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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藤子像往常一般从家里偷偷溜出来,是在一天的傍晚。

      因为有些做贼心虚,又跑动了几步,藤子感到有些疲倦,便靠着附近的一棵树粗壮的树干休息。

      一位路人见她似乎喘得有些急,便不免多看了几眼。藤子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但她既不喜欢被家里人关在家里闷着,也不喜欢别人或是嫌恶或是同情的目光。

      这路人属于后者。

      不过对方什么也没说,便要继续举步前行。藤子有些纳闷,这人也真奇怪,明明是一副想要多管闲事的神情,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做,就这样离开。

      藤子不由得打量起了不远处的那人。这一看之下,她却有一阵心跳加速的感觉。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这般俊俏的人了,穿着一身白衣服,神情认真,行为举止也颇有风度,一看就是一个很靠得住的男人。

      而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藤子希望将来的夫婿也是一个靠得住的人。

      想到这里,藤子不想错失良机。虽然按照主流的观念来说,一个待字闺中的女人这样去和男人搭话有失体统,但她一贯是个敢想敢做的女子,既然有了想认识对方的想法,她就有上前实施的勇气。

      藤子走近那白衣人,礼貌地向对方行了一礼,搭话道:“大人可是刚做完工作,正在归家路上?……”

      也许是自己的神情毫不掩饰着对对方的兴趣,白衣人满脸诧异,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一杆旗子收在了身后。

      “啊……实际上恰恰相反,吾这是正要去工作呢。”

      白衣人露出一丝礼貌而温和的微笑,朝这样一位敢作敢为的女子点了点头。

      “晚上工作?……”

      “是啊,”白衣人解释道,“在那里当差,基本上都是晚上行事比较方便呢……”

      藤子点了点头,自信心愈发的涨大。虽然对方的回答有些含糊其辞,但她现在对这个男人的工作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那么接下来,差不多就能引到她最想问的问题上啦!

      藤子道:“晚上工作什么的,可真是不够善解人意啊!就这样让妻小守着空房,大人的心里也不好受吧?……”

      白衣人微微一愣,随即又笑了。

      “十分感谢姑娘的关心。但吾其实尚未娶亲,没有妻小,也就不在意是何时工作了。”

      藤子的心跳再次加速。

      但白衣人的话其实并未说完。他似乎察觉到了藤子对他的兴趣,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白衣人不等藤子回答些什么,便带着歉意再度礼貌地向她点了点头。

      “姑娘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吾也是时候该去工作了。今天晚上的任务较重,没有过多的时间在姑娘这里停留,负了姑娘的一番心意,吾辈真的是十分抱歉啊。”

      藤子感到一阵失落,但白衣人的言行却又让她心中愉快,就算是拒绝的话,也说得那般真挚而诚恳。

      藤子觉得今天溜出家门的经历也十分的有意义,无论怎样,也比病殃殃地躺在床上要好得多。

      藤子向白衣人露出一个告别的微笑。

      也是时候该走了。

      白衣人一直礼貌地看着藤子的背影消失才再次上路。但走了没几步,又朝身后的某处望了望,无奈道:

      “鬼使黑,你早就跟上来了吧,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听到要工作什么的,那个对打架一向劲头十足的家伙却总是变得不很积极,得知今天任务重,更是磨磨蹭蹭,懒懒散散。自己看不下去便先行一步,因为坚信没有人类能看见鬼使,便也没有刻意隐藏身形,却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一个这样的女子。

      没错。藤子眼中那个俊俏而又很有礼貌的白衣人,正是为冥府收押亡魂的鬼使之一——鬼使白。

      只不过,如若刚才让那姑娘看到自己招魂幡上的骷髅图案,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对自己充满兴趣了。

      鬼使白有些怅然。

      身后鬼使黑的身影从虚空中出现,看到同伴似乎心情不好,便靠了过去,顺势将一条手臂搭在了对方的肩上。

      “喂喂,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那女人了吧,弟弟?”

      鬼使黑挑起眉,不由得打量了自己的弟弟几眼。

      “工作时间请叫我鬼使白,”鬼使白没好气地反对鬼使黑不合时宜的称呼,“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记得你是我哥哥。”

      “那又怎样?虽然不记得,但你是我弟弟的事实却不会改变。”也许是平日就被教训得多了,鬼使黑毫不气馁,依旧大大咧咧地回应着鬼使白的拒绝。

      鬼使白无奈,也不与他再争这个对方永远能找到各种理由的问题,只是望着前方愈发黯淡的夕阳,一只手抱着招魂幡,似乎陷入了沉思。

      鬼使黑也没说话,半晌才冒出一句:“那女人,其实快死了吧。”

      鬼使白点了点头。

      当久病的灵魂日益虚弱,开始向亡魂接近的时候,才有可能看见忘记隐藏形迹的鬼使。

      “人类……真脆弱啊。”

      鬼使白叹息。不知是想到了方才那个热情却短命的女人,还是想到了所有写满不甘死去却无可奈何的亡魂。

      但鬼使黑想到的,却是别的事情。

      他道:“弟弟,你还别说,你小时候啊也是个病殃殃的样子,又瘦又小,我不过比你大两岁,但把你抱起来都轻轻松松……”

      鬼使白皱了皱眉。

      鬼使黑却仿佛没看见身边人别扭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说:“家里穷,老头子和老太婆又只会虐待我们,你啊……生了病也总是忍着不告诉我,好几次都是清晨叫不醒你的时候我才发现,背着你跑遍了所有的医馆,把我给气的……”

      因为没有消除记忆,身边这个家伙总是很容易被各种相关的事物引发对过去的回忆。但毕竟是身边人的真实经历,只要不影响工作,不妨碍他人,像这种边走边聊的时候,鬼使白其实很爱听他讲一些曾经的事情。

      只是有一点,对方语气中常常流露出某种自然而熟悉的亲昵感,让已经习惯了孤独的鬼使白感到不太自在,却又有些温暖。

      想到缩小版的鬼使黑一脸稚嫩的凶相,像现在吼着所有针对自己的鬼怪那样吼着他的弟弟说:“笨蛋弟弟!为什么不告诉我!……”鬼使白就莫名地觉得很有趣。但他又想到,这家伙那么疼爱弟弟,恐怕在发现这样只会让虚弱的弟弟难受得满眼都是泪水时,又会立刻抱住对方,轻轻拍着弟弟的背安慰他吧。

      “别怕啊,弟弟,有哥哥在呢……”

      鬼使黑说着以前的事情,却发现鬼使白在走神。他举起手掌在鬼使白的面前晃了晃,一贯风风火火的语气难得有些赌气似的委屈。

      “什么嘛……没在听吗?该不会是还在想刚才那个女人吧?怪不得对那女人那么温柔……难道你真的想娶亲了啊,弟弟?”

      鬼使白瞥见他一脸震惊的表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鬼使黑,你明知道鬼和人没有任何可能性。我只是很久没有和人类聊天了,才不由得和她多说了几句,并没有要娶亲的意思。而且,在发现那女子对我有兴趣之后,我也很快拒绝了……”

      鬼使黑听他这么说,却不由得又打量了弟弟几眼。除去那双眼白部分红得不太正常的双眼,鬼使白的确是个长相十分俊秀的青年,哪怕是一头长长的白发,也显得颇有风采。

      “还真是这样……从前也是,你总是很吸引女人的目光。真是的,你说我们两兄弟明明是打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你小子就长得比我好看呢?”

      竟从鬼使黑的话里听出了些许嫉妒和羡慕的意味,鬼使白却只忍不住感到好玩。

      “哼,那个时候,你还没成年呢,那些女人就开始围着你转。你呢,对她们个个也都亲切得很,照这样发展下去,也不知道等你真的要娶亲的那一天,会有多少女人为你争得头破血流呢……”

      鬼使白不理会鬼使黑充满主观意见和夸张形容的描述,他只是对其中的一个细节感到奇怪。

      “女人?”

      “……咳,那时候还是小女孩啦。只不过,如果你能长大的话,就能看到她们一个个变成女人了……”

      鬼使黑的声音忽然渐渐低沉下去。鬼使白并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但从鬼使黑的眼里,他看到了隐忍的哀恸和愤怒。

      “弟弟,你死的时候是十四岁,没能等到长大成年。我本来常常会想的,等你长大了,要娶亲了,无论是哪里的女人,无论你自己有多喜欢,还是必须得过了你哥哥这一关才能在一起。哼,生病之前还对你趋之若鹜,等你大病一场,头发都变白了之后,却又个个把你当成什么鬼怪一样敬而远之。就这样的态度,还敢对你说喜欢?!……”

      满头白发的年幼孩子茫然地望着那些远离他的人们,但他很聪明,从那些人的眼里,他看得出他们疏远的原因。另一个黑色短发的小男孩跑过来,硬是把发呆的孩子拉走,边拉还边愤怒地为他打抱不平。

      “就这样的态度,还敢对你说喜欢?!不就是生了一场病吗!弟弟,你别难过,以后别理那些人就好了!”

      白发孩子说:“我以前和那些姐姐们玩得很好啊,我不舍得她们。哥哥总是被父亲叫去做事,我一个人很孤单啊……”

      鬼使黑漫不经心道:“所以啊,我就拒绝老头子继续把我当童工使用,天天逃出去带你玩,结果被发现之后,总是被打得更惨。”

      黑发男孩把白发孩子死死地护在身后,残忍的父亲每打他们一下,黑发男孩就恨恨地骂回去一句。似乎这样,就能假装弱小的自己其实也很强大,至少,还能保护住身后的弟弟。

      只可惜,也没能一直保护下去。

      之后,独留人间的鬼使黑常常喟叹。我可怜的弟弟啊,吃了那么多苦头,我却还是没能保护到你长大娶亲的那一天,没能保护到你收获自己的幸福的那一天。

      鬼使白一直听着鬼使黑有一段没一段的回忆,此时不由得皱了皱眉,问道:“你是说,你弟弟因为头发变白的缘故没有人玩,就把你拖累了吗?”

      “才不是,哪能是拖累呢!你那时候怕我逃跑被发现,还一个劲儿的叫我快走,和你现在一本正经得像个老头子一样的态度简直毫无差别嘛!”

      鬼使黑嘻嘻哈哈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让他放松。

      “反正啊,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觉得弟弟你是个拖累的,反倒是我这个哥哥总是不称职。小时候我还总想着,等你这病殃殃的小子快快长大,到了娶亲的年纪就赶紧找个好女人来照顾你。可后来你大病一场,头发全变白了,我才发现这样的想法根本就很愚蠢。因为你的白发就嫌弃你、让你难过什么的,那些女人,真是太不可靠了!……”

      “那如果这样的话……你要怎么做呢?”

      鬼使白一直入神地听着身边人的回忆,此时不由得竟想诱导对方继续说下去。而鬼使黑生性聒噪,总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诉说,得了弟弟的鼓励,大嗓门便又立刻嚷嚷了起来。

      “要怎么做?当然还是得让哥哥亲自来保护你啊!我啊,早就下定决心了,在你娶亲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抛下你自己先去找女人的!你身体不好,又一头白发,除非等你遇到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让我放心把你交给她,否则,哪怕我一辈子不娶亲,也不能再让弟弟你给那些蠢女人欺负了!……”

      欺负?

      鬼使白哭笑不得,但心里却不能说没有被身边这个人一次又一次的感动。他扭过头看了看还在唠叨个不听的鬼使黑,无奈笑道:“虽然我死的时候只有14岁,但在冥府的十年里我依然在成长,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这话说着说着,鬼使白忽然感觉不对劲。自己明明还没有过去的记忆,却就这样以对方弟弟的身份下意识地与之交谈了?想起来真是很失礼……可是,却又很熟悉,仿佛他本来就是鬼使黑的弟弟,哪怕死亡和失忆将他们分隔开来,这个事实也从未变过。

      是啊,虽然嘴上还不承认,但其实在他心里,早就知道鬼使黑是找回自己记忆的关键,或者换句话说……就是自己的哥哥了吧。

      鬼使黑反倒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毕竟他一直都自顾自的把身边的同伴当成自己的弟弟相处,并且也一直以对方哥哥的身份自诩。

      一旁的鬼使黑还在由衷感叹:“弟弟啊,能再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我又能好好保护你了。虽然现在咱们都是鬼魂,但你没有了人类身体,倒是显得比以前更加健康。想当初,你会死的那么早,就是因为我这个哥哥的失职啊……”

      但鬼使白最不爱听他讲的就是这些忏悔的话。他立刻打断了鬼使黑,蹙着眉认真地注视着对方,语气坚定而又透露出一丝柔软。

      “这并不是你的错。就像你一直觉得你的弟弟吃了很多苦,在弟弟的眼里,你也一直因为弟弟的原因而受尽折磨。但无论如何,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是鬼使白,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了。我需要的不是你的道歉,也不是你不分场合的保护,而是能让我站在你的身边,为你分担一些苦难啊,哥……”

      这一声久违的称呼,突如其来,却又无比自然,让二人俱是一愣。

      鬼使白不知自己如何就将这些话脱口而出,他依然没有过去的记忆,但他觉得,这一定就是身为鬼使黑的弟弟一直都想告诉哥哥的话。而鬼使黑则是少有的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半晌看出了弟弟似乎有些尴尬,生怕又被对方嫌弃,便赶紧体贴地收回了一直搭在弟弟肩上的手臂,故意抢先前走了几步,不再去看弟弟别扭的表情。

      “我知道我知道,工作时间不宜以兄弟相称。放宽心啦,我不会告诉那个比你还一本正经的冰块脸的……”

      语气佯装严肃,但脸上大大的笑容却按捺不住的愈发灿烂。

      “说起来,你那个连续攻击的大招放起血来也的确很好用来着……不过等一下要是遇到什么难缠的恶灵,弟弟你记得还是要让给我来解决啊!……”

      鬼使黑背着镰刀,双手环抱着走在前面,没能安静一会儿又随性搭起话来。鬼使白望着这个家伙一贯散漫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却纵容着他,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夕阳早已落下,天暗了,周围也渐渐变得愈发的漆黑和阴冷。但因为已经被从孤独中拯救了出来,所以也就无所畏惧了。

      鬼使白上前几步,与鬼使黑并肩走在了夜下。

      “……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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