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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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如意人生能有几？断肠皆为子夭亡。
床前洒尽千行泪，自此阴阳各一方！
且说永琪马不停蹄的赶回宫后，乾隆倒一时不知道如何跟他说绵佳的死讯，遂交待小路子传口谕，叫他直接去福佑寺。一时永琪到了西华门，见到了尔康，得知绵亿出痘后，心里立刻一紧。但无奈景阳宫现下已封，自己纵然硬闯，也恐怕难得入内。遂上马跟着尔康去了福佑寺，一路上尔康简单的说了这半月多来绵亿的情形，永琪得知小燕子还在景阳宫里头照顾绵亿，更是忧心忡忡，尔康一时也只有低声安慰他。永琪虽然内心沉重，但嘴上还是道谢，感激尔康的照顾。倒弄得尔康更加愧疚，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不语。
约莫过了一盏茶，两人方至福佑寺。还未走近，永琪已是看到寺门口挂着白色帛幔，心中一时不解何意，便停下马来，不解着去看一旁的尔康。但见尔康神情躲闪，又轻声叫他往前走，永琪心中顿时涌上了不详的预感，紧盯着寺门的那刺眼的白色，方平静的开口道：“尔康，这里是怎么回事？”
尔康见永琪的神态有些恍惚，语调却冷静低沉的吓人，心中已是如被人千刀万剐一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有叹了一口气。又听永琪一字一顿的问道：“尔，康！告，诉，我，这，里，出，了，什，么，事？”永琪的声音有些堵。
尔康却始终不敢把眼睛转向永琪，方轻声开口，劝道：“我们走吧……”
“福尔康！看着我！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听永琪突然大声喝问道。
尔康心中知道逃不过他的眼睛，遂闭了闭眼，转而睁开，看着永琪，看着他伤痛，强忍却又带着一丝希望的询问的眼神，心中愧疚之感更是无以复加，方闭了眼，转开了视线，又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狠狠的点了点头。
只觉得耳畔是异乎寻常的安静，即使两人此刻身处京城的街道上，尔康感觉到的却是可怕的宁静，让他毛骨悚然。良久，只听一旁的永琪笑着开口道：“尔康，你开什么玩笑，这可是你不对了！一点都不好笑啊！”永琪在一旁摇着头道，但声音明显有些颤抖了。
尔康没有办法再跟永琪这样耗下去，虽然这前后不过短短的几句话光景，他已觉得恍若百年一样的漫长，再看到永琪那样的眼神，听到那样的逼问，他怕自己真的会发疯的冲口而出，告诉永琪真相。遂转而看向一旁已极度悲伤的永琪，叹了口气，平静的道：“绵佳已经在三天前过世了，是中毒死的。经过诚安和我的调查，推断应该是御药房的当值太监疏忽所致。一同死的，还有那位咱们在会宾楼见过的真儿姑娘，也就是彩霞的妹子。现在，‘真凶’已经畏罪自杀了，详细的情形如果你想听，我过后再跟你解释。皇阿玛已下了旨，在福佑寺这里吊唁。绵佳已入殓，但还未正式盖棺，就是等你回来定夺。我们还是赶紧进去吧！”说完，便翻身下了马，也不管马上的永琪什么神情模样，一手牵着自己的马，一手拉过永琪的马，来到福佑寺前。
一时尔康见永琪仍在马上未动，遂过去了拍了拍他的脚，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你心里有多伤心，可是这已成事实了。现在要办的是绵佳的身后事，至于景阳宫小燕子那头……”说到这里，尔康方停了下来。
“小燕子？小燕子怎么了？她……她还不知道绵佳这里的事吧？”永琪一听到“小燕子”的名字，方突然清醒过来一样，遂忙追问着尔康道。
尔康见永琪似乎转圜过来了，心里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方点点头道：“是啊，景阳宫那边，皇阿玛以下旨暂时封锁消息。所以小燕子还不知道。”转念又想，既然自己说到小燕子他有反应，莫若用小燕子来劝劝他也好，方又继续道着，“但是如果她知道的话，恐怕……所以永琪，你必须撑住，小燕子那头，除了你，我们谁也没有办法啊！”
永琪听了尔康如此一说，方立刻想到：对啊！我知道绵佳的死况，已是伤心至此，那么，如果小燕子知道了，会是个什么情形？会哭死？会闹死？真是不敢想象。但是，我必须坚持下去，因为只有我坚持住了，小燕子才有依靠啊！
想到这里，永琪方振了振精神，遂翻身下马，平静的冲尔康道：“你说的对！就算是为了小燕子，我也必须撑住！就让我带着她一起来度过这一关吧！”说罢，便向寺门走去。走了几步，感觉尔康没有跟过来，遂转身，但见尔康仍是怔怔的站在原地未动，方开口冲他道：“尔康，你想什么呢？”见尔康没有应答，方往回走到他面前，平静的道，“放心吧，我没什么了。刚才不应该冲你发火的，你也应该了解我的心情吧，对不起了。好了，我们进去吧！”说罢，便拍了拍尔康的肩。
这里尔康听了他的话，心里的罪恶感又涌上了心头，但见他已不似先前那样的歇斯底里了，心里又有了些许宽慰，便道：“永琪，不用道歉。你一道歉，我更自责了，是我没有照顾好绵佳，这个我再跟你解释。走吧，绵佳还在等着你呢！”语毕，两人遂一同进了福佑寺。
尔康带着永琪，穿过大雄宝殿来到了后殿，只见郑嬷嬷等人均在哭灵，且众人都身着成服。永琪的眼睛有些湿润，脚步停了停，尔康又告诉他绵佳此时在内堂，遂带着他径直往里去看绵佳。
永琪跟着尔康进了内堂，但见里面放着一大一小两口棺材，均没有盖上盖子，遂慢慢的朝那口小的走去，渐渐进了，先是看到了绵佳穿着小裤子的小脚，然后是身体，最后是小脸蛋。只见他脸色还有些许发青，脸部却平整，有如熟睡一般，静静的躺在那里。只是，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永琪却放轻了脚步走过去，静静的看着他的小脸，又伸手轻轻的摸了摸，一如曾经无数个夜晚，小燕子带着他去他们兄弟的房间，看摇篮中已熟睡的他们一样。那时，每当永琪忍不住，想要去摸摸孩子的脸，小燕子都会伸手出来打他的手——不让他吵醒他们。此时，即便是他怎么抚摸那张静静的脸，却是再也吵不醒他了。
永琪就一直安静的看着孩子，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缓缓道：“绵佳，阿玛回来了。你怎么也不等等阿玛？还有你额娘，她不是故意丢下你在这里的——我们才相处了几个月，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就那么迫不及待的……在这冷冷清清的福佑寺……离开？”说到这里，只见一滴泪掉在了绵佳的小脸上，又顺着脸颊往下流着。永琪哽咽着，停了停，方又轻声叹道，“唉，也对，是我不好，我不是个好阿玛，没有很多时间陪你，照顾你，总是把你们兄弟俩丢给你额娘——但是，额娘对你很好啊！你怎么能……舍得她？你怎么……怎么能舍得我们？……”说到这里，永琪已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旁的尔康站在那里，心里煎熬难耐，恨不得此时永琪拿把刀捅在他心上，也比这样一刀刀割着他的心要来的痛快。但他不得不忍受这样的痛苦，因为除了这样，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折磨自己，才能宽解永琪的伤心，减少自己的罪恶感和负疚感。
这里永琪看过绵佳后，尔康赶紧把他拉出了内堂，又缓缓与他商量着绵佳的后事。永琪也是一件一件按着祖例来，倒没有多提什么要求。从福佑寺回宫后，尔康便带着他去跟乾隆复命，因景阳宫封锁，遂问他让他晚间是否先暂住学士府。永琪倒没有多说什么，点头依允。
一时见了乾隆，永琪恐皇阿玛担心，还是打起了点精神。但乾隆见他脸色仍是有些苍白，说话也异常冷静，毫无半点活力，方也知道绵佳的事让他伤心伤神。这里尔康回道让永琪暂居学士府，乾隆想着虽不合规矩，但一来学士府里宫里近，总比去畅春园住要方便，二来那边还有紫薇可以略劝劝他，便没有多言，点头同意。只叮嘱永琪多休息，注意身体要紧。
晚间永琪尔康同回了学士府，见到了福伦，福晋和紫薇。尔康遂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跟永琪说了一遍，又忙不迭的跟他道歉，永琪听了后只怔怔的。众人一时也只能略劝了劝他，知道他伤心，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要他只管放心在这里暂住几日。永琪也全知众人是好意，一时又跟尔康表示不关他的事，只是心中却无奈的暗暗想着：自己又怎么能“放心”呢？
又过了三两日，太医宣布绵亿已是痊愈，无甚大碍。宫里上上下下也都高兴着，但转念想起绵佳的事，众人也都只感叹惋惜。这日，正好景阳宫可以解封，彩霞已被人事前叫了出去，告诉了她妹子的事。彩霞自是伤心不已。这边毫不知情的小燕子倒早已得知永琪回宫，方高兴着正准备在房里梳妆一下，想着不能让永琪看到这么憔悴的自己，再冲出去找永琪，便听到小邓子通报说，永琪，尔康和紫薇三人到了。小燕子便也懒得去管自己此时什么样子了，便冲出卧房来到正厅，只见永琪正背着手站在那里，脸上正露出一个笑容给她。一时小燕子真是心花怒放，也不管有什么其他人在场了，便冲过去紧紧的抱住了他。
两人相拥甚久，一旁的紫薇和尔康见他二人如此，心里倒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良久，小燕子方依依不舍的从永琪怀中放开，又盯着永琪看了看，发觉他脸色不大对劲，方捧着他的脸，急切切的问道：“永琪，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不好？一定是去那个什么西的地方把你累坏了吧！”
永琪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又伸手去抓了她的双手，一手将它们放在胸口上，一手去轻轻抚摸她的脸道：“我没事——倒是你，这半个月来一直照顾绵亿，又还要担心他的病，真是辛苦你了！你看看你自己的脸，都快成张白纸了！这么憔悴，看着我都心疼！”
“我哪有！”小燕子嘀咕着，方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其实也不是很辛苦啦！有太医在这里守着，又有小邓子他们几个伺候着，我倒是很省心！——而且，好在咱们绵亿争气，不过呢，他脸上倒是留了点‘纪念’了，好在也不是很显眼——哎，对了，怎么只有你们三个？绵佳呢？你们怎么没去福佑寺把他抱来？”小燕子说到这里，突然看着永琪三人，问道。一时间永琪已是眉头深锁，紫薇尔康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他……”只听紫薇先开口，正想解释什么，又见永琪朝她轻轻的摇了摇头，遂转而道，“对啊，我们……还没有去福佑寺的。”
“是吗？哎呀，那正好——那天绵佳匆匆忙忙被嬷嬷们抱走了，我想拦都没办法拦，又这么十多天没见他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这个额娘——你们等等我，我进去收拾收拾马上出来，我们四个人一道去接他！”说罢，遂要转身往里去。
“小燕子，等等……”永琪见事情瞒也瞒不住，难道让她亲眼见到福佑寺里那一片片刺眼的惨白，方才说实话吗？想想那天自己去了福佑寺的情形，他决定还是跟小燕子说实话好了，便拉住了小燕子，道，“小燕子，我……我有话对你说……”紫薇尔康听永琪这么说来，便知道了他打算告之小燕子真相，两人一时怔怔的，也没有多加阻拦。
“什么事情啊，不能待会说吗？比绵佳还重要？”小燕子有些不满，遂又笑着道，“那你快说吧！”
永琪见妻子如此开心，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方停在了那里，只是看着小燕子。小燕子被他盯着有些不好意思，方碰了碰他，奇怪着道：“永琪，你要说什么？快说啊！”
永琪遂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便轻轻道：“小燕子，你冷静点，仔细的听我说，绵佳……绵佳他…….”永琪才说到绵佳的名字，便说不下去了，本以为自己下定决心了可以狠下心来告诉小燕子事实，可谁知只是才说起这个名字，自己也是心痛不已了！
“绵佳？绵佳他怎么了？”小燕子听了永琪吞吞吐吐的诉说，忙追问道。
“绵佳……绵佳他……”永琪重复着已经夭亡的爱子的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来！
“他到底怎么了？你想急死我啊！”小燕子忙拍着永琪，又问道，“他是不是也得天花了？永琪你快告诉我啊！”
“不是……不是……没有，他没有得天花……”永琪喃喃着道，此刻心里却是在想着，如果绵佳是得了天花，该多好啊！
“没得天花？那是怎么了？”小燕子有些迷茫，继续问道。
“小燕子……”此时，永琪已是挨不住自己心里的伤痛了，于是把心一横，道，“绵佳他死了，死在福佑寺！”说罢，便不敢再去看小燕子的眼睛。
可过了一会，永琪却没有听到小燕子的哭闹声，遂转而去看她，只见她眼神迷离，也没见流眼泪，脸色倒是异常难看，遂忙拍着她的脸，问道：“小燕子，你怎么了？你说话啊！想哭就哭出来吧！你不要吓我！”
只见小燕子仍是没有任何反应。良久，却哈哈大笑起来，又去拍着永琪道：“永琪，你开什么玩笑？这个笑话编的一点都不好笑！”
永琪听了这话，倒想起自己那天从尔康那里得知绵佳出事的反应，方是百感交集，遂忍着心里的伤痛，平静的道：“小燕子，我不是在开玩笑，绵佳真的已经过世了，已经是六天前的事情了，只是因为当时景阳宫还封锁着，怕你一个人在这里担心，便没有将消息传进来。”
这里小燕子听了慢慢听着永琪的话，倒像是忍着巨大的酷刑似的，听他说完后，已是再也忍不住了，方抓着永琪，拼命的摇着，又大声道：“不对不对！你在说谎，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我不相信！我一个字都不要相信！绵佳不会死的！他才那么小，他怎么可能就死掉呢？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活了这么大都没有死，他怎么可能会死掉呢？不会不会的！我不要！我不要……”话未说完，却晕在了永琪怀中。
“小燕子！”永琪大叫着，忙抱起她，觉得她身子有些热，便要送进卧房里，这边早已成泪人的紫薇已反应了过来，忙叫着明月去宣太医来，也跟着永琪进了房里，留下愧疚万分的尔康只在外面等着。
未几，胡太医来了，请了脉，便解释道只是先前操劳过度，此时又伤心过度，郁结于心，因此有些发热，倒不碍大事，开了方子吃了药倒可是治愈“外伤”，至于“内伤”，恐怕就要永琪等人慢慢调理了。
一时开了方子，熬了药，明月送进来，但见小燕子仍是昏迷未醒，永琪也在床前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便将药碗交给了永琪，自己便退了出去。这里永琪正寻思着怎么将药喂给小燕子，却听到小燕子喃喃的叫着绵佳的名字，以为她醒了，便忙放下药碗去看她，连叫了几声，小燕子也没有睁眼，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倒像比先前更加烫了。永琪想着这样不行，便叫过紫薇扶着小燕子，自己来给她喂药。
谁知才喂了几口，小燕子便呛了出来，再喂，仍是没有多大用处，药进了嘴里，却又留了出来。一时永琪也不知如何是好，就这样且喂且吐，勉强将那碗药给小燕子灌了下去，便仍是让她躺好。这里小燕子依旧喃喃叫着绵佳，又胡乱叫着几句什么，永琪倒是未听得真切。
后紫薇便吩咐让明月给她冷敷。永琪见小燕子这里一时半刻的也醒不了，方让紫薇和尔康先会学士府，这里有他照看便可。紫薇也没有说什么，便跟尔康出宫回了府。
晚间，永琪又叫明月换了好几次水，又喂了一回药，见热度稍稍有些退了，心也放下了些。但见小燕子一直说着胡话，一会叫着绵佳的名字，一会又是叫着自己，永琪倒是好不伤心。晚上遂将小燕子往里挪了挪，自己就一直抱着她，便也迷迷糊糊的睡去。
翌日早起，永琪摸了摸小燕子身上，似乎仍有些热，但也发了些许汗出来。想着情况应该好些了，只嘱咐明月继续煎药。因乾隆早交待他这往后先不用上朝办差，只全心办绵佳的后事和照顾好小燕子就行。于是他便出了一回宫，去了趟福佑寺，又见彩霞已身着成服在那里，便也安慰了她一番，叫她不必想着景阳宫的事，留心在福佑寺即可。回宫后，明月方回说小燕子还有些发热，且仍是说着胡话。永琪让明月继续给小燕子冷敷，便在景阳宫里陪着小燕子。午后紫薇尔康又进宫来看了回小燕子，得知她虽然未醒，但发热已好了许多，倒也稍稍放心，说明日再来看她。晚间，永琪见小燕子汗已发出，再一摸，热度似乎完全退了。又怕她有所反复，仍是继续给她敷着帕子。
第三日早起，永琪见小燕子发热之症已消，只是未曾醒来，不免仍担心着。出了一回宫，仍是回来陪着她。但到了午后，突听着小燕子喃喃叫着“水，水”，永琪方忙倒了水过去扶起她，喂了下去。
此时小燕子方醒，睁开眼睛看了看永琪，倒没有说什么。永琪抱着她，难过着道：“小燕子，我知道你很伤心，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话音刚落，只听小燕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永琪见她终于哭出来，方放下了心。又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小燕子，有我在，一切都会过去的！”这里小燕子方抱紧了永琪，却仍旧伤心的哭着。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