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爱吧》阿弥野

3、第 3 章

　　男孩子仰着头望着医院的大门，那神情仿佛老僧入定了似的。雪吟从病房出来看到他，便走上前故意用肘狠撞了他一下然后昂然而去。
　　男孩子追上去：“雪吟。”
　　雪吟停步沉着脸盯住他：“你是谁？雪吟是你叫的吗？”
　　“你去哪里？”男孩子一点也不尴尬大方地问。
　　“关你什么事？”
　　“要是很远我可以搭你去，我有摩托车。”
　　“你不要再到这里来搔扰我姑姑，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你们怎么个个都认为我来是搔扰她？我来看她不行吗？”
　　雪吟双眼一凛厉声道：“你给我听着，姑姑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如果她再有个什么不测，我就把你大卸十八块扔到地上喂狗！”
　　“你好像跟你姑姑很好。”
　　“我生下来才半年，爸爸妈妈就出国去了，我可以说是姑姑带大的。她那个时候才九岁，可是已当仁不让的担负起教养我的责任，所以每次老妈写信回来最后一句都是这样：雪吟，一定要听姑妈的话，要孝顺她，不准和姑姑吵嘴。我和姑姑感情比母女还好。”雪吟眼里有着深深眷恋，说话的语气也变得陶醉：“浓得像朱古力一样化不开。”
　　男孩子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妒恨。
　　雪吟看到他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阵惊颤：“你的眼神怎么那么怪？”
　　男孩子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依然是那不羁的面容。
　　雪吟却生出一份戒心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了。”
　　雪吟走到马路上正要去汽车站，身旁“刷”的停下一部摩托车，男孩把头盔递给雪吟：“上车吧，现在这个时候广州最堵车了，我送你去好了。”
　　雪吟坚定的摇摇头道：“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会回去。”
　　男孩看着雪吟远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又回复无所谓的神情走回医院。
　　男孩子出现在病房门口，雪舞正坐在床上看书。
　　“和我出去飞车好吗？”男孩子双眼直盯着雪舞道。
　　雪舞放下书本看着他：“跟我？”
　　男孩子又莫名烦躁起来，眼睛狠狠地盯着雪舞问：“你去不去？”
　　雪舞笑了笑：“夜里凉，我穿多一件衣服吧。”

　　男孩子带着雪舞开着摩托车在高架桥上飞奔。
　　“你喜欢开夜车？”雪舞问。
　　“有时候。”
　　“开慢点，我有点冷。”
　　“你跟我出来，不怕我把你害了？”
　　“无缘无故的害人干什么？”
　　“我是个太保，是个烂仔啊。”
　　“我没说你是烂仔啊，我有说过吗？”
　　摩托车突然停了下来：“你知不知道你侄女见到我的眼神都害怕。”
　　“是吗？你这么厉害？哪又怎么样？”雪舞笑了：“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孩子，能坏到哪里去？”
　　“嘿，你说一个不肯上学，一天到晚在外鬼混，打机，赌博，玩女孩子的人还不够坏吗？”
　　“一个认为自己坏的人就是不够坏，只不过他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你不要这样假惺惺了。”男孩子跳下车摘了头盔向雪舞大吼。
　　雪舞下了车取下头盔拎在手上轻摆着悠悠地问：“你心烦不要向我发火。”
　　“这是在高架桥上，你说我杀不杀得了你？”男孩子发狠道。
　　“杀得了。”
　　“那你不怕？”
　　“怕有什么用？现在我已是肉在砧板上。”
　　“你说如果我把你杀了，那些差佬查不查得到？”
　　“查得到。”
　　“他们怎么查？”男孩子仰天冷笑数声音：“就因为天网恢恢？”
　　“不是，是因为我虽然会被你杀死，但你也一定只剩下半条命！”雪舞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我的生存原则是虽然我是一个女人，没有男人力量大，但是这个男人如果想伤害我，我一定会还击，输了没什么，但是他一定会赢得很辛苦！因为既使我被他打死，我也一定已把他打得半死！一个半死的人不可能走得下这个高架桥，他一定会被人发现。”
　　男孩子听了雪舞的话一时竟怔住了，久久不语。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别人觉得你是个坏蛋？你以为坏东西就那么容易做啊？你知不知道魔鬼和上帝是地位相等的对手？他们都是至高无上的，你以为你可以和上帝匹敌？以为自己是魔鬼撒旦？别把自己抬得太高了，像你这样最多不就是个走狗什么的，有个屁用！”
　　男孩子听得目瞪口呆，他实在想不透雪舞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话他还真是从没听过。
　　“你一定学过《范进中举》这篇文章吧？好像我们是在初二的时候学的，不知你们现在有没有学过？范进就是那种英雄看到也不屑，奸贼看到也讨厌的人，一个好事坏事都做不成的废物。”
　　“你说我是个废物？”
　　“那你以为是什么？一个小毛头竟然让女孩子说什么要保护你的话，你不害躁我都为你脸红。”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女孩子来保护我？”男孩子一听着时火冒三丈，扯着嗓子叫道。
　　“你还记不记得上个月有一天晚上你曾经去过医院，当时我也在看急诊。”
　　“哦——，你说那一天，”男孩子想起来了，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仍强辞夺理道：“那句话又不是我说的，我没叫她保护我。”
　　雪舞淡淡笑了笑：“那女孩子能这么说，足见你平时的为人。”
　　“我的为人怎么了？”男孩子有些脸红脖子粗了。
　　“你就像那些专门向女孩子吃拿卡要的姑爷仔，把女孩子榨干了还假悻悻的说爱她。”
　　“你胡说！”
　　“我胡说？是你这样说自己的啊，现在又认为不是了？那就证明给我看啊？证明你是个好男孩儿！可是你可以用什么来证明呢？”雪舞有些咄咄逼人地说。
　　“你——”男孩子气得说不出话来，瞪着雪舞的双眼好象牛眼那么大，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可是就在这种愤怒当中，男孩子竟感受到一份他从未感受过的兴奋和一份想战斗的高昂斗志！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好可恨！
　　好令人……，好令人……，男孩子不知道怎么描述心里感觉，他看着雪舞，就这么看着，忽然一阵夜风吹来，凉凉的，凉凉的，他的心在这夜风吹抚之下竟有些柔肠百结，当他再望向雪舞时，在夜风下的雪舞竟是如此的诱人！他忽然明白了在病房里雪舞的那一眼给他的感觉是什么！
　　是妩媚！从身体里流露出来的妩媚！
　　男孩子心里有种想和雪舞说话的强烈冲动，他想让这种感受延续，可是他找不到话题，他的心，他的脑海都是一片废墟。
　　“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
　　“干吗？”
　　“好奇，想知道而已。”
　　“她叫知华。”
　　“这名字很好听啊。不会是谷之华的之华吧？”
　　“什么谷之华？”
　　“一本小说里的女主角的名字。”
　　“她姓杜。”
　　雪舞笑了笑仰头看看夜色，缩了缩身子道：“我有点冷了，你送我回去吧。”
　　“好，你出院的时候我来接你。”
　　“哎！这就免了，”雪舞把手一摆：“我可不想刚踏出医院大门又被捅一刀。”
　　“我保证她不会再伤害你。”男孩子急忙道。
　　“呵，呵，走吧。”雪舞不以为然地笑笑跨上了男孩子的摩托车道。
　　男孩子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把头发往后一甩，利索地戴上头盔，敏捷地跨上摩托车，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而去！

　　男孩被刺耳的闹钟铃声催醒。他一跃而起，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呢。
　　他要去买书。他要在雪舞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不能让她问到问题时一问三不知，这样会太没面子。
　　男孩子一整天都处在一种兴奋的感觉当中，他到书城搜刮了数不清的图书，一天下来带着满满一箱子的书回到家，却发现杜知华在家门口站着。
　　杜知华一见到他马上就冲过来，紧紧拉住他的手急切地问：“你这几天去了哪里？我以为你被那个女人给害了？”
　　“我怎么会被人害？你不要这么紧张。”男孩笑容满面地说。
　　杜知华怔怔地望着他：“你有什么事这么开心？”
　　“哦——，”男孩不想让对方知道他的事，转身去搬车上的箱子，杜知华奇怪的看着他：“你买了什么？”
　　“书。我逛了一天才买了这么一点。”
　　“我帮你搬。”
　　“不用。”
　　“我帮你吗！你一定很累了。” 杜知华把箱子抢过来说。
　　“不用！你站一边去。”男孩眉头一皱夺过箱子口气道。
　　杜知华显出受伤的神情凄惨的望着男孩：“你怎么了，我只是想帮你啊，我爱你，我不想你受累。”
　　男孩皱眉道：“你不要动不动就哭，我是男孩子啊，这些重活应该是我做的。你知道吗？我今天很开心，你不是一直都是想我开心的吗？不要哭了好不好？”
　　杜知华乖乖地点头。
　　“你先回去好不好？”
　　“你不要我陪你吗？你妈妈老是不回家，我帮你煮完饭再走吧？”
　　男孩脸一沉：“她不关你的事。”
　　杜知华吓得不敢说话，男孩抱着箱子边走边道：“快回去吧。”
　　“你怎么了？我以前来你从不会赶我走的。”
　　男孩转身盯着杜知华：“你再不走我以后就不再见你。”
　　杜知华吓得忙说：“好，好，我走，你不要生气吗！”
　　男孩不再理她径自进屋，女孩委屈地走了。

　　男孩兴冲冲地跑到医院来见雪舞，雪舞正在床上写着东西，看到他的样子笑道：“怎么这么开心？”
　　男孩来到她床前笑道：“你在写什么？”
　　“写字。”
　　“我今天出去买了点书，带来几本给你看。”
　　“什么书？你不要给我买电脑书啊，我不喜欢的。”
　　“是女人最喜欢的。”男孩把一大达娱乐、电影书刊递给雪舞，雪舞一看开心极了忙接了过来：“哇，太好了，我刚才还想着叫雪吟带点八卦书来看看，你就来了，真是太好了，坐啊，你看过没有？一起看啊！”
　　“好啊！”
　　“你有喜欢的偶像吗?”
　　“我喜欢张学友，你喜欢谁？”
　　“我喜欢的人不是巨星，不过这么多年都很喜欢他，那怕他满面皱皮还是喜欢。”
　　“是谁呀？”
　　“刘松仁。”
　　“刘松仁？没怎么听说过。”
　　“当然了，你们这些少年人只喜欢那些靓靓的偶像派，刘松仁可是绝对的实力派。人长得很儒雅，是个正统的中国式美男子。不过,我真看不出来你喜欢张学友。”
　　“为什么？”
　　雪舞笑笑：“因为你不像那种愿意去付出爱的人。”
　　男孩看了雪舞一眼，雪舞也看着他：“我只是随便说一说，怎么，说到你的心里了？你其实渴望有人爱你吧？”
　　“才不是呢！”
　　“我却觉得是呢。”
　　“你太自以为是了。”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这几天我想了很久，其实一直想问你。”
　　“你问。”
　　“公子今年贵庚？尊姓大名？在哪里高就啊？高堂可尚在？可有手足？”
　　“小姐听好了，本人今年十八，尚未娶妻，姓林双名靖康，现已中专毕业，暂无工作，家有高堂，满意吗？”
　　雪舞哈哈大笑：“我以为你听不懂呢！”
　　“你太小瞧我了。”
　　“Sorry，Sorry，你学什么的？”
　　“旅游。”
　　“为什么不找份工作？”
　　“找不到，也不想找。”
　　“那你靠什么生活？”雪舞好奇地问。
　　“我有个好母亲啊，她有数不尽的钱，我想要多少她给我多少。”靖康说这话时脸色有点冷，雪舞隐隐感受到他心里的一丝恨意。
　　“你不喜欢你母亲？”
　　“谁说的？”靖康的脸明显沉了下来。
　　“不跟你说了，我看书了。”雪舞笑笑岔开话题：“哦，对了，你这些书是借给我看还是送给我的？”
　　“你喜欢就送给你吧。”靖康对此倒很爽快。
　　“Thank。”
　　靖康显然不是为看书而来，没一会就问雪舞：“你的老公呢？好少看到他来。”
　　“他有打电话来问候。”
　　“我看你俩也不是很恩爱吧？”
　　雪舞放下书轻叹：“我很爱他，但是我们准备离婚。”
　　“离婚？”靖康有些惊讶：“你很爱他可是却要离婚？我不懂。”
　　“你不必懂，就像我不必懂你为什么会恨自己的母亲一样。”
　　“这——，这不同吧？”靖康幽幽道。
　　“子轩是个很出色的男人，不过——，他现在想过的生活和我想过的生活开始有不同，” 雪舞脸上有一丝淡淡的伤感：“我不想做一个跟得夫人，每天神经质似的缠着他，像跟屁虫似的跟着他来控制自己的幸福，更不想要他违心的迁就我，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希望他随自己心愿生活，而我也不想为了追上他的步伐，强逼自己去放弃自己的生活理想，你知道吗？当我对他说出分手的话之后，每天我的心都痛，不论做什么都是迷惘惘的，所以你才会看到一个对插入身体的尖刀都无动于衷的女人，不是我不怕痛，实在是我的魂已乱不知痛，每天在医院里只要我睡着了，我就会做梦，梦到我和子轩快乐的在一起，每次我都哭泣着醒来，为什么我会哭？因为我不舍得他，可是——”雪舞低下头不再言语。
　　男孩子默默看着雪舞，想安慰她，可是他不敢去握她的手，更不敢去拥抱她。
　　雪舞把头枕在膝上喃喃道：“我告诉你，你知道吗？我——和子轩睡觉的时候都是裸着睡的，他会用手紧抱着我的身体，我会把自己肉紧贴着他的肉，子轩会笑我像个鼻涕虫似的粘着他，我的理想就是这一生在家里像个鼻涕虫那样粘着他，我只是想做个鼻涕虫，这个理想不应该算高吧？可是这份简单的理想都越来越难以实现，越来越……。”
　　“你曾说做了个决断，这个决断就是指……你们分手？”
　　雪舞点头。
　　“你不应该离婚！你不是有了BB吗？你知不知道大人离婚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你根本就不知道！”靖康激动地说。
　　雪舞不说话，把头埋藏得更低。
　　“他知不知道自己有BB了？只要你说，他一定不会和你离婚的。你不是还爱他吗？你们俩一定可以过得很好的。”
　　雪舞拭去泪水坚定道：“我不想过那种为了孩子将就的日子。”
　　靖康恨恨地盯着雪舞厉声质问：“你们大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自私？”
　　“你们小孩子就不自私吗？为了自己过得好就硬要父母凑在一起痛苦地过一生！”雪舞的神色有些狂乱，毫不客气的反问靖康：“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我为什么就要小时候被父母指引，长大了被老公冷落？现在连个未出世的BB也成为困住我的人！就因为我是女人吗！我的老公因为我把他叫回来，耽搁了他和朋友们喝酒而生气，如果不是对他说离婚，他根本不会再留多一会，我凭什么要做这样委屈的、被人漠视的女人？我不要再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女人，BB也不可以摆布我！”
　　“但BB是无辜的。”
　　“难道我就是有罪的吗？”雪舞声音骤然高了八度。
　　“那你不如不生！”
　　雪舞看着他，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突然笑了，冷冷的笑：“我知道你为什么恨你母亲了？你想凌驾在你母亲之上，你母亲没有一天到晚围着你转，没有向你表示出所有的爱，所以你就恨她，恨她没有为你牺牲她的生活对不对？”
　　靖康黑着脸不语。
　　“我不知道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不过如果我的孩子是你，我会恨你，不要以为做母亲的就不会恨孩子，孩子太任性狂妄也会令人恨！”
　　“那倒是真的，我母亲不像你这种女人这么心狠！”
　　雪舞赫然盯着靖康，她的眼里有深深受伤的神情，靖康傲然和她对视。
　　好久，好久，雪舞像泄了气的汽球一样萎靡不振，她慢慢钻进冷气被里把自己从头蒙到脚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了似的。
　　靖康看着看着，眼泪无声落下来，这一幕是多么熟悉——
　　母亲苍白的面色。
　　母亲受伤的眼神。
　　母亲虚浮的脚步。
　　母亲蜷在棉被中仿佛死去的身体。
　　那一夜，冷寂如魔！
　　那一夜，他失去了母亲的心！
　　看着雪舞，他才恍悟那一夜对母亲的伤害是多么的大。
　　他的心在颤抖，在滴血！
　　他冲出了病房，狂奔在夜色中，嚎啕大哭！尖叫——
　　“恨我！我令母亲恨我！我不是想她恨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