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不来根葱吗》赊月色

20、陈阿四

　　陈老四是个行脚商人，自幼年跟着他老爹就入了这行，林林总总干了也二十多年。刚开始的时候，在东边的镇入点针线手绢，贩到西边换点胭脂水粉小玩意儿，再将西边的小玩意带回去东边换针线，几个地方走一走，银钱还是好挣的。那时候他才十几岁，想着奔几年就能存下点积蓄来，娶房小媳妇，再好的话赁个铺子，安定下来，生几个胖小子，小两口好好奉养老母。

　　如果没有变故的话，这会是他的人生轨迹，与辈辈的行脚商人没有任何区别。然而……二十年前的那一天，一切都变了。那一天就像是传说中的天狗吃日头一般，天忽然就黑下来了，整个天下没有一点光亮。不，甚至是比天狗吃日更加恐怖的。天就好像裂开了个口子，有好多的妖怪魔鬼挤了过来。那些翻滚的黑云彩都快压到地面了。
　　在陈阿四以为他们都要完了的时候，天上忽然响起崩地一声爆炸巨响，天忽然又亮了，那些黑云和好些亮晶晶的东西四散飘落。

　　他们都以为就没事了，虽然觉得这种几辈子也见不到的气象肯定有个出处，然而也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他们这种平头百姓，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吃饭总比皇帝大。后来他四处担货的时候听说，有的村子在接触到那掉下来的黑云彩的一瞬间就全部化成了一滩血水。而那些接触到那亮晶晶的光点的人，都变得神采奕奕，就算是曾经有病的也都好了。陈阿四觉得真是神奇，然而村头田间的人闲话，老是喜欢把话往大了说，其中谁知道有几分真假，他就没往心里去。
　　老人们都说那是天上的神仙打架，坏的神仙要来伤害他们这些老百姓，好的神仙就出来把他们打跑了，还降下了对他们的祝福来消除那些坏神仙降下的厄运。要好好的感谢这些好神仙。
　　那天村头村尾都准备了牺牲祭品，并案头香烛，他们全村人一起跪下拜谢神仙的救命之恩。

　　那时候才十几岁的陈阿四以为，危险已经过去了，之后的日子肯定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有好神仙保佑着他们呢。然而……他们村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厄运这个时候才算真正的开始。

　　先是村里的老人，接着是小孩子，都开始相继生病死去。他的父母就是那时候死去的。那时候他们还以为他们村里闹了疫症，那时候家家挂白，村里一片的萧条凄凉。站在父母的薄棺前，整个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陈阿四，以为这就是他一生中最悲凉的时候。从一家幸福，变成孤身一人。

　　然而当那个无月之夜的凌时到来之时，陈阿四和村里剩下的人才知道，原来这一切竟然只是个开始。
　　那时候，跪在父母的棺前守灵的陈阿四听到停放了父母尸身的两个棺材里相继响起响动，像是指甲瓜着木头的声音。开始陈阿四只以为是门外的虫鸣。但是当他看到那棺材竟被推开，伸出了一只干枯苍白的手的时候，他才知道，一切原来早已不同。

　　那些死人竟然都活了过来，变成了六亲不认只会咬人的活死人。而被那些活死人咬过的人，也会很快的变成活死人。这时候再没有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那些曾经的亲人，这时候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陈阿四在逃跑间，失手一斧头敲在了他变成活死人的父亲的天灵盖上，就见他父亲僵直了一会儿，接着就倒地不再起来了。
　　村里人才知道，对付这些‘怪物’，是要敲脑袋的。活下来的老人说，这是被恶鬼占据了身躯。

　　他们村里在又损失了些人的前提下，将那些活死人都杀死了。为了他们不再爬起来，将这些尸体都聚集到村口放了一把火烧掉了。
　　橙红色中隐藏着幽灵似的绿光的诡异火苗瞬间升腾起，贪婪的舔着血红色的天空，被焚烧的尸堆散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气味。
　　原来，这才是开始。

　　之后除了人之外，动物也会变成那些东西，被变成这样的动物咬一口，也同样会变成活死人。接着过了一阵，植物开始凋零，地里的庄稼结的谷子作物比原来的十分之一都不足。更多的人病了，病着病着就死了。还有的侥幸没有得病的，但因为食物的短缺，最后饿死了。

　　陈阿四本来住在东边，但是本来最是肥沃的东边地带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混着毒的荒地。他跟着其他逃难的人逃到了西边。索性他脑子还算够用，在逃难过程中，也竭尽所能的做一些小生意，也算活了下来。

　　无论是什么时代，什么地方，总是有些相比起来衣食不愁的有钱人的，他们坐拥着整个仓廪丰腴的粮食，在没有天变之前还会偶尔开仓将陈米分给受冻饿的百姓，到现在这样的乱世，自然就留起来自己消耗了，有的仓中的粮食够他们吃半辈子都没有问题。甚至有余粮去换些日用。
　　甚至有的富贵人家与皇家还有些联系，那整个官仓都是他们可以随意消耗的。他积攒了些头绳花簪香粉什么的，这些廉价的小物在和平年代有钱人家的小姐是看不上的，但是这样一个平头百姓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谁还有那些心力做这些没用的。就算是有心力，也难保那些手工匠人没有变成那些吃人的怪物。

　　于是那些有钱人家只能勉强接受他各处找来的小东西。有时候运气好，陈阿四还能找来几根蔬菜或是没有收到污染的野果子。这些新鲜的东西，他是自己不吃的。全都拿去那些想要尝鲜的富家换些陈米，比起轻飘飘的野菜果子，还是粮食更能填肚。

　　这次他也是和往常一样想要找一些野果，没想到走着走着腿忽然一痛，他就没有知觉了。估计是被污染了的虫子咬了。这也不奇怪，他们逃难的队伍原来本来是浩浩荡荡的，但到最后只剩下一半人不到。每次晚上睡觉再起来都会减员，开始他们闹不清原因，后来他们眼睁睁看了有人被虫子咬了就变成那个玩意，才知道原来有的虫子也是被污染了。

　　再醒来，就到了这样仙境一样的地方。
　　陈阿四又揉了揉眼睛，给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热辣辣的感觉告诉他这竟不是在做梦。竟然不是在做梦，这这，这怎么可能。
　　这场景在原来也许只能算是普通的农家景色，然而……在这样一个全世界都凋零枯败的时候，眼前的这郁郁葱葱的景象，就显得那么的让人不可置信。
　　这院子里充斥着各色鲜艳的颜色，每一处都是如此夺人双目，陈阿四简直不知道该先看哪里。
　　先抢入眼前是红色的鲜艳欲滴的果子满满一溜挂在根根枝条之上，压低了这低矮灌木的枝条。而被这灌木包围的是一方小菜园，小菜园不大，里面一畦一畦整齐的种着各色的蔬菜。赏心悦目的嫩绿叶片上滚着几滴刚刚浇上去的水滴，晶莹剔透映照着阳光，说不出的诱人。
　　他咽了口口水，摸了摸开始咕咕作响的肚子。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而小菜地的一边是一个竹子搭的小棚子，棚子有个栅栏门，从栅栏门的门缝里可以看到里面有兔子，鸡鸭和一些其他的动物在跑来跑去，其中有两只小兔子也不知是在玩闹，还是在打架，从棚子的一边追着跑到另一边，又再跑回去。这样有活力的动物，他只有少年时候才见过。现在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了。
　　而小菜地的另一侧则是一架葡萄架。珠圆玉润的一颗颗葡萄从架上垂下来，像是一条条价值连城的水晶坠子。
　　陈阿四又咽了口口水，他都不记得上次吃葡萄是什么时候了。不，他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有没有吃过葡萄。这种东西只有在西边才有，到了他们东边，这样精贵的水果都是有钱人家才买的起的，曾经要一两银子一串呢，那是他们家两个月的用度。而且那些葡萄贵是贵，但是看起来要不然就像是没熟，要不然就是蔫头耷脑的好像快要坏了似的。就算是这样的葡萄，少年时候的陈阿四也在铺子门口站着咽了许久的口水，而那些葡萄哪里有眼前的这架葡萄那么水灵灵的诱人。
　　陈阿四闭上眼睛，抿着嘴，悄悄想象着要是扔一粒进嘴里，用牙齿咬破，果皮破裂，汁水溢出，那肯定是瞬间甜香满口。
　　再看了一眼那葡萄，陈阿四依依不舍地移开视线。
　　看到了长着翠绿竹叶的竹篱笆，以及竹篱笆脚下挤出来的笋子和一簇簇的各色蘑菇。

　　这…… 陈阿四又揉了揉眼睛。那篱笆竟似是活生生的竹子，只是被改变了形状做成了篱笆的样子。那是一架活的篱笆。
　　这……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