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卷《璇玑》，半帘兰》汝归

1、半卷《璇玑》，半帘兰

　　半卷《璇玑》，半帘兰

　　香炉顶上烟气袅袅，氤氲出濛濛的水墨世间，合着光影，印出粼粼波光。江心伫立着檐牙高啄的古漆小亭，里头蒲扇打打晃晃，卷来夹杂着湿意的春讯，勾出清风几许，打人心扉上擦过，盎然生出了皎皎的伤怀。

　　合着江南的温山软水，酥酥醉醉间，仿佛瞧见乌篷船摇摆着从桥洞下荡过。还有这方圆不知哪片戏装里头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唱腔。叫人恍若置身于魏晋年间的诗词风月场。

　　素手拂茶过，翩然遗诗香。生来风雅骨，何作女娇娘。眉黛粉帕掩，香脂未曾上。浑然添国色，姿容胜二乔。夫妻本同意，谁料山川隔。又闻君心变，花前月斑驳。椒房灯烛曳凄怨著《璇玑》。

　　苏蕙，一位生来便如同从画走出来一般清丽的女子。她是魏晋三大才女之一，回文诗的集大成者。她的衣角隐约拖沓着墨迹，轻移莲步，缓缓踏入这纷纷扬扬的十丈软红…………

　　前秦王苻坚永兴元年，始平陈留县令苏道质府上添了个三姑娘。随着那一抹幽魂的呱呱坠地，自此世间就多出一位独具才挚的女子。以诗为骨，以词作魂。她张扬又带着些许侵略性的美哗然在历史的卷轴上晕染开来，往后的魏晋就尽是她的风华绝代。

　　据《晋书，列女传》记载，苏家三女，名蕙，小字若兰，其父属陈留县令苏道质。若兰天资聪颖，自小聪慧过人。她三岁识字，五岁作诗，七岁精山水，九岁通绣锦。及笄之年，已结实的担着才女的名头了。而若兰也确实是个名副其实的风雅之人，二八年华，她的才名便已然传出万里。上门提亲的青年才俊络绎不绝，但在若兰瞧来，却都是些庸碌之辈，不足以与她共度余生。

　　屋外雨泊泊，苏蕙淡眼凝视铜镜中的自己。杏眼柳眉，翘鼻樱唇，未施粉黛的面容已然生出桃李之色。她也曾畅想那些一如诗词画本中缠绵悱恻的爱恋，对镜梳妆，举案齐眉。梦回午夜，那梦中的良人似乎仍然坐在桌前，带七分笑意瞧着自己。

　　可事实往往不尽人意，她不知良人在何处，索性不去再多思量，不叫这莫明滋生出来的情愫扰了事事雅致。若兰本来就是决绝孤傲的性子，她倚栏坐着，依旧品茶作诗，或偶遇美景，以丹青绘之，怡然自得。

　　岁月蹁跹，时光荏苒。那一年，若兰跟随父亲一同游览周原名刹阿育王寺。山中景色尤美，叫人诗意徒起。春风拂面，如丝如缕。她知寺西有池，便寻径去往。远远的，便瞧见一少年，剑眉星目，身姿如松。他身着一件白色的骑装，仰身张弓搭箭。箭身蓄力，破空直飞出去，苏蕙抬眼去瞧，那羽箭却已射中飞鸟，带着三分余力直直的插入水中。半晌，池面浮出一条带矢游鱼。

　　少年收弓，向着岸边走去。若兰瞧见碎石旁横放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剑下还压了几卷书页。少年抬眸朝苏蕙瞧过来，她只觉心如擂鼓，刹那间，整个寺庙花香骤浓。纷纷扬扬的一阵花语将两人包裹在其中。苏蕙心生倾慕，宽宽上前欠身福礼说:“小女子陈留县令三女苏蕙。”若兰向来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她只道既是欢喜了，又为何要做出些娇羞样子？

　　少年闻言走进，白玉面盘上涂满笑意，他抱拳作揖道:“在下窦滔，。”

　　两人皆爱诗书，志趣相投，自然相谈甚欢。苏蕙回府后，依旧常与之互通书信。信间作些诗篇词阙，亦或是畅聊趣事。此后女儿笑颜常展，所作的诗中也有踪迹可寻一二。

　　次年，由父母做主，成全了苏蕙与窦滔的这段痴情，十里红妆，两人终结连理。

　　成婚后，苏蕙与窦滔郎情妾意，生活也殷实过得去。两人时常在花前月下，煮酒品茶。或是吟诗作赋，互论自己平生书籍中所见过的精妙之处。窦滔文采飞扬，得若兰灯下红袖添香。两人秉烛，畅所欲言。好似今生得对方为知己实乃万幸。

　　苏蕙也在心中暗自庆幸，她嫁与窦滔，并未被约束分毫。窦滔爱惜她，她没有沦为寻常妇人反而依旧张扬。

　　岁月似乎也对她格外厚待些，苏蕙没有随着年岁老去，日益增长的年纪只使得她变得愈发成熟与美丽。夫妻两人偶得闲情也相携出游。

　　但窦滔终究是壮志满酬的男儿，他的心性愈渐沉稳内敛。他入仕前秦，想要一展鸿鹄。苏蕙虽不愿丈夫离开自己专心朝政之事，但也知道男儿当志在四方。窦滔文韬武略，政绩显著，屡建战功，颇得苻坚赏识，官至秦州刺使。苏蕙心中亦为之高兴。可惜，好景不长。窦滔一路擢升，仕途亨通，不久却糟奸佞谗言陷害，终判徙放流沙。

　　苏蕙一路送他送至阿育王寺，两人在北城门外诀别。长亭送君送千里，妾惟愿君，事事安。此后路遥风沙漫，我守家中待君还！若兰强硬又决绝的立誓，她的心意不变，只等有朝一日窦滔归来，两人再续佳话，自己此生，誓死不改嫁！

　　窦滔走后，她日日失神。时常提腕落笔，却不成诗。终于，窦滔再次被重用提拔为安南将军，跟随苻坚的儿子符丕攻打东晋襄阳。随着窦滔复辟的消息一同传回来的，还有他宠爱一歌妓赵阳台一事。苏蕙心中悲愤溢怀，一病不起。她恨窦滔的见异思迁，原来自己同他数十年夫妻情分竟比不过那一介歌妓与他相识的短短数月吗？后来若兰病气渐消，却不复往日灵动活泼。花前月影下，椒房红烛前，她化满腔凄怨，吟诵出7958首如迟如怨的诗篇，情丝绵绵织绣成841字的锦绣回文图，名曰《璇玑图》。遣人寄予远方负心的窦滔。

　　窦滔见图，细品诗中字字珠玑，凄婉哀怨。心中大恸，懊悔自己背负妻子，满心悔意。遂，遣赵阳台回返关中。派人高头大马接苏蕙前来襄阳相会。苏蕙心中虽埋怨窦滔，却抵不过他是自己爱慕了十几年的夫君。纵然窦滔有负于自己，若兰却狠不下心来将他背弃。至襄阳回后，夫妻二人情好如初。

　　若兰心中也是有恨的，她恨赵阳台，恨窦滔的沉溺美色，。但她心中的骄傲却不允许自己去恨。苏蕙一如她的名字一般，一位如若兰草的女子，看似柔弱，内里却有着一种坚韧。
　　对于苏蕙与窦滔的这段感情，自古至今为她抱不平的人也颇多:

　　《织锦璇玑图》
　　千诗织就回文锦，如此阳台暮雨何
　　只有英灵苏蕙子，更无悔过窦连波，
　　——黄庭坚 北宋

　　《织锦巷》
　　慧绝璇玑手，当如弃置何
　　怜她苏蕙子，枉嫁窦连波。
　　——王士正 清

　　缓缓合卷闭眼，经年而往，伊人已逝。她的幽魂如同来到这片红尘时一样，卷起漫漫历史风沙。她的魏晋年间一朵傲然的花，鲜艳不失温婉，柔美不乏个性。往后的世间再无女子似她，若兰携着这一世的苦乐悲喜，深埋黄土。黄土之下，红颜白骨，她仿佛依旧活在最美的年华，绽放生命…………

　　半卷《璇玑》，半帘兰。半生宿命，半话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