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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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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殊看刘影,她穿着一条粉色连身裙,质地如同流云,整个人看起来雾雾的,又白得分明。踩一双方扣的矮跟鞋方便开车,走路的时候脚背之上的三条筋轻轻浮起又下落。
路很不好走。车要停在一片被垃圾桶围绕的土地上,四周唯一的空地。然后他们下车穿过路灯老旧坏去的密集搬迁房。
这是个很乱的小区,房屋挤挤挨挨,严阵以待地穿过仅容一人的羊肠小巷,到一片社区,夜市刚刚搭起。刘影一脚深一脚浅,当然没有地板,泥土地坑坑洼洼,垃圾随地扔。
好多人朝刘影看,她不自知,小心翼翼地避开牛奶盒,面巾纸,烧烤棍,缎面的单鞋鞋跟已经沦陷,她坚决不能让泥点子溅到自己的鞋面或者脚背。一程路走得比她考国际证书还如履薄冰,越过一块凹地,她呼出一口气,心想还好没有穿凉鞋。
侧头看光殊,手插着兜,目视前方,走得从容不迫、好整以暇。刘影气不从一处来:“你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光殊心情很好,他就见不得刘影端着,就自己天仙似的。看她狼狈,他心情就好。
“故意来这种地方吃饭,啊!”刘影一声叫,蓦地收脚。
光殊低头看,脚背上一滴泥,脚太白了,即使周遭很暗,西瓜子一样大小的污渍还是非常分明。
刘影光速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裙子往身边一拢,蹲下来擦脚。光殊低头看她,发觉她其实是很小的一团。
刘影站起来,脸颊发红,她扫一眼光殊,迈步继续向前走。停在垃圾桶旁边,提着一张纸巾踟躇,要想丢这张纸,要越过一滩四面环绕着的疑似泔水形成的坑洼。
可不扔,她拿着也难受,左右为难。
光殊没理她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看她还在原地。只好折返,“给我吧。”伸手从刘影手里拿走了那张面巾纸,迈步过去,丢垃圾桶里。
刘影一脸嫌弃地看着光殊的作训靴,鞋底就那样踩在泔水洼里。光殊简直不可思议,他是去给她丢垃圾好伐!
“到了没呀,吃个饭跑这么远。”刘影跟在光殊后面,觉得自己自作虐不可活。
“是你要吃饭的不是我,而且我就住那边,离我家不远。”光殊扬扬下巴。刘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排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老楼,被晾衣绳上的内裤、睡衣、大马裤重重遮挡。
“你住这么远啊?”刘影心算,她开车开了接近一个小时,坐地铁再倒公交,怎么也要接近两个小时。
光殊没有接话,转进一条巷子,只在巷尾有一灯燃。
刘影忙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不能停止抱怨:“这都什么路!”好容易光殊在巷尾停下来,扭头等她。
刘影终于跟上,跟在光殊后面进了灯亮着的小铺子。
“来了?吃什么呀?”老板娘大约四五十岁,腰肢却比年轻姑娘还要柔软,见到光殊,热情之意隔着一道玻璃门都泼到了刘影身上。
小店叫做“王丽小吃”,里面竟然看起来十分干净。墙壁定期粉刷,染成天空一样的蓝,老板娘穿着深三个色号的宝石蓝紧身裙子,挨到光殊旁边,拿着铜茶壶,要给他倒水。
“小姐您好,请这边坐。”王丽看见刘影,一瞬间的愣神,穿这么好的人很少光顾她的店。她很快就笑起来,招呼刘影坐。
里面有七八张桌子,坐了三桌客人,光殊坐在最靠里的角落里。
刘影没答话,往前几步,掏出一张纸巾擦干净光殊对面的椅子,拢拢裙子做下去。
“哎呦,一起的啊,不好意思了。”老板娘连忙道歉,瞟过刘影擦完,又对着光殊用一种熟稔亲密的语气说:“还是老样子?”
光殊一笑,酒窝不留意泄露出来,“老样子。”“小姐您吃什么?”老板娘问刘影,笑意虽然还在脸上,但是那一脸的热情已经被吞进肚子里了。
“有菜单吗?”
老板娘扭动腰肢,从台子上拿了一张塑料薄膜下已经卷起的粉色菜单递给刘影,刘影从头看到尾,觉得十分不健康。一些烧烤和小炒,配啤酒和汽水。
“我要一碗素粉。”
“好的,请稍等。”老板娘拿走菜单,一边回头看光殊,给他一个笑。
刘影想起在商场看到光殊陪一个丰满的女人逛街,手里拎着好多个纸袋子,也没有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来。
一会儿端菜上来,光殊的老样子是烤羊肉串五只,炒面一碗,冰镇啤酒一瓶。“真的是爱好油腻啊。”刘影忍不住说,一边侧脸看宝蓝色紧身裙里丰硕的身躯。
“嗯?”
“吃饭也喜欢吃油,调情也喜欢跟油腻的女人。”刘影终于也可以还给他一个嘲讽的笑容,“之前在商场看见你了。”
枚红色,宝蓝色。品味低下。
“刘小姐,我不是听你上课的,吃完这顿饭咱们就两清了。”光殊吃饭,不油怎么好吃。还油腻的女人,就你天仙下凡。
“我也没有给你上课的意思,就表达一下你品位差。我问问你啊,昨天你怎么……”她突然转换话题,扭头对老板娘喊,“老板娘,有没有一次性筷子呀?”
老板娘扭过来,递给刘影一双装在薄薄塑料里的筷子,另一手提着一壶淡而无味的茶,倒满了光殊眼前的杯子,扭着又走了。
刘影看着自己的空杯子,简直无言以对。虽然她也不要用这个已经黄掉的塑料杯子喝水,但是总要有点待客之道吧。
光殊暗笑,问:“昨天怎么了?”
“怎么也在那?”
“玩啊,去那种地方还能干吗?”
“怎么没见到你的那个女朋友?”
刘影回忆她从玻璃门看过去的场景,有几个男人,还有一些穿得如同网红的女人,没看见跟光殊逛商场的那个胸部晃动的女人。
“我没有女朋友。”光殊咳一声,对着啤酒瓶喝酒。
“老板娘,我也要一瓶啤酒。”
光殊拦她:“你等下还要开车。”
“一瓶啤酒,跟水一样的。”
“为什么突然想喝酒?”光殊的声音忽然温了下来,好像在这样窄小如家的小饭店吃饭,声音也突然要出现如家的柔情。
刘影其实心情不大好,心沉沉地直往下掉,但她只是笑:“怀旧,高中毕业以后就没有再喝过这种夜市里的啤酒。”
大学在国外上,已经不记得坐在夜市摊子里吃烤串是什么体会了。
“光殊,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刘影突然说。
“什么游戏?”
“我们大学时候老玩,真心话游戏。用那边那个骰子。”
“你会玩骰子?”光殊探过去够,刘影说的骰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短袖制服胸前鼓起,大臂将袖沿撑紧。
刘影移开眼,心里疑惑,怎么那么游手好闲的一个人,还能保持身材壮实。一定是在农村的时候干农活留下的底子。
“我会比大小。”她说。
“行,比大小就比大小。”光殊一瞬间笑了。连输两把,光殊需要回答的问题是:
“你怎么拿到房卡的?”和“你怎么知道他在我的酒里面下药?”
光殊掀起眼皮看刘影,说:“偷的。”
刘影瞬间没话说了。毕竟也不可以说他不守法,守法的话她现在就要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了。而且此生都将只是受害者。
另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出来抽烟,刚好看见了。”顺带附赠一句,“你长点心吧,在会所喝酒,里面能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走不出去。”
然后是刘影输,光殊问:“你从哪里拿到我的电话?”
“找你们领导要的。”
光殊想也是,刘总要办这点事简单得很。
“光殊,这个问题纯粹是疑义相与析,你为什么救我?”
“顺手。”
“就只是顺手?”
“不然呢?”光殊眉毛一挑。
“没什么,”刘影低头吃粉,惊讶,“哎竟然还挺不错。”光殊嗤笑,“不只有米其林才好吃好吗?”
“你怎么老一副吃了枪子的样子,是不会和平友好说话吗?”刘影横一眼光殊,眼皮之上一点粉色的光,白手臂在小屋之中热腾腾的。
光殊点烟,刘影皱眉,“你不问一下我介不介意吗?”
“你介意吗?”
“嗯。”
“那我还不是要抽,问来干什么。”
刘影摇头,“你真的是我见过天底下最爱抬杠的人。”
“彼此彼此。”
光殊叼着烟摇骰子,“六,我大,我问。你多大呀?”
刘影眼皮猛地抬起,灌一杯啤酒下去,她的一瓶啤酒已经空了。
刘影有点咬牙切齿,“三十。”光殊一脸的不怀好意,是等着要嘲笑她。
光殊点点头,脸上似笑非笑的。骰子叮叮咣咣地响,轮到刘影问:“你几岁啊小朋友?”
“二十八。”
“哦是吗?你看起来有三十八。”刘影不喜欢被他知道自己的隐私,但这是说实话的游戏。她觉得在这一爿小店里,她跟光殊都不要出人头地,也没有异样目光,只要喝酒说话,这很好,她多么需要说话。
“那你就是四十。”光殊不让她。
夜渐渐深了,店里的客人已经换了几茬,刘影和光殊的桌子上摆满了空啤酒瓶。老板娘托着腮盯着光殊看,酒深了更好看,褪尽了少年气的男人感。
“没有啊,没有谈过恋爱。”刘影摇摇已经很重的头,眼前一切都虚起来。
光殊一口酒差点喷了,“你三十岁的大龄女人,没谈过恋爱?”
“你谈过很多吗?”刘影翻白眼,已经没有意识去握着眼角容易生皱纹之处。
“还轮不到你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