上看了两眼,男生回过头,是季舟白的两个跟班,左右护法。
左护法李小川神采奕奕,右护法别过头,狠狠打了个哈欠。
班主任爬起来:“又使坏!又使坏!你们心都坏球了!”
“我差点就赢了,你非要拔我插头。”李小川说。
“谁让你们去网吧,不学好!不学好!”班主任冲过来往一人胸口砸了两圈,但毕竟他身材瘦长,另外两位一个一米八一个一米九,魁梧有力正在长身体,杵了人家一拳头把自己弹回去了,林牧面有忧色,但是不敢吱声,只好握着扫把看着。
班主任又去网吧逮学生了。两个男生把头一扬,摆出一副他强由他强,明月照大江的豪情,班主任在原地训斥一番还不够解气,又准备拽去办公室训斥一番,李小川被班主任扯着袖子走,头一歪,看见了栏杆后面一脸关切却不敢吱声的林牧。
于是李小川喊:“团支书你干啥呢?”
林牧怕老师看见自己明明成绩下滑却不在教室读书,居然来扫环境区,立时把头低下,猫着腰离开了这片围墙,钻进了女厕去。
班主任撒手:“哪儿呢?”
“喏。”李小川一指围墙。
班主任狐疑地走过来,越过栏杆并没看见林牧的身影。
等回过头的时候,正瞧见两个男生鬼鬼祟祟地爬上车棚后的围墙,像猴子似的灵巧地攀了出去。
“啊两个王八蛋!回来!”班主任恨自己相信了“有飞碟”的鬼话,又像个雷达似的极为敏锐地发觉李小川居然拿林牧当借口而不是季舟白?李小川不追求季舟白了?换人了?
他虽然有些古板,但是办公室偶尔也会提及哪个学生和哪个学生有苗头应该及时掐掉,哪个和哪个互帮互助应该开明一些。
古板如他,也知道李小川追求季舟白,这个大混球缀在季舟白这个女混球身边就是喜欢她这件事。
怎么回事呢?他思索着。
可不能让李小川污染了全班唯一这朵高山雪莲,出淤泥而不染的林牧。
他哼哧哼哧踩着自行车去外头追那两个孽根祸胎,心里还思索着该找林牧问问,做做思想工作,林牧单纯无邪,可别被李小川这种坏小子带歪了。现在的孩子都喜欢那种坏男人,真是不成熟。
林牧钻进女厕,旱厕依旧臭不可闻。她正想探头看一眼情况,却听见一墙之隔的男厕有个女生的声音。
“啥意思了?李小川没来?去网吧玩游戏不叫我?”
“你太菜了……”一个男生声音颤颤地回答。
“他抽烟没?”
“没呢,说要戒了。姐姐,大姐,您,您能回避一下吗,我……我憋不住了。”
季舟白的声音。
林牧屏息凝神,觉得季舟白管人抽烟这件事真是太强势了。这时候匆匆出去,像是撞破什么一样,于是她打算猫一会儿,不要出头。
“我在这儿守着,你去女厕。我还不信他把烟藏了这儿能忍得住。”季舟白说。
“那是女厕!”男生都要急哭了。
“那怎么了,我还在男厕呢,这鬼地方没人来的,去吧去吧。有人来肯定也是女生怕得跑开了,去去去。”
季舟白把人轰出去。
男生转入女厕门,看见了贴墙猫着腰站着的林牧。
林牧抬眼,男生和她对上眼神。
男生委屈地哭了:“对不起!”
林牧想了想,那好像是同班的一个男生?是……叫什么来着?她一时愣住没回想起来,男生已经甩泪而去了。
还在想,女厕门口已经站上了一个女生。
季舟白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俯瞰林牧:“你在偷听什么?”
“我肚子疼。”林牧临时编造谎言。
“真的?”季舟白不太相信,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来扔在她面前,“这是赃物,去告老师吧。”
林牧被羞辱刺痛了:“我为什么要告老师?”
“那你偷听什么?”
“我没偷听。”林牧直起身来,仿佛她已经不肚子疼了,和季舟白瞪了两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不该招惹这位大佬,立时弓腰驼背捡起烟盒,递给季舟白。
季舟白拿了烟盒揣进兜里:“行吧。”她转头走了。
这时候林牧突然真的觉得肚子有些疼,胃里难受,有些想吐,趴在坑边干呕了半天,呕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算了吧。她默默劝自己。
今天太倒霉了。
但是倒霉的事情总是一连串地出现,像牵一发动全身的机关,齿轮咔哒一转,带起和季舟白无穷无尽的纠葛。
那天开始,她后悔选班长的那一天没有请假在家。
上午班主任的课,班主任教历史,历史课照例还是最无聊的课之一,季舟白已经准备趴下睡了,班主任突然开始搜查全班课桌。
季舟白敏锐地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在众人都起来走到过道去,她麻利地裹着自己悄悄走出后门。
班主任喊她:“季舟白?”
季舟白回头:“老师我肚子疼。”
“一会儿再去。”班主任说。
这次搜查不知道主要搜查什么内容,班主任摸过了李春丽的化妆镜都法外开恩没有没收,到下一排,直奔到季舟白的课桌。
季舟白兜里还有李小川藏在旱厕的烟,她暗道不好,想想她季舟白从不抽烟,班主任也从没操心过这件事……一定是有人告状了。
想想谁有这个动机?她一下子锁定了今天被她堵在厕所眼神倔得像头耕地的驴的林牧。
行吧。行吧!她的目光像条蛇一样穿梭在全班人群中,看见了角落里的林牧,林牧蹙着眉头看向这边。
“把兜翻出来。”班主任说。
她抬头,笑嘻嘻道:“老师,不好吧?有点儿……嗯,女生的东西。”
一般男老师是都会避讳女生的卫生用品的,因为第一个女生会害羞,第二个也会显得自己像个变态。
但是班主任没能意会,他摊开手:“我不怕。”
季舟白心里凌迟李小川,又开始凌迟林牧,对待林牧格外残忍,一刀刀刮肉去骨。
偏偏李小川又不知道她如今的困境,还在那里眨巴着眼睛看热闹,她今天还没来得及收拾他,抽烟抽烟,抽死算了,得了肺癌就不咋呼了,以为多酷呢?她心底恨恨地想,牙关紧咬,想起肺癌来又几乎要掉眼泪。
又吸吸鼻子把眼泪收回去了,她看见林牧舒展了眉头。
得偿所愿了吧。
季舟白翻出兜来,一包烟软软落地。
李小川坐不住了:“老师,是我的!”
“……”季舟白转过身,“老师,您来查我就查呗,干嘛耽误全班同学学习啊,咱们班可是有好学生呢。”
“我等你主动承认错误!”班主任拿起烟来,看了一下,“你一个女生抽什么烟?我万万没想到,你可真是什么都沾。走,跟我到教务处。”
“都坐回去自习。”班主任下令,转头就走。
季舟白双手插兜晃着肩膀走,走出一个吊儿郎当登徒子的步伐,走出教室门的时候往林牧这里看了一眼。
林牧却是愣住了,班主任怎么突然就要查?还直奔季舟白?也不知道是她心里知道些什么,还是真的看出来,班主任搜其他人都心不在焉地装个样子,到季舟白那里却是非要搜出个子丑寅卯来。
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谁?哦对,那个男生。
她记得那个男生有点儿矮胖,怯怯的,看起来胆子很小……目光逡巡教室,在第三排看见了今天看见的那个男生。
男生像是触电了似的抖了一下,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
如果去教务处的话……高二十班又要被扣分了。
班主任是气自己服不住季舟白,连班里的操行分也不管了吗……不过仔细想想,班里的操行分早就是负的了吧?
但是,那也不能再雪上加霜了,再扣分,她有什么意思?她做了团支书之后就什么都不做吗?就还是看着十班像一锅臭粥一样炖出腐烂的气味吗?她自己也在这个班变得泯然众人,和她们一样被分类为渣滓吗?
她冲了出去。凳子哐啷一声落地,像鸟入层林惊起一片茫然的脑袋抬起。
“老师!不能送教务处!”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