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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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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书似是仓促完成,又不知沾上了什么,污迹斑斑,裴青仔细辨认,见那上面简短地写着:
六月初四亥时一刻周军攻城,公主中箭惊动胎气,生产在即。初五辰时三刻城破,公主难产,泣曰:吾儿,此时不出更待何时。午时,皇城拱辰北门破。公主唤妾取凤鸣剑,亲手剖腹取子……
裴青看到这里,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在另一边的萧十三吓了一大跳,忙过去扶起他,急道:“你怎么了?”将他抱在怀里,见他两眼血红,嘴角哆嗦,一脸扭曲痛苦的样子。十三慌了手脚,连连惊叫。裴青闭上眼睛,努力压制胸中血气,哑声道:“不碍事。”
十三见他这样,手脚都不知如何放好,一颗心七上八下,又不敢大声。忆起少年时和裴青玩笑,也曾害他咳嗽不止,如今长大了这病根难道非但没去,反而更严重了?
裴青过了一会,睁开双眼,勉强将手里那片残帛看完,眼角已流下血泪来,道:“十三,我犯了大错。”
十三瞧着心惊肉跳,忙替他以手拭泪,软语道:“不急不急,小七,有话好好说。”
裴青泪流了满面,只是摇头不语。十三未曾见过有人如此伤心,情急之下一手点了他昏睡穴,见他双眼缓缓合上,方才觉得可以呼吸了。
想将他手里的软烟罗取出,谁料裴青捏得死紧,费了好大功夫才拿过来,看了一半,深叹了口气,又将下面的看完:
太子浴血而出,气息微弱,公主割断脐带,以太子见托,遂气绝身亡。妾点火焚宫,从密道出西城门,望先生念故人之情,急救之。
十三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出凤鸣剑、龙吟琴的下落。忽觉怀里裴青抖了几下,低头望去,见他纵然昏睡仍然满脸泪水,只觉心里刀剐一样疼。
他将裴青在地上放好,起身在室内细细查看了一番,别无出路,只得回到裴青身边,将他重新抱在怀里。他不听萧四命令,两次偷偷行动,如果今次再无收获,回去定不是重罚就能解决的。一时心烦无比,低头见裴青容颜苍白,不由叹了口气。
十三稍稍打了个盹,醒来时怀中已空空如也,静室中只闻纸张翻动的声响。裴青站在一排书架前,正埋头看着什么。十三踱步过去,伸头一望,道:“你在看什么?”
裴青一脸麻木的表情,十三心下微恙,将那纸张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却是一封书信。略略扫视一遍,那写信之人自称“二哥”,称呼对方为“三弟”,都是些家长里短,信中出现“淦阳”、“益州”、“幽都”等地名,还有“大哥”、“阿细女侠”、“庭儿”等等人名,信末的年份是宣武十三年。他心下一惊,纵然不十分了解当年种种,也明白了这是成武帝白雁声写给蜀惠帝孟子莺的私信。传言当年白雁声、孟子莺与萧瑀三人联手攻下大秦都城后义结金兰,他只当是世人神话,一国之君与他国皇帝、重臣又怎么能以兄弟相称。却没想到真有这样的事情,那信中的“大哥“想必就是北燕萧家当年的家长萧瑀萧大将军了。
他又逐字逐句看了一遍,白雁声语气极为亲切熟稔,问候了蜀惠帝孟子莺和太子孟庭的近况,又转赠了萧瑀的思念之情,提到白细柳在幽州镇守,扫尽边寇,大展雌威,言下暗含激赏之意,又满是舐犊之情。末了提到益州四月湿冷,提醒惠帝注意圣体,莫要伤春忧心,一切自有“大哥”、“二哥”担待。最后一句提到自己最近正在读唐史,正读到则天女帝传记部分。
十三看到这里,眼皮一跳,满目都是“女帝”二字。
抬头去看裴青,见他也愣愣地看着自己,心里一虚,只盼他并没注意到这行字,又想到他冰雪聪明,只怕早已猜出白雁声的原意。
他正想说什么,裴青已然哼了一声,将信取回来,放好到木盒之中。
十三不死心问道:“有没有蜀惠帝的回信啊?”
裴青扫了他一眼,凉凉道:“你偷窥宫廷秘辛上瘾了?”
十三给他噎住了。见他将一只只木盒打开翻检查看,动作极为优雅,暗道你自己还不是如此。
十三跑到蜀国的书架前,将标着洪光年份的盒子逐个打开,想找到与凤鸣剑龙吟琴下落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脑子里却不住回想刚才看到的惊天秘密。
原来,白雁声早有传位给细柳公主的意思。这样的信想必萧瑀那里也有一模一样的一封。白细柳的生母是萧瑀的亲妹子,想来萧瑀是高兴看到有燕国血统的人登上成国的皇位。那么孟子莺呢?当年孟子莺是什么态度?白雁声几年后将细柳公主嫁到了蜀国,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他后来改主意了?白雁声晚年为什么既嫁了公主,又废了太子,令皇位后继无人,让裴烈白白钻了空子?
他想的头乱如麻,忽听那边裴青冷笑数声,道:“别胡思乱想,小心走火入魔。”
他大叫一声,将手里的盒子摔在地上,窜到裴青眼前,没头没脑地来上一句:“小七,要是能出去,你和我回燕国好了。”
裴青给他这一句砸得一愣,反应过来,脸上便微有讥讽的意思,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哼,我的处境便是你想得那么糟吗?”
十三直直道:“当年成武帝有立女帝的意思,那蜀国、燕国我猜也是同意的,你娘亲是三国都中意的人选,你身上有成、燕、蜀三国的血脉,论理可说是天下之共主……”
他话未说完便被裴青恶狠狠地打断:“住口!这都是你的猜测罢了,这样的话今后不可再说了。你要再说莫怪我和你翻脸。”
十三脸涨红了,也大声道:“你不让我说,我还要说。三国当年的态度,保不齐就有什么密信、密旨、信物之类的东西留下。将来若是落在别人手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便是众矢之的,天下哪里有你容身的地方。若是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只怕也会引来一场滔天祸事。你那哥哥我瞧着很不是东西,逼宫弑亲,帝王无情,想必头一个就是要杀你的人……”
他说话间,忽然听见裴青一阵剧烈咳嗽,忙要去扶他,却被他狠狠推开,见裴青抬头,眼中血红,胸中懊丧不已,怎么又惹他发怒伤心了。
裴青怒极反笑,哑声道:“就是我哥哥要杀我,到北燕去你便保得了我吗?”
十三给他问得亦是十分激动,挺起胸膛道:“有我十三在,定然保你无恙。”
裴青冷笑道:“只怕到时萧殊萧王爷一声令下,你也要靠边站。”
十三无语,红着脸要辩白什么,脸上颜色变了几次,终于将到口的那些话咽了下去,眼中神色却极为坚定,柔声道:“我们到雪山上去隐居,我师父在那里有一座山庄,风景极好,萧王爷定会庇护我们的。”
裴青听闻浑身一震,端视十三,只见他紧抿着嘴唇,脸上线条紧绷,眼中又是惴惴又是期待的神色,便扭过头去不忍看他。十三大急,连忙拉住他手,道:“小七,你可要想好了。这世上的人但凡和皇位沾上一星半点关系,哪一个能有什么好下场。你看不到那慕容氏,”他顿了顿,声音便低落了下去:“个个自诩皇族贵胄,自以为是,骄纵跋扈,还不是都叫萧王爷砍了头去……”
裴青知他素来是个直肠子,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会儿先前肚子里的那股火气渐渐淡了,又回味刚才十三情急之下说过的话,嘴角边擎了一丝微笑,抬头看他:“你道我恋栈权势高位?我现下不过还有些事情没有弄清,不能一走了之罢了。”
十三得了他这一句心下大安,拉着他手咧嘴笑了。他二人少时便是这样一边吵一边好,翻脸比翻书快,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却听见静室中有人鼓掌笑道:“果真是竹马情深。”
两人一惊过后,对视一眼,心道终于来了,携手从书架后走出来,见一人正在堂前焚香叩拜,却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
苏别鹤转身打量了两人一眼,眼角含笑,道:“阁中遍寻不着侯爷,原来侯爷逛到这里来了。萧兄弟去而复返,我这御剑山庄还有什么值得萧四将军记挂的东西吗?”又道:“两位这般情深意重,当日聚义堂上为何一副互不相识的模样?”
十三大是尴尬,正要开口,裴青捏一捏他的手心,道:“我却好奇,苏盟主为何在这里供着前朝皇帝公主的牌位,那无字的牌位又是为谁而立?”
苏别鹤脸色微变,看了看裴青,见他脸上的大义凛然,又觉得好笑,暗道果然是白家的好孩子,懂得捡别人的心尖儿戳。道:“长夜漫漫,既然侯爷精神大好,我倒有些事情和侯爷商议,烦请借一步说话?”
他话音未落,十三挺身而出,道:“便在这里说好了。”
苏别鹤转眼看他,客气道:“萧兄弟有何见教?”
裴青以眼神止之,对苏别鹤道:“盟主请。”
十三再要开口,只见苏别鹤袍角在桌上一拂,后面墙上便缓缓开了一扇小门,二人相继离开,室中只余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