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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一百章 ...

  •   谢石掌下一用力,皮制琴囊应声而裂,露出一具与万壑松风形若仿佛的古琴来。琴面深赭,漆光退尽,非桐非梓,以象牙为轸,蚌珠为徽,其上七弦,既非柘丝亦非朱弦,远较一般琴弦而粗重,冷冷泛着铜铁一般的光泽。
      裴青睁大眼睛,谢石边伸手抚琴边道:“以熔化的铁水拉丝,得铁弦,外缠冰蚕丝,下指柔中有刚,声震林木,响遏行云,是当年细柳公主因为姐姐没有内力,特为她配置的琴弦。”他依次拨动琴弦,初时琴声低沉暗哑,随他拨动之时,琴面渐渐从岳山到龙龈泛起层层暗光,裴青细看处,原来是像鳞片一样的琴面断纹,因琴弦拍打琴面而显现出来,层层叠叠,断纹流畅,纹峰如刀剑,纹尾自然消失,仿若活的生物一般。谢石拨至最高音,“嘎”的一声刹音,天边惊雷阵阵,墨云翻滚,飙风大起。
      “龙鳞既成,涛声相应。原来这就是沧海龙吟得名的由来。”萧殊阴仄仄地看着两人,其意难测。
      惊雷渐平,余音消散,琴弦恢复原状,又见龙鳞般的断纹逐次消失。
      裴青双目通红,目眶欲裂,抱琴的双臂也不住颤抖。
      谢石自知他心中五味陈杂,六七年前他带着他在西蜀的群山之中奔亡,风餐露宿茹毛饮血,皆是为了此琴之故。那时谢石自己也不知事实真相。此时揣测,当是在锦官城攻破之前,这两把琴就被白细柳或者谢玉调换了,毁于战火的是谢家的万壑松风,递给他的才是货真价实的沧海龙吟。要不是蜀中九雷的雷九出手,通过清商馆找到此琴,又花数月时间改头换面,怎知一代名器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谢石开口道:“此琴浴过战火经过修补,又熔铁成弦,新铸琴音,雷九先生说,就由你来命名好了。”
      裴青抱琴若有所思,去岁在许州见雷九之时曾求他为自己新斫一琴,他断然拒绝,原来是考验自己的(第76章)。雷九一生历过山河变色,国破家亡,深有感悟,只要自己露出一点点一统武林逐鹿天下的私心,想必今天就不会见到这琴了。他微一苦笑,已将过往种种尽皆抛弃,抬头看萧殊爽朗道:“就凭这把青柳琴欲与王爷讨教一番。”他“青柳”二字话音未落,已觉怀中古琴音箱“枯枯”震动,似是如孩童新得名字一般欢喜跳跃,饶是裴青自己也觉得骇然。他正胆战心惊之时,一只手掌从身后环过来握住他抱琴的手,将七弦压制。裴青偏头一看,只见谢石投过来鼓励的目光,一时心下大安。
      萧殊磔磔怪笑两声,道:“侯爷定要与我为敌,谢相何必掺和?”
      谢石一手抽出腰间一把古剑,道:“我是青儿的剑奴,自然是琴声指到哪我打到哪。”古剑脱鞘之时,谢石一招“将军百战身名裂”迎面向萧殊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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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光一闪,裴青手下自然流淌出《贺新郎》的曲调。此琴以铜铁之类异物为弦,外裹冰蚕丝,入手不寒不涩,声音远较寻常琴具响亮,更有金石迸裂、银瓶四溅之音,端的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
      萧殊面不改色,双手一拍轮椅扶手,从扶手里弹出两柄白刃,一长一短,一直一弯,右手使长枪,左手使弯刀,双刃相叠接下谢石这招。双方短兵相接,乒乓之声,更激起琴剑共鸣,声传百里。众人原本就受伤颇重,闻琴音更觉五内俱焚,呕血抽搐。饶是曲长歌、苏应陵也觉胸闷气短,血脉沸腾,纷纷以布条塞在耳朵。曲长歌目不转睛看着场上情形,三十年前洞庭武会之时她还没有出生,却从小听了一肚子龙吟琴、凤鸣剑的故事,只觉学琴练武之人要一睹白细柳、谢玉的境界只怕高山仰止难以企及,此时情景再现更觉心神震撼、大慰平生。
      萧殊半瘫之人,却臂力惊人,内力运诸兵刃上谢石不能久抗,欺他行动不便,接连两招“回首万里”、“故人长绝”飞腿踢他面部下颌,铁剑挑他下盘。萧殊手肘在轮椅上一靠,轮椅竟然旋转起来,堪堪避过这一挑。
      接下来数招,两人都是一气呵成。萧殊虽然半残,但是双手使刀,借力轮椅,可攻可守,竟然也不逊色正常人。料他残疾之后,为保性命,当是下过苦功,不然也不会残喘至今。
      谢石见他虽取力机关,腾挪之间不甚灵敏,更以快剑相逼,一招“满座衣冠似雪”只觉白光点点,攒动成圈,萧殊腰下不能动弹,右手持长枪抵挡,左手弯刀忽然转守为攻,朝谢石刺去。
      琴声大振,弯刀去势一顿,萧殊再想收回来已是难上加难。谢石“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两招,铁剑与萧殊右手长枪相接,刀光四溅,萧殊弃弯刀,腾出左手,与谢石两人左手各拍一掌,真气相接,混若海上火山喷发,滚滚岩浆奔腾入海,翻江倒海,誓不罢休。
      琴声之中只听有人尖叫:“住手。”
      忽听隆隆两声雷音,异响惊动天地,神明呵斥,劈山断海,于是各自抽刀驻剑。
      琴声收束,谢石收起剑势,跃回裴青身边,相扶而立,乌云消散,明月来照,正是“谁共我,醉明月”。
      一曲终了,双方小试牛刀,各有所感。萧殊谢石两人各逞武力技艺相当,如若萧四不伤,狮子吼勉力可敌龙吟琴,难怪他们一上场就不惜代价挑下萧四。
      萧殊用长枪挑起地上的弯刀,一抹嘴角的血迹,冷笑道:“十三,你在一旁看得开心吗?这两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你莫要痴心妄想了。”

      裴青往场上看去,但见人堆里站起一个人,撕下脸上面具,他先前扮成萧十六,不知是萧殊之意还是自己的主意。方才叫住手的正是他,此时十三面上惨白一片,裴青与他纵有千言万语要说,也不知如何开口的好。
      萧殊嘲讽道:“好十三,你是准备见你三哥人头落地才出手吗?”
      十三走到他身边,涩声道:“不是的,三哥……”
      萧殊见他面上恍恍惚惚,更是心头火起,此时却不好发作,只轻叩了一下扶手,但听“哒哒”两声机关响动,从轮椅背后弹起一物,萧殊伸手从椅背后抽了出来,掷在十三脚下。
      龙吟琴忽然无人自鸣,七弦大涨,惊涛拍岸,龙鳞浮现。
      那物形如长剑,掷地有声,裴青仔细看去分明就是另一把凤鸣剑。
      谢石淡淡道:“凤鸣剑是一对,此言不虚。”
      萧殊森然道:“十三,宁古塔十年监禁,我娘和我受你照拂,天赐末年萧坚要杀你和阿铎,我替你们杀了萧坚,扶阿铎上位,偿还你的恩情。如今你要还认我这个三哥,你要还是我鲜卑的好男儿,就拿剑把这两个贱人的狗头取来祭旗。”
      十三木然弯腰,从地上捡起凤鸣剑,握在手里,望向裴青颤声道:“你那时说不愿意留在燕京留在我身边,是因为他的缘故吗?”说着把剑尖往谢石那一指。
      裴青目中尽是不忍,好半天点头道:“一半是因为他。”
      十三眼中迸出一点希望之光,追问道:“那还有一半呢?”
      裴青将目光看向萧殊,闭口不言。心里暗道:“因为你身边从来没有我立足的余地。”
      十三仍是不解,道:“你是中州之族,贵胄之后,奈何以华夷之异,有怀介然?且大禹出于西羌,文王生于东夷,但问志略何如耳,岂以殊俗?”他只以为裴青以华夏冠冕不愿屈居异族之列。
      裴青将牙一咬,不再理他,对谢石道:“你的太虚剑可以抵凤鸣剑吗?”
      谢石道:“可以一试。”说话间他剑尖一挺已经朝呆站着的十三攻过去。
      “十三”萧殊见他竟然不加抵抗,目涌怒意,清啸一声,内力惊人,啸声中杀气之浓几可穿云裂石。
      谢石剑势稍滞,十三受当头棒喝,本能举剑相阻,太虚剑点在凤鸣剑剑脊之上,十三终于恨意大生,一剑荡开,向后退半步,立地既稳,复又举剑而上。太虚剑沉重,凤鸣剑轻灵,两剑相交,后者竟然毫发无损,饶是谢石也不由心生寒意。
      裴青轻抚琴弦,正是一曲《燕歌行》,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太虚剑重整旗鼓,再攻过去,换成“谁云江水广,一苇可以航”。
      十三想起在御剑山之时也是这两人琴剑合璧打退了他师傅商太微,新恨叠上旧恨,也拿出看家本领,凤鸣剑锋利无比,剑气所到,青山刮削,乱石点头,只是每每指向谢石之时都有一股罡气迎面相阻。他百忙之中抬头一望,只见裴青十指如飞,心知是琴音作怪,却一时想不明白。
      萧殊总算比他见多识广,却没有时间和他说这琴剑相谐的原理,提气放声道:“十三,你少用内力,内力越多受阻也越多。”他说完话从袖中摸出一管芦笛,放在嘴边略试几下,便吹奏起来。
      乐声中掺进笛音,裴青身子一抖,从商调一变而为羽调,琴弦扭曲,与笛音相抗,初时几不成调,他咬紧牙关,闭目凝神细听,复又重回韵律,但被由萧殊内力催动的笛声压制,琴面龙鳞闪烁,极不稳定。
      十三不明就里,但觉谢石周身罡气渐弱,于是大喝一声,提剑再上。谢石闻琴音不稳,剑势也转而为守。
      萧殊形容粗狂,没想到也是精擅音律之人,笛声仿若一阵风沙呼啸而过,沙海无边,远远传来驼铃叮当,引商刻羽,节律宛然,风沙之中隐约可见一队商旅,顶风而行。
      裴青细白牙齿将嘴唇咬裂,一滴鲜血从唇上脱落,溅在振动的琴弦之上,发出几不可闻的杂音,他忽然双目一开,目光如剑,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音调再转已变《梅花三弄》,这本是晋代的笛子曲,被后人改成了古琴曲,正好与萧殊芦笛相和。他一开指便是三弄高、潮部分,用韩清商“双琐”指法,长琐十三声,连弹三十遍,从四面八方密锁笛声,轮指、拨剌、滚拂、长琐等一气呵成,但见朔风刺骨漫天大雪中,只有梅花吹不尽。
      便听卡一声,萧殊手中芦笛爆裂,轮椅侧翻在地,将他甩出多远,他面上都是鲜血。
      十三听见异响,待要回头去看,剑势一委,谢石见机而上,已将凤鸣剑挑落,剑峰指上他的咽喉。
      裴青琴声也收,面白如雪,只唇上鲜艳一点,用力过甚,一时说不出话来。
      十三急道:“三哥,你没事吧?”他一动,谢石剑尖就势往里刺了几分。
      萧殊咳出胸中废血,满目焦灼,厉声道:“放开十三。”
      谢石不语,萧殊再望向裴青,裴青将颤抖的手指紧握成拳,藏于手心,举目看他,目中淬血:“王爷,你也有今天。”
      萧殊挣扎爬上轮椅,哑声道:“你身无半点内力,以琴声相拒,我不信没有一点伤?”
      裴青含笑道:“伤是有,只要死在王爷后头也不打紧。”
      萧殊道:“你不过是要我放你们走,你们走吧。”
      裴青哼笑道:“王爷说笑了,贱命一条,何曾稀罕。想来燕军攻城掠地着实不少,杀人掠女亦数不胜数,拿王爷一命来抵,王爷要死多少回才算数?”
      十三忽道:“阿柳不要,你饶了萧王爷,我的命给你。”
      “放屁!”萧殊怒喝道。

      ==============诸位终于知道十三是怎么死的吧,他是蠢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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