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 非人 × 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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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亚再也没有来过信。
我有点怀念以前的日子，那时候每个月我们都会有三至五次的信件来往。彼此聊一聊各自的生活，开心的事，烦恼的事，亦或只是无关紧要的碎碎念。他给我寄各种礼物和小吃，我也给他送去自制的美酒和牛肉干。
我喜欢那样的时光。
我已经许久没见过白毛团子了，它现在漫山遍野地到处浪，时不时还偷吃我一两只羊。日子过得十分滋润，连家都不回了，这小没良心的。
在山顶守墓时，偶尔也会看到它从远处经过，然后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冲我撒娇，没一会儿它又转着圈子去追蝴蝶，追着追着就彻底没影儿了。
……这货究竟是怎么活那么大还没被我下锅的？而且啊，我那个想要在冬天里抱着大型犬暖被窝的愿望，根本就没实现嘛！
天气渐渐转凉，白昼变短，黑夜变长，一年又要过去了。
我适时减少了扫墓的时间，每天去墓地转上一圈，待上一两个小时，随便念一念报纸。然后又继续回到家里，窝着喝茶看书，或者练习油画。说来奇怪，我不怎么怕冷，但还是不喜欢冬天。
这天，我整理房间时，在书桌抽屉里翻到了过往的信件，一沓一沓的累得整整齐齐。细细数来，竟有一百多封。我突然十分地期待能再次收到米亚的来信。
就当这时，电话虫响起了。
我在急促的铃声里愣了有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唯一养有的那只电话虫是谁送来的，而会打进这个号码的又只有谁。我从竹篮小窝里掏出电话虫接通，还没得及说一句话，就听到了对面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这死孩子又在哭了。
他似乎喝了酒，而且喝得还不少，说话时咬字模糊、语无伦次的，还不时有酒瓶碰撞和大口吞咽的声音响起，显然是醉得不轻。
“那个位置……我为什么一定要去争？！我明明不想要，一点也不想……很温柔的哥哥，我很喜欢他……可是母亲一直想要哥哥他死！！”
从断断续续的抱怨之中，我听明白了个大概，这应该是两个继承人之间的较量，大家族里的权利斗争什么的。不过实在不会安慰人的我，只能干巴巴应了一声：“哦。”
好在米亚也没在意，或者说他此时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一头热地想要找个人发泄罢了。而身为他笔友的我，恰好就是那个成为他心情垃圾桶的倒霉蛋。
“不想学习，不想应酬……我太累了，阿墓，我对这一切厌烦至极……感觉自己就像是困在一个铁笼子里，什么都要按照饲主的命令行事。”
米亚停顿了几秒，再次开口时声音微微发颤：“所以……所以我反抗了她，可是她……她……她甚至掐着我脖子让我去死！！”
一直竭力压抑着的哽咽流泻而出，连成了一片泣不成声。这个真实感受到了母亲的杀意的少年，绝望地嚎啕大哭。
“她还说后悔把我生了下来……为什么？凭什么啊？……我恨她，我憎恨这一切……阿墓，她不要我了……！我知道的，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工具，既然这个工具不好用……她就再也不需要了！”
“我想念你，阿墓，我的朋友，我好想能够见你一面……”少年的声音里带着试探与期待，近乎哀切地恳求着，“阿墓，我们见一面吧，好不好？我在香波地岛等你，如果你不方便出行，我可以派人去接你！”
“呐，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好不好？明天、不，今天下午我就派人去接你，一周时间就可以从「新世界」返航了！然后我会在香波地的观光区等你，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游乐园——”
“我不会去的。”
我打断了少年那满含期待的话语，口吻平淡得近乎无情地拒绝道：“很抱歉，米亚，我不会去香波地的。因为我不能、也不打算离开这个岛，不过……”
“咔嚓——”
这下好了，电话直接被挂断了……这算什么？邀约被拒所以恼羞成怒？这熊孩子还敢给我甩脸了？
我举着话筒尴尬了几秒，默默把那句“不过你可以来岛上找我玩”的邀请给吞了回去。我想要回拨，但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号码。沉默一会儿后，我把电话虫扔回了它的小窝。
算了，就这样吧。友谊的小狗大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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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近来尤其喜欢散步，特别是在下雪的时候，总会来到海边沿着岛屿慢慢地转上一圈或半圈。当铺天盖地的大雪簌簌落下，融化在蔚蓝透彻的海水里时，那景色无疑分外的美丽。
不过我总能在海滩上捡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半个月前捡到了一双镶嵌满宝石的鞋子；十天前捡到了一张藏宝图；上一周捡到了一个漂流瓶，纸条上全是失恋的怨念；几天前甚至捡到了一只会说话的奇怪海星，后面给放生了……
而现在，我盯着脚边这个被海浪冲上来的遇难者，开始考虑以后是不是别来海边散步了比较好。
我伸出脚将遇难者踹翻了个面。这是个落魄的中年男人，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刀伤，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被海水泡得腐烂发白。
男人的胸口微弱而缓慢地起伏着，竟然还留有一口气，他吃力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然后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什么啊……是死神小姐吗？”
“很遗憾，我不是。”我感觉他这个说法很有趣，难得有一点闲情逸致地回答道。
“不是死神？”男人的嘴角挤出几缕嘶哑的笑声，“那你看我的眼神……也太冷漠了吧？”
“嗯……这个嘛，我想，”我这样对他说，甚至还带着平淡的笑意，“我大概不能算是个「人」吧。”
女孩四岁时第一次离开深山，来到了山外的一个小村庄里。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外界，见到那么多人，还有许多新奇的事物，她小心翼翼地好奇打量着。
杂货铺的老板大叔抓了一把糖果塞给她，揉了揉她的脑袋。五颜六色的糖果非常好看，大叔放在她头顶的手也非常温暖。女孩忍不住用脑袋蹭了蹭那只手掌，露出开心的笑容。她喜欢这样，因为阿琪从来都不会揉她的头。
然后某一天，老板大叔死了。
在修缮屋顶的时候，失足从高处摔下来，脑袋撞上了尖锐的石头，破了一个大洞，扑哧扑哧冒着血，当场就没了气息。
女孩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你这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心」。”
在我十三岁那年，阿琪已经病入膏肓。他终日躺在床上，一天之内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而少数清醒的时候，他则一反常态地变得话多了起来。
“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当初你在那场大雪里睡得太久了，久到就连心脏都被冻结了。”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不说话，也不反驳。
阿琪并不在意我这种态度，我觉得他甚至都不在意我是否有认真在听。他只是想在生命最后的、难得清醒的时光里，说一说他以前埋藏在心底，从未显露出来过的感情。
阿琪突然提起了一件事，“还记得村里那个总给你糖果，经常照顾你的大叔吗？我直到现在，都忘不了你那时的表情。他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不是吓傻了，也不是没反应过来，你只是……只是真的不在乎。在你的眼中，一个人的死去，和一片树叶的飘落，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嗤笑一声，“没有！毫无区别！”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情绪如此明显的模样，略感有点新奇。他似乎是牵扯到了呼吸，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捂着嘴的指缝间落下一片腥红。
他却毫不在意，随便一抹唇角，□□地继续道：“你比谁都凉薄。哪怕这个世界明天就毁灭，全部的人类都死光，你也不会在意哪怕一丁半点。你的心是冷的啊……我不会让你出去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阿琪说我没有心。
人活着的时候，我自然愿意投入感情，愿意去好好相处。就像那个老板大叔，我是真心很喜欢他给我的糖果，糖果很甜，只要吃一颗，训练落下的伤口都会不那么痛了；也很喜欢他抚摸着我脑袋的大手，总会让我觉得非常温暖。
可人总会死的啊，死亡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既然是很正常的事，我为什么……又要伤心呢？
我不能理解阿琪。
但是阿琪那么聪明，阅历也比我丰富很多。他说我没有心，大概我就真的没有心吧。
我认真地想了想，生命之于我，大概真的是如同草木落叶一般的东西。存不存在都无所谓。
我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人」。
人类如果一出生就被抛弃于荒野，在野兽群中成长的话，那么他大概从来都不会知道自己是个人类吧。他会把自己当成了狼，当成了老虎，当成了雄狮，或是一切冷酷凶狠的猎食者。
没有人来告诉我，如果从一出生，就被扔出了人类的圈子，成长为了某种「背离人道」的东西，那该怎么办？
阿琪说的是对的，可同时也是不对的——他怎么可以这样高高在上地评论我呢？他怎么可以置身事外呢？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平静而笃定地说道：
“你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才把我捡回来的吧？如果不是抱着利用的目的，你根本不会救我。哪怕我只是一个弱小可怜的婴儿，你也只会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任由我冻死在雪地里。明明都一样——”
“你和我是一样的，你也不是「人」。”
阿琪呼吸一滞，愕然地瞪大了双眼，嘴唇颤抖着，嗓音干涩地吐出几个字：“……你说得对。”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他低声重复了几遍，忽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癫狂而又悲怆，“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啊，我也不是「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的，他的笑声停止了。
——他死了。
我眨了眨眼，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我想，那个妖怪大概是说对了，阿琪他真的很有可能是被我给气死的。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14章 非人 × 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