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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微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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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曲水江上风正寒。
船身微微的左右欹斜,烛光摇曳间,舟上人低低的清咳便断断续续传了来。
我心头咯吱一跳,嘱咐潮生:“你先在外头看着,我且进去瞧瞧。”
见潮生沉默地将头一点,我亦不再多言,转身大踏步地向里间走去。
晚间天色幽暗,纵四围已点了烛火,光线也并不十分明亮。
挑帘而入的瞬间,我看见床头那人不知何时已自披衣坐起,白玉脸孔半掩于夜色之中,朦朦胧胧看不清神情。
我一时哑然,竟不知该从何处劝起。
他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自寂阑暗色中缓缓抬起头来,被月光打湿了的笑容看起来有一些凉。
我胸口一窒,万千气浪此时皆被哽在喉间,吐字似也变得愈发艰难。
“叶参军……还请,节哀顺变。”
叶羡低低一笑,眸中凄然仿有泪光,然而很快被长睫覆住,消隐不见。
我听见他压得极低极低的声音,有一些沙哑,却很平静的声音,被这夜半的风声,一点点吹散开来。
他说:“陆大人,你永远不会懂。”
字逾千钧。
我无言地伫立门前,半晌,只道一声保重,便再度退避开去。
出来时恰见潮生直直地朝此处看来,我心下一动,究竟生出几分恻然。
我叹一口气,待行至他身边时,稍一踌躇,终是轻声道:“好歹曾是你的主子,你便进去瞧瞧吧。”
潮生眼角一红,向我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我没有回头,只是孤身独立船头,听迭迭江水朗朗拍岸,寒风簌簌灌入衣襟。
这一年,名满天下的大学士沈湘,在狱中溘然长逝。
他是叶羡的老师。
我忽而自失般的笑了一笑。敛首沉思之时,那句冰凉凉的话凌空划过芜杂的思绪,连带着那颗早已无知无觉的心,也被尖锐的刺痛一回。
那人低低的一句:“陆大人,你永远不会懂。”
水声哔哔作响,江风复又寒上几许。
我不能多想,回身对着执旗的几个卫兵,问道:“还有多久能到京陵?”
几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个为首的站了出来,恭声回应道:“大人,待到天明之际,应该便可到了。”
天明?
我抬眸望了望黑如鸦羽的墨色天际,心中暗自祈愿着这难挨的漫漫长夜,快点捱过去才好。
一夜无眠。
待天边晓光渐出,重重雾霭渐渐笼上江心,我遥遥望见那熟悉的紫殿鸾宫,一二轮廓依稀在目间闪现,便知已临近了皇城。
我精神微振,在船身停靠岸边的瞬间,便一个跨步跳了下去。
前来相迎的官使微微一怔,面上隐现一丝愕然。
我抱歉地对他笑笑,待看清来人铮朗的面容,这笑意便是一僵。
冤家路窄,说的正当此时。
我不意竟会在此刻遇见虞期。
这人天生放荡不羁,虽位高权重却总吊儿郎当的四处乱晃,其实政事也没管多少。昔年我曾与他有过旧隙,如今亦然。
此次他竟会奉命前来接人,倒是颇出乎我意料之外。
不过电光火石间,我竟忽然想起,这位特立独行的侯爷,似也出自沈师门下。那他此番会来相迎同门,自也应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心内微松,想通此处关节,亦不愿与他再作口角之争,只拱手行了一礼,口中道:“卑职还须尽早去圣上跟前复命,余事便交与侯爷了。”
虞期探究地打量我一眼,张口欲言,末了却也未多作为难,只淡淡应了句:“大人走好。”
我辞谢而过,离开之际隐听得江声拍岸,悲切之音竟犹未绝。不过怔然一瞬,我便不再理会,只抿唇牵过马来,策马飞奔而去。
江水暗吼之声一时去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