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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天在退役之后从公众的视线里消失了一年。
也不能算完全消失，他偶尔还会更新一下朋友圈，发几条微博，风格依旧是满满当当需要点击展开全文的旅游见闻和九宫格风景照，就和每一个他出去玩的夏休期一样。
最新的那条微博在上个星期。王杰希按着手机，把三千条评论和七千条转发又看了一遍。看久了手机眼睛有些不舒服，干干涩涩的睁不开。他捏了捏太阳穴，顺手从床头拿起眼药水滴了几滴。
眼药水是前两天刚收到的外国货，清凉感比他以往用的更强，第一次用的时候王杰希还不太适应，但舒缓的效果又确实更好一点。或许越是强烈的东西就越容易留下存在感，鲜明到让人无法忽略，自然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住进人的心中。
他闭着眼睛把玩着圆圆的瓶子，脑子里就浮现起上一个全明星周末的片段。很奇怪的，喧闹的体育馆和绚丽的3D投影都浮光掠影般的闪过，没有留下具体的画面，只余下一些色彩或者一种意象，但他却奇异记住了黄少天躲在后台滴眼药水的画面，如同慢动作回放般的，从那双保养得当灵活好看的手到灯下微颤的细密的睫毛。当然，也包括那个圆圆的眼药水瓶子。
就和王杰希现在手里拿着的一样。
王杰希实在猜不透黄少天的想法，为什么人可以做到完全不联系却时不时的寄送一些没有只言片语的小物品。第一次收到没有寄件人的快递时，王杰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下决心打开盒子。不是他过分小心，实在是那一阵子幺蛾子的事太多，手工饼干里都能夹带缝衣针，更何况是来历不明的快递。但收件人那一栏的三个字写的太过端正，黑色签字笔的划出很深的印记，让王杰希几乎能想象到那个人在书写时郑重其事的态度。再说除了他的名字之外，地址那一栏是全英文呢。
拆开之后是一管软膏，印着一大堆他不认识的字母。王杰希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查过来，才知道这是个挺大牌的护手霜，澳大利亚的，气味清淡上手又不粘腻，完美的符合了王杰希的要求。
他一边疑惑着一边用了好几天，偶尔看见Q群里问黄少天是不是跑去和袋鼠打拳击才有了点后知后觉的醒悟。
他又陆陆续续的收到过几次漂洋过海的快递。盒子里依旧没有任何只言片语，东西却都是合用而且极好的。王杰希想问问黄少天，却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何问起。问他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有什么目的，似乎都是一种破坏默契的失礼。他隐隐觉得如果问了可能会失去什么，不止是那些妥帖的礼物，而是一些他还没弄懂的东西。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确认。
王杰希又看了一下时间。三点五十分，还有一个半小时。从他家到机场只需要四十分钟，但是他已经有点坐不住了，想了想干脆拿着钥匙出了门。
黄少天在今天飞回国的消息，是他从联盟总部的人事处小姑娘那里偶然得知的。这人在外面浪的风生水起，谁知道不声不响的签了解说的约。他自己在微博上半句不提，总部上下也就都憋着准备等他回来之后搞个大新闻。小姑娘是多年剑圣粉，哪怕黄少天退役了也不改初心，眼睛亮晶晶的说黄少的飞机五点二十落地，然后直接来总部报道，她正琢磨要不要跟着接机的车去机场，顺便要个签名。
王杰希不再假装路过，恰到好处的插话后，三言两语不动声色的就揽过了接机的差事。
他说不上来自己的想法，却坦然的顺从了本心。很久没见他了，王杰希想，对黄少天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去年世邀赛的庆功酒会。中国队时隔两年重新拿到冠军，一群人在异国他乡撒欢似的庆祝，王杰希也被闹的喝了不少，红酒洋酒啤酒混着，头很快就晕的不行。
找地躲酒时正撞上了北京本土电竞杂志《燎原》的外派记者，是自己的粉丝，惊喜的举起了一根录音笔说杰希大神我就是简单的采访你几句，不问太多。王杰希昏昏沉沉的，也有点不忍心拒绝，正要回答的时候恰好看到黄少天在微笑。
这个点的机场高速还算清净，上了一百迈的汽车行驶的四平八稳。发动机枯燥的声响让王杰希能够理直气壮的一心二用。其实也没用在什么地方，只是不受控制反反复复的想起那个笑容。黄少天的向来是个情绪充沛的存在，喜怒哀乐的表达似乎都比旁人夸张几分。可是那个晚上他低着头，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浅浅的笑了一下，配合他蓬松的短发，整个人都成了柔软的代名词。
因此，每次在收到黄少天的礼物之后，王杰希都会去想，他和黄少天一年见面时间不超过一星期，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格，王杰希又如何清楚的知道呢？
想的东西太多，站在国际航班的出口王杰希依然无法集中精力，以至于黄少天在他眼前挥手的时候，他差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回忆。
“回神了回神了，王杰希你怎么在这里呀？等朋友还是亲戚？不会恰好和我是同一航班吧？”
一大串的话让王杰希迅速找到了现实的锚准。他伸手去接他的行李：“接你。”
这个答案似乎让黄少天颇为惊讶，王杰希看着他茫然的眼神和微张的嘴，终于将繁乱的心事全部压在了心底，眼睛里露出了一点点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在前面拖着行李，黄少天就跟在他后面，一时间竟然没人说话。直到坐进王杰希的车里，黄少天才像刚反应过来似的问他：“你怎么会来接我？我是说，你知道我的航班号？我没和任何人说啊你怎么知道的？”
王杰希边发动车子边说：“我上个月退役了，进了联盟工作。”
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和你一样。”
黄少天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停了几秒之后才说：“挺好挺好，转播权卖了那么多钱之后联盟对解说的需求一下子大了好多，要求又特别高，你来做解说冯主席肯定高兴坏了。”
王杰希嗯了一声，黄少天也不再出声，车内一时安静了下来。王杰希不动声色的用余光打量着副驾驶上的黄少天，他似乎和一年前没有任何变化，没胖没瘦，也没晒黑，精神也还是一样的好，和他打招呼的姿态仿佛根本没有隔着一整年的时间，而是和从前一样，熟悉而坦然。
可是这坦然却让王杰希感觉到了一种不满足。那些刚刚才被镇压的想法和念头迫不及待的膨胀开，撞着他的心房催促他打破什么，也许是沉默，也许是更深入的更心照不宣的……距离。
王杰希决定先从寒暄开始：“今天就办入职手续？”
“是啊，早点办入职早点领工资，这趟出去玩花钱太多了，要赶快赚钱养活自己。”黄少天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
“看来玩的挺尽兴。”
“想去的地方都玩了一遍，至少没留什么遗憾，遇到的人也都很热情，就算语言不通也想帮我一把。”
“带了不少特产回来吧？”
“买是买了不少，不过千里迢迢带回来太费劲了，”黄少天边玩手机边答，十指如飞一看就是在聊□□，王杰希猜测安静了许久的选手群又热闹了起来，“我一般都是在当地买好之后就打包寄回来，要不然再有十个旅行箱也装不回来了。”
“包括给我的？”
王杰希这句问的突然，黄少天手上一顿：“是啊是啊，大家都一样，一个也不能少。”
已经下了高速，99秒的红灯让王杰希理所当然的停下了车，偏过头看他：“你说谎。”
黄少天用力握着手机边缘，手指尖泛起了白色：“说什么慌？这是事实啊我为什么要说谎？你凭什么说我说谎？”
王杰希看着他不说话，黄少天又吸了口气，声调也高了几分：“文州郑轩景熙小卢我大蓝雨从上到下每个人我都送了东西，我们四期的小伙伴也是人手一份，老叶和魏老大我也没忘，你以为我只给你寄东西吗？”
绿灯亮了，重新发动的车里满是尴尬。王杰希知道黄少天刚才说的是实话，一面是忍不住失落的情绪一面又保持了点理性思考，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想，他本以为他已经确认了，那些东西他不是不懂，而是不敢懂，因为空落落的没个依凭，单方面的认定反而更加伤人。
而现在人就在他身边了，他能够分辨的出。不一样的，肯定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黄少天的反问才让他察觉自己把心里话不知不觉说出了口，而这句简单的话却仿佛激发了什么防御机制一样，让黄少天的语调染上了一种难得的尖刻，“我和你，抛开死敌的关系，就只是普通的国家队队友，能有什么不一样？”
王杰希猛的踩下了刹车。黄少天差点撞到挡风玻璃，又被安全带用力勒回来。他看清楚又是一个红灯才惊魂未定的问：“我靠王杰希你搞什么，就算是普通队友也不至于要杀人灭口吧？吓死我了你好好开车不要搞事。”
他重新恢复了自然大方的态度，刚才的锐利就像一个幻觉。
但王杰希知道不是。他说了句对不起，黄少天嘀嘀咕咕的表示没关系我不介意你开车小心点为人为己。在黄少天重新低下头玩手机时，王杰希的嘴角忍不住翘起了一点弧度。
原来是这样。他想，所有问题的答案，关于黄少天为什么消失这么久，为什么给他寄包裹，为什么不留下只言片语，所有的为什么，原来答案都在这里。
在那场世邀赛的庆功酒会上，记者问他：在国家队内，你和黄少天的关系如何？
王杰希看着黄少天那个从未见过的笑容，心中一乱，下意识的回答：我们就是队友，和其他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等他们回了国，《燎原》发了文章，导语赫然就是这样一句话——王杰希：我和黄少天是普通的国家队队友。
他终于猜透了黄少天的想法，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他不需要再去反复的纠结思考，剩下要做的就只有他最擅长的行动了。
快到总部门口的时候，王杰希突然开口：“不一样了，现在我们是普通同事的关系。”
黄少天没回答，王杰希猜他是不是暗自翻了个白眼，又被自己的想象逗的想笑，赶紧压住阵脚，清了清嗓子。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谈一场普通的办公室恋爱？”
黄少天猛的抬头，王杰希在他惊愕而不可思议的眼睛里看到的全是自己。
“我知道了。”
王杰希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在嘴唇快要碰触到黄少天的时候，脖子被猛的勾住，唇和唇紧密的黏在了一起。黄少天的嘴唇有一点发抖，牙齿也笨拙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没关系，这些全都没关系。王杰希拍着他的后背，舌尖一点点的撬开他紧闭的牙关。
普通又怎么样，在这个千万人口的城市里，他们就是两个普通人，在做普通情侣都在做的事，谈一场普通的恋爱。
只要对方那个特定的人，再普通的人和事，也会不普通起来。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