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雪白绅士

2、第一章（新版）

　　在这个圈里，名人们总是很烦恼，因为自己太出名；凡人们也很烦恼，因为自己想出名却出不了名。
　　有的人打出生起就被上天祝福，就像凌耀天。
　　有的人打出生起就活该倒霉，就像任英杰。
　　按道理说，无论在什么方面，任英杰都不应该跟凌耀天比。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他们完全没有可比性。
　　只是此时此刻，在洒满阳光的午后，他一个人懒洋洋地张开四肢躺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就像一只死掉的乌龟。
　　而那本盖在他脸上的杂志封底，就是凌耀天冷脸的巨大特写。
　　若不是杂志《影音星世界》封面上写着大大的标题——“凌耀天眼神忧郁迷人，初夏清爽写真大热卖”，任英杰几乎认不出来这个人。
　　他上次一次见到凌耀天几乎是半年前的事。凌耀天的背影依然没变，单薄瘦削得几乎风一吹就会散架，只是和他见面，任英杰调整了许久的心态才让腹里撑了只舟，对他笑一下，可是连嗨都没说出口，凌耀天就跟他擦肩而过，直接把他从视野中排泄掉。
　　任英杰再看看杂志封底。
　　也不知道那眼是戴了眼镜还是电脑P的，竟是清亮透明的冰蓝色，还会发光。皮肤完美到看不到一个毛孔，雪白雪白的就像新划的豆腐泡牛奶，衬上白衬衫，深蓝色的短碎发，纯美得不像真人。
　　任英杰掏出镜子，看看自己的头发。
　　头上两绺酒红色的条染，到现在已经可以剪掉而不留痕迹了，要不要去试试深蓝色……
　　想到这，他忽然脸色一变，呼啦地把杂志一扔，又翻过去继续睡觉。
　　闭上眼睛才两分钟，他脑中又回想起一句话：
　　“我们暂时不应聘新人，但是请留下你的简历。如果以后有合作的机会，我们会通知您。”
　　——这是任英杰在又一次应聘后收到的答案。往往要简历等于没戏，没戏就表示他在这个圈里能存活的几率就又小了一分。
　　他的生活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五年前的意外，他现在应该已经从某名牌大学的建筑系毕业，过几年，就会成为了小有名气的建筑师，现在市中心的卓新星艺，说不定早已盖上了他修建的软件公司大楼……他也就不会被赵正奇那个老妖怪骗，还落得个失业游民的下场，现在还得看以前不如自己的凌耀天那傲气冲天的脸。
　　总体说来，任英杰在离开高中以前，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初中和高中一直都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入校，优等生外加相貌俊俏，业余歌手外加校篮球队小前锋，阳光大男孩外加上时甜时坏的嘴，愣是逗得全校小女生尖叫。而且，在保持这样完美的同时，他还能保持网游世界的完美，《花容天下Online》的奉天服务器，乱葬村的最大门派“英雄本色”老大就是他，“一唱雄鸡天下白”。
　　他原本就是个天才，可以带动他的歌唱比赛，篮球事业，学习大道，以及网游门派同时运转，但是某一日，他的一切都毁在了花容天下Online上。
　　通常他在网上的时间就是带着弟子们杀杀杀挂挂挂。但是那一晚，月白风清，情调格外好，他刚一爬上线，就看到自己好友名单第一个“十不闲妖花落”旁边绿色的小灯亮起了。
　　这个拗口名字的主人，是个等级为3的峨嵋女弟子。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就特别吸引任英杰。他花了大概五六个小时的时间就把她追到了，想她可能是人妖，骗东西来的，结果刚这么一怀疑，她就消失了半年。半年来他时常想起她，唯独到了那一晚他刚拿到偶像的新专辑他才疏忽了些，结果这个时候，她上线了。她说她很想她，她将有一个星期的假期，想好好陪陪他，练练级什么的。
　　任英杰正高兴，刚和她组队，窗外一阵惊天轰雷劈下。他好心情给这雷轰去了大半，皱着眉说：“吵死了。”
　　这个时候，在他身边缩着看不健康小说的妹妹忽然冒出一句：“然后你就穿越了。”
　　任英杰说：“嘁。”然后继续打游戏。
　　结果这一“嘁”，就“嘁”去了接近三年。
　　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不知道，他完全没有印象。医生分析说，唯一的可能就是轰雷导致电脑漏电把他神经给劈糊了，所以他说话像个白痴。又因为他被劈的前一刻打的是网游，所以在他神经糊去的三年之间，他能记住的事情只有网游里的事。
　　在任父痛苦的回忆中，他三年内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后悔了，我要回去，我要回乱葬村”。他妹知道他帐号，把游戏里的乱葬村给他们一看，他们终于知道他是真的疯了。
　　刚开始他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但是在这三年之内，他的神智在渐渐恢复，越来越不疯了，但是他的高考也废了。
　　没了大学，篮球和网游不能维持他的未来。完美的少女杀手瞬间变成了前途黑暗的高龄补考生。但是三年之后，他已经快二十岁了，在学校里他曾经患神经病的消息也传得沸沸扬扬，学妹们也不再崇拜爱慕他。过去的往事是伤感的，高考的压力是巨大的，任英杰在这样灰暗的时刻，认识了一个慈祥的叔叔，名字叫做赵正奇。
　　赵正奇西装革履面容温和，美中不足的是他有两颗微微凸起的门牙和西装都无法掩盖的啤酒肚。他满面春风地递给了任英杰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卓新星艺选秀部部长”。
　　当时任英杰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卓新星艺是什么？艺人公司。
　　卓新星艺旗下有什么艺人？多到数不清，都是近两年才迅速崛起的红人，光是三个名字都可以拿出来唬死人了：“柔美少年”范文扬、“甜美教主”杨露露、欧美Emo children风人气少年组合Hoodies & Jeans！
　　赵正奇开门见山说：
　　“任先生，你以前赢过不少歌唱比赛，而且都是拿的冠军，我看过你过去的录像，你唱歌多少带有点冉权的味道，而且神态也和他有几分相似。”
　　任英杰当场就愣了。
　　说他唱歌像冉权的人很多很多，那是因为他有刻意模仿。但是这话经由赵正奇开口，就变得格外不一般。
　　一个经济公司的选秀部部长说，他唱歌像冉天王！
　　任英杰当场就飞到了天上。自己说了什么，自己也记不住。
　　赵正奇说：“我已经选定了一个男艺人，打算弄一个二人组合。我发现你很有当明星的潜力，有没有兴趣来公司面试一下？”
　　任英杰对自己还是有几分自信，想既然赵正奇能专门找上门，那一定是打算选他的。
　　面试过了。
　　他认识了一个有些柔弱单薄的少年，也就是他未来的合作伙伴，凌耀天。他们俩都被看好是公司准备大力推出的新人美少年。凌耀天的脾气很好，性格温柔，就是自卑得有点过头。据说他是孤儿院长大的。任英杰天生就是那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对这样大闺女一般的凌耀天，自然像大哥一样万般呵护。然而，任英杰承认凌耀天是美少年，他觉得，这样的男孩永远都没办法变成真正的男人。
　　凌耀天太柔太弱，让人常常忽略他的性别。
　　他们的组合名字叫“雪白绅士”。任英杰很不喜欢。但是上头吩咐了，为了市场，不满意也得用，你们的目标是消灭女高中生。
　　任英杰的学历由高中没毕业变成了“留学加拿大”，身高由181cm变成了185cm，初恋年龄由14变成了没有，体重由70公斤变成了67。凌耀天身高由174变成了180，体重没变，初恋年龄不清楚是多少，但是对外宣传也是没有。
　　总的说来，公司要把他们包装成楚楚可人的清纯少男，青涩的同时又绅士十足，为吸引广大少女们而奋斗。
　　任英杰对这个安排还是不满。他年纪不大，但是从来不希望别人把自己往“漂亮少年”这一类归。这会让他想起同性恋。
　　他喜欢当真正的男人，就像天王冉权那样。
　　任英杰和凌耀天俩人在入公司两个月内就接下了一部偶像剧《恶魔的水晶之泪》，校园剧，三角恋外加青梅竹马。男一号家财万贯，性格霸道，实际没谈过恋爱而且很害羞，由任英杰扮演；男二号性格温柔体贴，多才多艺，是女主角从小暗恋的学长，由凌耀天扮演。女主角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男二号，直到后来男一号为了救她而牺牲，她才发现她真正爱的人是男一号。到结局，她和男二号在一起，替男一号上坟，然后三个人小时候在一起的画面重放一次，主题曲拖得很长很狗血，女主角在坟墓上留下了晶莹的泪花，和男二号消失在樱花飘落的丛林间。
　　情节不能再没创新了。但是“雪白绅士”的出现，这部戏不能再完美了。
　　任英杰和凌耀天一夜间家喻户晓，变成了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
　　任英杰原本以为这是一个新故事的开始，没料到是同一个故事的重复。
　　片刚杀青不到一个月，上面又给他接了一部新偶像剧《满天星纯爱物语》。他接了。杀青后，又一部《王子的假面》通告下来。他终于忍不住抗议，说想唱歌。很快公司就让他们录制了一张同名专辑。他还没来得及练习把歌唱好，《王子的假面》还在播出，就又被迫快速杀青了。很明显《王子的假面》收视率已经不如以前，任英杰不想再毁他们的新歌，又一次抗议，公司说新人么，需要聚集人气，你最后接一部偶像剧，我们以后一定不逼你。
　　到唱片发行的时候，他终于知道，这不是一个故事的重复，而是所有故事的结束。
　　不久，他和女主角一些照片被刻意修改加渲染，变成了两人玩一夜情还闹得不开心最后散场，然后女主角出来哭哭啼啼地澄清，反倒加重了误会。
　　之后唱片销量大好。
　　然后，不知道怎么的，一个莫名的女人冒充他的初恋女友在网上发表文章，说他在十五岁的时候骗她童贞。再接下来，他的真实学历被曝光，外加神经病三年的历史，说有多惨就多惨。关键时刻他找经济公司帮忙，所有人都像哑巴了一样，默默不语地发表了一篇报刊评论：“卓新星艺老总默认传闻大叹错看人，首支MV中的完美与现实的反差？！”
　　王子一下变成了小丑，唱片暴卖。
　　任英杰提出跟公司解约，公司说，你如果要解约，就要赔钱。任英杰去找赵正奇谈话，说你当初不是说我有成为明星的潜质么。
　　“你现在不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了么。”
　　“这算明星么？！”任英杰提高嗓音说，“你们这样做会毁了我们！”
　　“呵呵，不是你们。”赵正奇从容不迫，“你没发现关于耀天的负面新闻一点也没有么？其实你要怪，就该怪他和他赫威集团的杨总。是几个月前杨总开了高价，要拆你们的组合，挖走凌耀天。不然，我起码可以让你稳当地当个二线明星。”
　　任英杰想了想，恍然大悟，变成了漏气的皮球：“可是，没了凌耀天，我就不行么？”
　　“英杰啊，我真不想打击你。但是以你这样天真的心态在娱乐圈混，永远也混不出个名堂来。”赵正奇微笑，“听叔叔一句话，你赚的钱也不少，拿出去做做小生意也可以过小康生活，少再圈子里淌浑水对你比较好。”
　　就这样，任英杰像一只被人拔光了刺的刺猬，被公司冷冻，直到合约结束。
　　解约以后他才发现合同有很多漏洞，基本是卖身。合约买断，他一年的总收入只有十五万。十五万能做什么？养辆大众3000都不够。
　　也是解约以后他才知道，卓新星艺在两年前就在栽培一个潜力女子组合“黑色淑女”，就算不搞臭他，“雪白绅士”也红不了多久。刚好杨展鸣买下凌耀天，公司一不做二不休卖人，干掉剩下的一个，狠狠捞了一把油水。
　　没多久，他就听说凌耀天被赫威高度重视宣传的消息。赫威老总杨展鸣在他身上砸了很多钱。经过两个月的出国培训和制作唱片，再回来的他立刻发行首张个人专辑《乱世》，歌曲《乱世》《完美女友》《魔术方块》《纯白魅力》《刀离落》在唱片发行后第二周横扫排行，直逼冉权占了数个月的榜首单曲《潜龙》。外加凌耀天一改以往的柔美风格，开始走冰山叛逆路线，并且走得相当成功，稍微有长眼睛的老人都看出来了，赫威集团在他身上的投资绝对不会让他只红一两天。
　　只是任英杰都不明白杨展鸣是怎么想的。赫威集团是数一数二的大型娱乐公司，和地位稳固、天王冉权天后申雅莉驻守的皇天唱片不一样，他们非常商业化，而且从来不做亏本生意。凌耀天条件是不错，但绝不属于他们重点培养对象的范畴。
　　很久以后，有人试图为任英杰平反，揭开卓新星艺的内幕。
　　但是那个时候，任英杰已经不红了。没人在意。
　　他的父母怪他当时做事太冲动，但是也拿他没办法。他还没有惨淡到替别人打工这样的地步，正儿八经的经纪人公司又看不上他，所以他处于自由身，档期空空的尴尬境界。他唯一找到的工作，一是在三流偶像剧中替别人演演小配角，一是在二线艺人的广告中露个脸，多少能赚点小钱，过小日子。
　　每次任英杰回家，都会一头撞在床上，看着满墙的海报，还有满柜的DVD和满架CD。其实，倘若没有进入演艺圈的机会，他或许能够做到像以往那样平和，当一个正宗的权饭。可事到如今，他开始感到不甘。他入演艺圈这段时间，不能和红到发紫的大腕比，好歹也有人气新人的架势。就是这样，他都不曾与冉权见面，更不曾同台演出。
　　墙上最大的海报，是冉权的最新海边复古写真：
　　黑白色的基调，冉权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和翻领外套，染了金棕色的头发。他漫步在沙滩上，手放在胸前，戴着墨镜和金表，嘴角荡漾着爽朗的微笑。他身后是大片的欧式海滩小别墅，海滩上的浪花雪白就像他的牙齿。整个画面中，最为耀眼的部分，就是他右耳上的两颗闪亮耳钉，还有他十六岁时出道时，就被誉为“计算机都无法精确到如此完美”的面孔。
　　任英杰又一次叹息。
　　能出道十年，红十年，且登上演艺天王宝座的人，也只有冉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