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物[西幻]》十夜归

8、Ⅰ-8

　　赫格几近绝望，甚至分不清眼下究竟是残酷现实还是死后地狱。
　　他脚下的土地突然变得绵软而黏稠，咕嘟咕嘟翻涌着气泡，仿佛一汪沼泽想要将人吞噬殆尽。
　　等到赫格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掌和脚腕已经被深褐色的淤泥所覆盖。
　　他大吃一惊，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可腿上的残掌仿佛遗留着主人的意志，誓要置他于死地，掐着赫格的骨头把他往淤泥的最深处沉去。

　　不过片刻功夫，赫格的大半个身体都斜插进沼泽里，胸腔被黏稠的淤泥所挤压，叫赫格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费力朝着其他队员的方向看去，在因缺氧而变得模糊的视线里，其他人同他一样，正在淤泥之间痛苦挣扎。而把他们逼到狼狈不堪的头颅也好、行尸也好，此时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赫格想到自己一意孤行带领队员来到这座古墓，最后却落到如此下场，也不知道是悲愤多一些，还是后悔多一些。
　　他又想到将他们一行人带到这个鬼地方的黑法师与炼金术师，心头更是恨意涌动，叫他愈发头昏脑涨。
　　如果活下来……
　　赫格模模糊糊地想着，思绪纷飞而破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意识却逐渐飘散——

　　“快点醒过来！”
　　一声低喝不知从何处传来，所有人飘飘荡荡越发模糊的意识骤然一震，一股凉意自头顶倾泻而下，流遍全身。那并非是刺骨的寒冷，更像是渴到极致的一泓清泉，叫人的精神突然振奋起来。

　　赫格猛地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先是青色的地砖，接着是泛着冷光的楼梯，他茫然地坐起来，随后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兰德尔和黑斗篷。而其他队员则或坐或躺，就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
　　沼泽不见了、怪物和尸体也不见了，所有的一切都显露出真象——他们依旧位于地下室中。
　　赫格揉着头，看向黑斗篷的身后，石门上纹路怪异的图案也在……

　　“别再看那扇门，否则我可没办法救你们第二回！”
　　兰德尔低声斥责，赫格虽不明白，还是及时收回了视线。
　　他想起方才自己的所见所闻，神情仍有些恍惚：“方才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德尔心情不好，语气变得冷淡：“那扇石门上刻的是一种法纹，如果精神力低微的人看到它，会难以抵抗其中蕴含的强大魔力而陷入幻境，因此而死亡的例子不胜枚举——说实话，我真怀疑你们这群家伙是怎么当上佣兵的，难道佣兵协会已经衰败到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入吗？！”

　　“你说什么？！”旁边的一个年轻佣兵听到兰德尔的话，表情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赫格虽然看上去也很不高兴，但还是制止了队友进一步的意气用事，之前出声反抗的法师的下场仍是前车之鉴，已经走到眼下的境况，又怎能无意义地死在这两个人的手里。

　　一旁黑斗篷早就等得不耐烦，见此情景他嗤笑一声，对兰德尔说道：“白白浪费一滴圣灵之水，兰德尔，我说过你会后悔的，你就等着瞧吧！”
　　兰德尔默不作声，没有理会黑斗篷的嘲讽。

　　黑斗篷哼了一声，看向赫格他们：“还坐在地上干嘛？去前面带路。”
　　他说着，伸手去推厚重而结实的石门，说来奇怪，石门明明看上去难以撼动，却被黑斗篷轻轻一碰便朝内无声滑开。
　　更多寒冷的白气从里面溢出，蔓延开来。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壁顶结满尖锐的冰凌，有些甚至垂挂到地上。
　　而甬道两侧的墙壁上则铺满了微微发光的结晶体，再加上冰层的反射，足以照亮整个通道。
　　可当所有人进来以后，最先注意到的并不是满满一墙的宝石晶体，而是与整个空间都不太相称的黑色雕塑——

　　接近三米高的人形石像分列两排，紧贴着墙壁探头俯视众人。他们性别不同、姿态各异，有举扇遮脸的贵妇人，有手扶宝剑的年轻骑士，也有满脸皱纹的老叟。
　　而在这些人像的胸口都洞开了一道口子，一个长相怪异、头生双角的人头从中探出，瞪着昆虫般的复眼朝外窥视。
　　那些复眼被工匠精心打磨的平滑光亮，在光芒折射下更显得诡谲无比。
　　原本看上去宁谧奇妙的通道因此而变得诡异可怖起来，每走一步都叫人如履薄冰。

　　“这是……”黑斗篷在兜帽之下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那些雕像，“是欲望之神帝厄菲斯特。”
　　兰德尔回头看了他一眼：“帝厄菲斯特？”
　　他自认自己览遍群书，但是“帝厄菲斯特”这个名字却从没听到过。
　　路途尚且有些距离，黑斗篷难得有了好为人师的心情，看到兰德尔不明所以的表情，哑声道：“帝厄菲斯特是北方蛮邦所信奉的异神……”
　　说到这里，兰德尔便有些明了地挑了挑眉。

　　大陆自有史书记载起，一共历经了五个时代，各个种族、各种人群信奉的神明极多，光明教廷所信奉的光明神、法师们所信奉的法神和各元素辅神、德鲁伊和精灵所信奉的自然女神等等，这些都被各王室所承认，能够光明正大建设神居、享受供奉。
　　但也有一些茹毛饮血的荒蛮部落和心思邪恶的咒师，他们相信这世间每一种邪恶都会滋生黑暗的神明，因此日夜祭祀，祈求神明自虚无中诞生。

　　黑斗篷口中的“欲望之神”便是这般的异神。
　　传说之中，帝厄菲斯特以人心房作为胎盘，专门吸食宿主的各种欲望而成长，想要将它彻底养成，到了后期需要将胸前挖出一道不会愈合的创口，每隔一段时间将年轻男女的血液滴落其中，供神胎吸食。
　　而享受供奉的帝厄菲斯特则会满足宿主心中执念的所有欲望。

　　从一个落魄贵族发家崛起的尤斯塔·弗雷德如今看来并非是因为运气好或者能力强大，而是他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豢养帝厄菲斯特的方法，成为一个咒师，以诅咒的方式篡取了他追求的地位、名望与财富。

　　那么之前在闪忆现象中所看到的景象也有了解释。
　　显然，弗雷德伯爵并非如同史料记载的一般死于瘟疫，而是他心房中的帝厄菲斯特已经长大成型，即将破体而出，为了防止更大的灾难发生，发现了弗雷德罪行的人们将他关进了建好的墓穴之中封印起来。

　　黑斗篷和兰德尔走在最后，低声猜测着墓主的生平。
　　而前面的佣兵们咽了口吐沫，紧张地往前移动，那从石像胸前探出来的头颅位置恰巧就在头顶，顶着这样的东西前进，任谁也觉得压力巨大。
　　好在这一回通道并不算太长，走了不过十来分钟，人们目之所及就变得开阔起来。

　　通道之外是一间开凿出来的石窟，里面的布置十分简单，最尽头是一根一人多高的石柱，一把通体透明，流光溢彩的宝剑正插在石柱上面。
　　没有持剑者，宝剑自己便能自行吞吐魔力，寒冷刺骨的白雾正从剑身上朝外散出，在整间屋子之中来回飘荡。
　　两座冰棺则摆放在石柱之下，因被白雾遮盖，看不清具体的样子。

　　这里的温度更加低，连法袍上的魔法也难以应付，恒温法阵的绣线都因此而被冻结腐蚀。
　　佣兵们就更别提了，他们的头发和胡子都结了一层冰霜。
　　兰德尔凝视着那柄宝剑，神色居然并不显得吃惊，而是准确地念出了它的名字——“霜锻”。

　　这是传说之中的六大法器之一，据说是由精灵之森提供材料，矮人大师历时三年精心打造而成。有野史记载，这把剑在皇冠时代后期便消失无踪，不知去向。
　　现在看来是被弗雷德伯爵收集，藏在了自己的墓穴之中。

　　兰德尔虽然在路上就有所猜测，但是也没有想到真的会在这里见识到霜锻的模样。
　　他的注意力都给了这把传说兵器，而黑斗篷却盯着那两副冰棺，露出狂热的神色。
　　从之前就一直隐隐在牵引着他的强大力量，此时终于露出了端倪。
　　那丰沛的黑暗之力，此时就被禁锢在冰棺之中，只要得到它，他的灵魂将会更加壮大，世间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他——！

　　两个人都没有留意到，赫格和他的队友们不动声色地抽出武器，悄悄走到了他们的身后。

　　破风之声响起的时候，兰德尔甚至来不及回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胸前佩戴的雪花吊坠被魔力激发，嗡嗡作响之间，飘到兰德尔的头顶，由法力凝成的防护罩自上而下将他包裹，身后偷袭的剑士一剑砍过去，精钢制成的大剑与防护罩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却没能破开这层薄膜，挨到兰德尔的身上。
　　炼金术师这时才有余力回头看向袭击者，当发现那人竟是佣兵队中的一员时，他睁大双眼，下一秒快速地扭过头去，看向黑斗篷的方向——

　　黑斗篷已经站在了冰棺之前，正要俯身去触摸棺盖，赫格和另外一名女性刺客趁着他神思不属的时候，从左右两侧向他夹击，那名女刺客的短刃率先捅进了黑斗篷的后背，锋锐的剑尖从黑法师的胸膛探出，浓黑的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地上。
　　可是还没有等刺客与赫格露出成功的笑容，黑斗篷的身躯突然化作一阵黑雾从他们的眼前消散——
　　看到这一切的兰德尔的脸上失去了所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