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环——命》无颜色

1、丫环——命

　　丫环，对，我是个丫环。我当丫环当了十多年，但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一个丫环，而丫环，又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存在。

　　1、少时

　　我曾经的名字叫水儿。我有个家，很穷。家中有爹，有娘，有奶奶，还有个姐姐。4岁时，我跟着爹娘下地，他们耕田，锄地，我则倒茶、送饭。5岁时，我学会了擦桌、洗碗。7岁时，我开始挑水、做饭，还有插秧，拾稻。

　　10岁的时候，我知道了牙婆的存在，也知道了原来“女儿”是会被卖的。

　　邻家姐姐头上插了根稻，跟在那肥胖婆子的身后。我哭着上前抓住她的衣裳，告诉她我会想她，但这句话只换来了她的一个巴掌。她的手高高扬起，然后飞快的扇下。打在我的脸上，很疼，火辣火辣的感觉，像做饭时烫到一样。

　　她低下头，凑近脸。那曾经总是笑眯眯的脸五官扭曲成让我难以形容的画面。她红着一双眼睛看着我，太近的双瞳印着我因恐惧而发抖的模样。

　　“你不要太高兴，因为下一个就是你了。”她说。

　　“真羡慕你的姐姐，因为你娘在她后面生下的是你。知道你为什么取名为‘水’吗？因为你是不需要的，命如流水，注定离开这家，呆不住啊。呵呵呵呵，他们需要的都只是男孩，只有男孩。女孩儿有什么用？女孩儿除了被卖，究竟又有些什么用处。”她哭了，大大的眼，晶灿灿的泪珠儿就那顺着她的脸滑下，滴落。

　　“你娘的肚子里面又怀了个呢。去求求菩萨吧，乞求他不要给你一个弟弟。有了弟弟，就不需要你了，不需要了啊……”邻家姐姐说着，念着，哭哭笑笑，痴痴傻傻，最后终也还会死被那牙婆扯上了牛车带走了。

　　7个多月后，娘生产了，是个男孩。然后再百日，我走上了与邻家姐姐一样的道路。

　　爹说家里没钱，娘需要好好的养身子才能够有充足的奶水去喂给弟弟。

　　娘说弟弟是家里唯一的依靠。等他长大了要去书院上学，然后考状元，给家里添光。

　　家里没钱，所以要卖“女儿”。女儿命是流水，女儿身是破瓦，女儿是无用的，只能拿去卖钱。

　　姐姐大了，可以出嫁了。但我还小，所以被卖的“女儿”是我。一串铜钱，一张印了爹爹红色拇指印的纸，我跟着哑婆走了，永远的离开了家，也丢了自己的名字。

　　2、丫环

　　我上了牛车，进了县城，然后成为王家小姐的贴身丫环。我被改了个名字叫愁儿。其实本是“臭儿”，小姐取的，因为她说初见我是我身上臭得让她想吐。后来老爷说“臭”太难听，于是取了个谐音，同“愁”。愁儿，愁儿，管家念叨着这个名字，说我这一辈子便被这个字定下了。

　　我当了十年的丫环，属于小姐的贴身丫环。

　　小姐吃饭，我要为她添筷，加菜，端碗，盛饭。

　　小姐就寝，白天我要守在她的床头，夜里我要躺在她的隔壁。夏日我要帮她扇风，冬日我要为她看炉。

　　小姐读书，我要帮她翻书，磨墨，铺纸。

　　我学会了很多，也懂得了很多。

　　小姐可以对你好，但你不能因为小姐对你的好而忘记了自己的本分。小姐让你坐下陪她吃饭，你必须照着她说的做，然后收拾了碗筷，却又必须去领罚。你是丫环，什么都要听主子的。你是丫环，你是没有权利与主子平起平坐的。所以小姐的好心，往往只会让我皮肉受苦。

　　小姐是主子，而丫环则是那个站在主子身前，为她挡去一切灾难的存在。小姐背书背不出来，被打手板的是丫环。小姐犯错，跪在门外地上的人是丫环。小姐生病，被打被骂的也是丫环。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同是人，却多种命。穷人家的女儿是用来换钱的，富人家的女儿，则是用来被疼惜，被宠爱的。同是女儿，为什么命运如此的不同？

　　3、期盼

　　“愁儿你真好，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每当我做的事让小姐高兴的时候，她都会笑得灿烂，然后这样对我说。

　　我信了，记着，一直藏在心里。我总想着，什么时候小姐才会真正的报答我呢？我该要求些什么呢？让小姐把卖身契还我吧，卖给我可行。我想家了，就算他们不要我，不记得我，我却也想回去看看。姐姐生孩子了吧，弟弟长大了吧，娘老了吧，爹爹也是。还有奶奶，她的身子还好吗？冬天的时候，她的腿还会疼吗？

　　小姐长大了，该出嫁了。等她有了相公，有了其他疼爱，照顾她的人，她就不再需要我了吧？我就可以离开了吧……

　　小姐有了喜欢的人，是个书生。长得秀秀气气，笑着的时候眼睛像可以吸人一样。小姐喜欢他，他也喜欢小姐。他们一起游湖，一起赏花。他们想要日日夜夜的在一起，一旦有无法见面的时候，我便会被派去送信。每次小姐看着信，羞得脸通红的时候，她便又会对我说会报答我的话。到了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就会是甜滋滋的，因为，我觉得我快自由了。不要多久，我就可以拿会那张印有爹爹手印的卖身契。

　　一年后，小姐嫁给了书生，而我，则成为了陪嫁的丫环。小姐成了夫人，依旧会时不时的提到要报答我的话，但是，一年，二年的过去，我依旧没有等到她的报答。

　　然后我有了喜欢的人，不过一个卖菜的。长得不好，笑得很傻。但我就是喜欢，喜欢到日日夜夜都想着他。我等啊，等啊，等着小姐报答我，等着她把卖身契还我，等着我获得了自由之后，嫁给他……

　　4、命运

　　我做了十三年的丫环，而到了第十四年，我嫁了人。我嫁给了老爷，嫁给了那个爱小姐曾经爱得很深的男人。他的眼睛笑起来像是可以把人吸进去，但当我得知自己要成为他的小妾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原来他的眼睛并不好看。灰蒙蒙的色彩，像傍晚时窗外的雨幕，脏脏的，黯淡的颜色。

　　男人是可以娶很多个老婆的。

　　如果一个女儿无法为自己的男人生出儿子，那么那个男人就有权利休妻，然后娶其他的女人。

　　老爷没有休掉小姐，他只是想要娶妾。于是，小姐点了我。

　　她说我与她情同姐妹，定不会看着她受苦。她说她好爱好爱这个男人，她说她看不得他与其他的女人抱在一起，除了我。

　　她说我的就是她的，而她的可以与我分享。她把她的男人给我，而我绝对不会真的去抢她的东西。所以，那个男人，永远也都还是她的。

　　她说她一直都想要报答我，而将我许给老爷，是她说能做的一切当中最为珍贵的报答。她说只要我嫁给了老爷，便再不会是丫环，我也会成为夫人，享受跟她一般的富贵。

　　我拒绝，小姐哭了。

　　我转身想走，小姐抓住了我的衣服，跪在我的脚边。

　　看着她哭，我也哭了。看着她跪，我也跪下。

　　我说我有了喜欢的人，就像当年小姐喜欢老爷一样。我说他长得不好看，家境也不好。他不过是个卖菜的，总是笑得傻乎乎，却让我看着心暖。他不会写诗，也不懂得怎么去讨好女孩子。他只是在送菜来的时候眼睛盯着我，而每当我回身看他的时候，他便会脸红，像个苹果。

　　我说不要嫁给老爷，我说我不要当妾。我说我只想要个爱我的男人，我说我只想嫁给那个傻子。我说我求你，小姐。你说你要报答我，那就放我走吧。我会感谢你一辈子，一辈子都感谢你。

　　小姐不再说话，于是我起了身。我以为小姐终于放弃了她的打算，却没想到我刚刚转身，便被她敲昏了过去。而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自己仅剩的贞操。

　　我浑身光光的躺在床上，身边是同样光着身子的老爷。他揽着我的腰，鼻子呼出的热气洒在我的脸上。我想哭，但是眼泪一滴也流不出来。我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像瘫痪了一般，连手指也无法动上一动。

　　三日后，我嫁给了老爷，成为他的妾。我终日呆在屋子里，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个笑得傻乎乎的卖菜的。半年后，我怀了孩子。十月后，我生下一个儿子。二年后，我终于知道那个卖菜的娶了妻，是个朴素的姑娘，虽然没我长得好，却至少不是个失了自由有的丫环。

　　我的一生便如此的注定了。一串铜钱，一张卖身契，我没了我自己，最后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水儿，命如流水。

　　愁儿，永世的悲愁。

　　爹啊，为什么女儿要被卖？

　　娘啊，为什么只有男孩才能够是家里的依靠？

　　小姐，为什么你的报答是毁了我的一生？

　　苍天，为什么女儿不如男？我们都是一般的存在，为什么硬要分出那些个贵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