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星海游

9、③

　　“殿下是中毒了。”今日当值的御医朴胜基并不熟识，不顾却也不眼生，应当是这半年才入宫的。

　　“中毒？怎么可能！”朴胜基还把王琪半抱在怀里，用已经脏兮兮的衣角去为他擦掉血迹，“殿下平日与我共同进食，怎么可能他中毒了我却还好好的。”

　　“这……或许并不是通过食物下的毒。”原御医顿了顿，继续说，“我听闻有异人能通过头发、血液，甚至是贴身衣物给人下毒，或许殿下便是如此中毒的。”

　　朴胜基不信这位御医的一家之言，他已经让人去请所有还在王城的御医进宫，到时候一个个的来，他不信这世界上真的有无解之毒。

　　御医们来得很快，一个个都带着自己的药童，然而每一个人为王琪把完脉之后，却都只得出一个结论，与最初那御医一模一样。

　　殿下是中毒了。

　　“这毒，能治吗？”朴胜基在御医赶来的时候就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今日当值的那一名御医手上也有些功夫，他为殿下扎了几针之后，殿下就已经不再吐血。

　　如今寝殿内是早已被宫侍收拾过一遍，那些沾了血迹的东西都已经撤下去了。

　　朴胜基问过话之后，所有御医都沉默了，大家对视片刻，却无一人开口。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朴胜基的视线在所有人御医脸上挨个扫过，他们都一副没有办法的表情，只有站在最前面的那位圣手略有不同。

　　“周御医，您是不是知道这毒该怎么解？”朴胜基仿佛是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往周御医的方向走了两步，轻声询问：“您在宫中多年，医术卓绝，应当是知道如何才能解了殿下身上的毒，对不对？”

　　周御医年纪已经不小了，满头银丝，手上也全是皱褶，“这……”周御医欲言又止。

　　朴胜基再往前一步，走到周御医的身边，他平生最大的耐力克制住自己，这才能够说出话来，“你说，不管是什么药材，我定然都会为殿下寻来。”

　　“这毒，我也曾是在一本古书上见过，那解药的方子我还是记得，但是药引——”周御医咽了一口吐沫，看着面前脸色比殿下好不了几分的朴胜基，最后还是把话说完，“药引，需要用与中毒者心意相通之人的血。”

　　这是什么药引！

　　这是什么药方！

　　朴胜基从未听说过如此荒谬的事情，这样的毒方，这样的药引，怎么可能会存在！

　　“这是什么毒，我从未听说过。”似乎是卸了一口气，朴胜基往后倒退一步，隔着一段距离继续问周御医，“周御医可还记得是哪本古书？”

　　“这。”周御医抬眼看了一下站在身前的朴胜基，神色有些复杂，不过还是说了，“时间太久了，老夫也记不清了，应当是我少时在我师父手中看的，因为当时便觉得奇特，所以对这方子还记忆犹新。”

　　原来如此。

　　朴胜基点点头，嘴唇微动，喉咙一阵一阵地收紧。

　　他以为他说出了话，却没听见一点声音，也没有一个人动作。

　　“朴队长，要不，让皇后娘娘来试试？”那位新提拔的内侍也在寝殿中，他站在靠近朴胜基的地方，轻声问，“皇后娘娘与殿下是为夫妻，应当能符合要求。或者是您……”

　　朴胜基看了出声的内侍一眼，这人平日里有些小机灵，有时候能够想到不少好用的法子。可惜，这个内侍半年前只是一名在后面做杂事的小侍从，不知道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去准备药材吧。”朴胜基再次开口，却没管那小侍的话，“我说了会为殿下寻来药引，自然能做到。”

　　心意相通。

　　殿下爱过的人，便是只有那洪林一个。

　　“是。”周御医看着背对着他的朴胜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而后带着身后的众多御医一个个都离开了，他们要亲自去药方抓药。

　　御医走了大半，只剩那位当值的原御医还留在寝殿，以防殿下再发生什么意外。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殿内有几根手臂粗的蜡烛被点燃，经风一吹火苗摇曳，光线忽明忽暗。

　　“原御医。”朴胜基回到王琪的床边，看着同样在不远处候着的人，问道，“你曾经听说过这样的毒吗？”

　　“我不曾听闻。”原御医站在一处物件的阴影里，朴胜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话却每一个字都能听清，“我只是根据过往的经验推测殿下中毒了，却不知道是何种毒物。”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开口。朴胜基站在床头，看着光中睡得安慰的王琪，突然就跪了下来。

　　原御医看看见朴胜基这动作之后瞳孔收紧，差点就要开口叫人，不过好在下一秒他就忍耐了下来。

　　朴胜基跪在床边，右手握住了王琪的手，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轻轻在王琪的手背上落了一个吻，“殿下，臣肯定不会让您出事的。”

　　“朴队长，药煎好了。”有一名建龙卫端着一碗滚烫的汤药进来，声音惊动了寝殿里的其他人。

　　“你们都出去。”朴胜基看了一眼来人，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宋诚智，“诚智，你去点一小队建龙卫，收拾东西，天亮之后，我给你们派个任务。”

　　“是。”宋诚智没有多问，直接去点人，有另一名建龙卫的小队长接替了他的位置，守在寝殿之外。

　　寝殿之内只剩朴胜基一人，他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刃，缓缓伸出了左手，放置在药碗之上。

　　这把匕首还是当初他是副队长的时候殿下赐给他的，据说是从中原那边得来的好东西，当时殿下一共得了两把，他有一把，洪林也有一把。

　　从药碗里蒸腾而起的热气很快让朴胜基的手染上湿意，他用匕首的尖端在手心上比划了一下，然后一个用力——

　　滴答。

　　有血顺着掌纹滴进药碗中，荡起一片波澜。

　　朴胜基看想自己的手心，并不觉得有多疼。他看着血一点一点的流下去，心里却想着，或许这半年殿下也会对他有一点点的在意？

　　哪怕是一点点，或许他们也能心意相通。

　　若是心意只有一点点，或许，他可以多放一点血？

　　这般想着，朴胜基右手一个挑刺，又一道伤口开始流血，所有的血都被滴入药碗之中。

　　直到那药碗被装得快要溢出，朴胜基这才移开了自己的手，用一旁的毛巾擦了手上的伤口。

　　“殿下，该喝药了。”朴胜基试了药碗的温度，然后端着碗走到了王琪旁边，他先扶着王琪半躺在自己身上，然后才取过勺子一点一点喂他喝药。

　　王琪没有意识，有一大半的药汁都撒在了外面，一碗药下去，多半是喂了王琪的衣襟。

　　不过朴胜基并不在意这些，他把碗放回去，然后叫人进来收拾残局。

　　周御医说了，若是药引放对了，只要一个晚上殿下就能醒来。

　　现在天才黑了没多久，等到天亮，或许殿下就醒过来了呢？

　　有宫侍来来回回收拾寝殿，朴胜基让人打了热水为王琪擦掉身上的污渍再换上一身新衣。

　　而后只能等待。

　　周御医的年纪大了，朴胜基让人准备了偏殿，除了当值的原御医外，所有的御医都可以去偏殿之中补眠，若是殿下有事，他们也能很快赶来。

　　建龙卫却是不能休息，朴胜基让人去通知几位殿下极为信任的大臣连夜入宫，又让人找了几位掌管王城将士的将军，让他们着重注意城防，明日好生检查进出王城的人。

　　等到一切朴胜基能够想到的事情都做完，时间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月亮刚刚挂在天空一点都没有要下去的迹象。

　　等到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寝殿内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朴胜基更是占据了距离王琪最近的位置，他的目光落在王琪身上，一瞬也不曾离开过。

　　殿下，请您醒过来吧。

　　殿下，难道朴胜基真的在您心里一点点位置都没有的吗？

　　就算看在这半年的份上，也请您醒来好不好？

　　可惜，无论他在心里怎么哀求，都没有人能听得见。王琪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唯有嘴唇，染上一丝异样的鲜红。

　　那是朴胜基用手抹上去的。

　　时间慢慢流逝，烛台上的蜡烛烧掉了一大半，天边有光开始出现。

　　已经快到夏日了，然而清晨时分，还是那么凉。

　　朴胜基动了动僵硬的肩膀，感觉自己全身开始发冷。

　　“殿下还没醒吗？”也不知道他问的是谁，抑或只是在自言自语。

　　旁边的小侍跟着答了一句，“殿下还没有醒来。”

　　已经有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朴胜基离开了一直站着的地方，往窗户的方向走去。

　　在天边，有一丝橘黄色的光芒在缓缓扩散，那是日光。

　　天亮了。

　　而殿下还躺在床上纹丝未动，并没有如朴胜基祈祷的那般醒过来。

　　所以，他的血，做不了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