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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我犯了什么错 ...

  •   林牧从来没被叫过家长。
      叫家长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个学生犯下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比如早恋,比如重大作弊,比如殴打老师等等。
      林牧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因为提名李小川做体委被叫家长。

      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话,要叫家长需要她亲自通知。她根本想像不到自己亲自对妈妈说叫家长这件事会是什么场面。
      从小到大,林牧的妈妈林爱玲出现在学校,只有一种可能和一个特例。

      一种可能是,开家长会,林牧妈妈坐在林牧的位置,听宣读成绩单的时候,林牧永远都是班里第一名的位置。旁边一群妈妈询问她的育儿经,林爱玲便绞尽脑汁地用她当年高考失败的经验逆向推导总结一番,总结一套不适用于林牧也不适用于自己的经验装作可行:“哎呀没什么的,就是精神上鼓励,物质上支持。就是要经常鼓励她,相信她能考第一,发挥她的潜力。物质就是咱们当家长的哇,得保证营养,保证休息,把那床单啊被罩啊勤换勤收拾人屋子,做饭哇换着花样来,多吃蔬菜多吃鸡蛋,早饭最关键,一定要吃好!”

      一个特例是,她中考失败得一塌糊涂,她中考前高烧不退,在考场上又晕又吐,手抖得写不了字,又上吐下泻,导致只考了一门,其他的科目硬撑下来,却只写完了名字和前几题。这也造成了她一考试就肚子疼的毛病。
      因为中考的失利,她只能去卢化四中,但是四中的人都更加混混,那一年高三毕业班全体只考上了6个本科,包括4个三本的。

      林爱玲绝不肯让她天之骄子一样的林牧去那种学校,因此转而投向卢化二中。但是因为林牧的成绩太差,没能到分数线,因此需要额外交一大笔钱。
      那个特例就是林爱玲从小包裹里掏出一沓一沓零钱算好了,去银行换成整的,再分出两摞,高的那摞交给学校,矮的那摞再分成两半,又是高的给林牧,矮的再放回自己的小包裹里。
      林牧目睹毛票变成零钱,零钱变成整钱,整钱变成□□,□□最后夹在书页里刻骨铭心着。

      那个特例就是,林爱玲那次去学校,在领导面前陪着笑,一笔一笔把钱掏出来的那次。

      林牧绝不,绝不能让妈妈因为自己的过错来学校。
      她绝不。
      “不。”她抬起眼来,“我犯了什么错?”

      这是她第一次和班主任正面叫板。她从来不和班主任顶撞。
      正因如此,两人心知肚明这一次事情严重,却各自想岔了,班主任认为她是进入早恋迷途不肯回头,林牧认为班主任强硬无理区别对待。

      班主任气得快要抽风,但他还是生生压住了:“就这么决定了,林牧,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转身离开,林牧咬紧牙关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她为班里提议一个体委的人选到底是怎么触及到了班主任的逆鳞。
      因为太不能理解,她迈不动腿,原地站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为什么?
      那天被班主任看见给季舟白和李小川补习之后,班主任的谈话突然跃入心头。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是班里唯一的有机会上重点的学生。其他人上本科的可能都微乎其微。
      她不能和差生为伍,提名,交友,甚至说好话,稍微帮忙,都被视为堕落。

      眼眶湿润着,被她生生地用心底的火烧干了。平复一番心情,神情如常了,她慢慢地回过身回教室去,掏出班主任留给那俩人的题看,看过之后推演一番步骤,想了想有两个做题的思路,整理出来,又琢磨一番该怎么讲更通俗易懂。

      中午时,她有些急,生生按着那两人的脑袋逼着他们把这套题吃透弄懂,甚至在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她强调的步骤,做了十来遍,让那俩人做。
      也许是因为她中午带着上午的余怒,两人居然也都做出来了。

      她松一口气,这时下午上课的预备铃已经响了。
      班主任进来看班级的学习情况,正好看到李小川和季远山一左一右坐在她那里,脸上带着得逞的笑容。

      他下意识忽视了季远山,目睹林牧和李小川坐在一起,心头无名火顿起。
      匆匆走过去,抽走李小川手里的纸条,又难以置信地看看林牧:“你教他?”
      “她不教我怎么会懂嘛?这道题这么难,您这是要逼我原地成仙呀!”李小川笑嘻嘻的,他一直都笑嘻嘻,不知道前因后果,因此落在班主任眼里格外碍眼。

      林牧站起来:“老师——我。”
      “明天上午让你家长过来。”班主任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你怎么这么堕落?”

      李小川不笑了,季远山也抬起头,班主任愤愤地走遍全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班里睡觉的人都叫了起来。
      季远山说:“他以为你和我们是好朋友呢!”
      李小川说:“哎上次,上次季舟白说要躲开你,不然给你添麻烦,是这个意思呀。”

      他有点儿愧疚,挠挠头:“叫家长没事的,我妈就老来学校,他们就聊聊天,不会说坏话的。”
      林牧淡淡摇头:“没事。”
      “你眼睛都红了。”季远山补充。
      “快上课了,回去吧。”林牧说,两个男生走人。才抬腿,林牧又说,“等一下。”

      她翻开数学试题册打开,飞速看了一圈,拿黑笔画了几道题:“这是跟今天的题一个类型的,今天的题学懂了,这几道肯定会,不难。”
      李小川捧着她的试题册千恩万谢地回去了。季远山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是不是体委那事儿吹了?”

      “我再想想办法。”林牧再转过脸时,神情如常了,从书堆中翻出这节课该用的书,哗哗翻开,低下头了。
      季远山默默看了她一眼,最后也还没忍住:“你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篮球赛不赢,也不妨碍你,你该干嘛干嘛……”

      “我不想输。”林牧没回头。
      “因为叫家长就哭鼻子了,还说这么装逼的话是不是不合适?”季远山挤兑她,她默默不做声,直到老师进来,逼退季远山,上课如常,十班秩序如旧混乱,林牧措辞如何和妈妈说清楚,但没经验也太恐惧,她没想明白,一下午恍惚过去。

      脑中的林牧恹恹不振地趴着,教室里的林牧僵硬地坐定,一下午在座位上维持这个姿势,终于感到极为疲倦,想着想不出的措辞,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晚饭的话,她一向不在学校吃,除了妈妈林爱玲有事提前对她说,否则她一定会留到晚饭后的两个自习后回家再吃。

      去掉预备铃,有二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林牧起身,双腿有些发软,像踩了一天的棉花,身子僵硬作响,脖子也有些难受,歪歪脑袋转了一圈,扶着桌子走出教室门。
      从教学楼绕到操场还有两栋小楼,不知作何用处,小楼边上是从来不开做摆设的图书馆,有条小路将这三座没有用的楼串在一起,那条路串起了它们就绕到了后面迎着食堂和操场分成好几条路。

      这条路上人不多但也不少,搞对象的喜欢在这里星星月亮地唧唧歪歪,有心事的,比如林牧,就沿着这条路踱步,脚步放缓像是怕惊扰到路边的虫子似的,竟然也走到了操场边上。

      操场边上的这圈路上人不多,因为没有路灯,乌漆麻黑也臭烘烘的,少有人光顾,林牧心事重重,没注意自己怎么走,在这圈路上停下,透过一圈并不有用的围栏,看见了一个人砰砰地拍着篮球,一转身,啪——撞到篮板弹了回来,那个人转过身,林牧看见她的脸。

      季舟白捡起了球,再重复拍来拍去,一点儿也没感觉厌倦。

      她真的在这里练习篮球。
      林牧隔着围栏看季舟白,心里升起许多放飞的气球。她羡慕季舟白可以不顾一切潇洒自由,说打篮球就翘了一整天的课打篮球,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想要完成的目标,想要达成的托付——林牧发觉她太过羡慕季舟白,以至于看季舟白其人,也好像散着自由的光辉。

      她趴在围栏上看季舟白瞎扔,看着看着,季舟白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她,篮球扔下,它慢慢地滚到一边,季舟白走过来:“看什么看?”
      “……我只是路过。”林牧不能承认她在欣赏季舟白的身姿。
      季舟白会说她是个变态,而且,说出来连自己都不太能相信。季舟白是全班学习最差的学生,无论如何也不该成为她心中的目标。

      “你投一个?”季舟白低头,“球呢?”
      林牧直起身子注视:“在你后面。”
      季舟白捡起球,扔在围栏角落。

      “进来。”隔着围栏说话不舒服,季舟白感觉自己像在笼子里。一层一层栏杆后,林牧潇洒快活地来探监。
      林牧听话地走到一边准备绕进去。
      “别,不高,你跳进来。”季舟白欠身,林牧顿了顿,低头打量围栏,围栏半人高,到南边和墙连成一片。

      “不能横跨围栏。”林牧指了指南墙的标牌。
      “我怎么看不见,天这么黑,你进来。”季舟白招呼着,仿佛在蛊惑林牧犯罪,脸上还带着笑容。
      迟疑一下,林牧慢慢抬腿,跨过围栏。

      季舟白故意道:“哇领导!这儿有人跨围栏!”
      林牧急得便要立马把另一条腿跨过来,但围栏说矮也不矮,她踉跄了一下,跌进操场。

      季舟白扶了一下:“你也太没出息了。”
      手肘垫在季舟白手心,林牧站稳,明知季舟白在故意吓唬她,可还是左右环顾一番,紧绷神经,寻寻觅觅,没见领导,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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