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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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郑，韩国之都，一个奢靡成风的地方。这里有金碧辉煌的韩王宫，有戒备森严的将军府，也有夜夜笙歌的紫兰轩。
如今天下动荡不安，秦国野心膨胀，其他几国亦是自顾不暇，而韩国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却是安之若素，没有丝毫改变，真不知究竟是麻木还是乐观。
我有些懒散躺在城郊树林的枝丫上，看着远处晃晃悠悠渐渐走近的马车，压了压草帽的帽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手中银针蓄势待发。
马车越走越近，林中的画眉鸟还在啼叫，没有人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机，我换了一个舒服的动作，悄悄勾了勾唇。
就在马车快到达树下的时候，我猛地睁开双眼，右手一扬，一枚银针直直飞出，精准无误地插在了车夫的喉咙上，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死了，身体从马车上栽了下来，发出一声闷响。
车里的人听到声响一边发出询问，一边出来查看，却在掀开帘子的那一刹那定住了，平静的面容瞬间被惊恐取代，我从他紧缩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那道已然近在咫尺的、杀气腾腾的身影。
利刃吻过脖颈，刹那间，鲜血如花，绽放在大地之上，混合着泥土融入其中。
“嘁，还以为有多厉害呢。”我擦了擦匕首，不屑地看了一眼脚边的尸体，语气之中满是鄙夷。
我抬头看了一眼树枝，一只橙色偏金的画眉鸟从树上飞了下来，落在了那尸体上，我又转头看了看天边，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树林中层层叠叠的树叶被镀上了一层美丽的金光，微风吹过，带着些许不真切，晃得人眼睛生疼。
余光看到那只画眉向我飞来，我伸出手，它便落了上来，另一只手抚了抚它光洁的羽毛，接过它叼来的东西――一颗眼珠。
杀人取珠，这是夜幕杀手团一贯的作风，也是完成任务的标志。
没错，我是夜幕杀手团的成员，确切地说，是夜幕女首领。
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许我从来就没有名字。
他们都叫我――灵鸢。
是的，我是灵鸢，也只是灵鸢。
***
所谓夜幕，不过是姬无夜养的一群鹰犬，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断满足姬无夜的跋扈、无理需求，完全服从他的命令，决不允许任何侵犯其一丝一毫权益的行为。
不得不说，这样的环境压抑而绝望，像是无底的深渊――只会一直坠落，却永远没有尽头。
即使从小就被当成杀手培养、注定一生都要在黑暗中度过的我，也同样会对这样暗无天日的环境产生厌恶和反感。
我一直都知道，我这样的行当终是见不得光的，就像新郑地下的老鼠，只能在夜间行动，一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便只有人人喊打的结果。
我自以为早已看透，再也不会去奢求今生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直到有一天，一道光照耀在我的身上，我才知道，原来光芒是这样温暖的东西，温暖到奋不顾身，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即使会自取灭亡也同样想要去触碰。
夜幕的墨鸦，是姬无夜手下最信赖的得力干将，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他玄衣墨发，冷静勇敢，眼角拥有独特的深色纹痕，就是这样一个把黑暗隐藏在黑夜里的人，却成为了我无论如何都想去靠近的指缝阳光。
只可惜，夜幕的首领之间从来都不允许有过多的交集，在这种是非之地，人们所信奉的并非高处不胜寒，而是一种已经接近变态的、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
底层人民固然倍受压迫，但站在高处的人却是更加危险，因为站的越高的人便越是有人想看他狠狠摔下来的狼狈模样。
我知道我必须非常小心，因为我太清楚自己和墨鸦到底被多少双眼睛盯着，所以哪怕是想到发疯，哪怕只有一丝兆头，也必须忍着心中所想，将其掩埋深藏，然后，默默远观。
虽然这个过程痛苦而孤独，但墨鸦那夜幕统领的身份让我觉得我和他的距离并没有那么遥远。
他和我一样，但似乎又和我不同，也许是因为他有一个副手，那个叫白凤的少年，我曾见过他几次，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不过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他太纯粹了，纯粹得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但他也太任性，任性到不适合做一个杀手。像他那样的少年，若是没有墨鸦护着早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毕竟，在夜幕，实力才是一切。
***
姬无夜嚣张跋扈，贪婪好色，为此，他专门建了一座雀阁，用来关押他从各地掳来的各色美女。
而墨鸦总喜欢拉着白凤跑去看美女，听说，他还总是给她们打分――这是他欣赏美女的方式――嗯，不知道我在他心里能打多少分呢？
最近姬无夜心情很好，大概是因为雀阁里又住了一位美女，这次来的是一位琴姬，叫弄玉。
她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虽然在将军府呆了这么长时间，什么歌姬舞姬琴姬也见了不少，可是这个着实和以前的不太一样――不只是因为她的颜值比之前雀阁中的任何一个美女都要高。
以往那些女孩子要么哭天喊地要么寻死觅活，成天不消停，没完没了头都大了，可是这位除了每天端坐案前空手抚琴就是每天端坐案前空手抚琴。
我调查过她，身世简单，不过是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但她的行为举止却更像一个大家闺秀。
何况……她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我仰头看着雀阁顶层的姑娘，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不知道那“简单”的身世，是当真如此，还是刻意的隐藏？
觉得她特别的明显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听说墨鸦这次给这位打了九分，要知道他以前给的分数最高也不过七八分。
但表现最明显的是白凤那小子，天天围着雀阁转，有事儿没事儿就爱盯着顶层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对那女子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感情，但不论是同情也好，怜悯也罢，也不论是有意还是无心都是极其危险的――至少在将军府是极其危险的。
将军府这地方，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藏污纳垢，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视之为洪水猛兽，痛恨至极不是？
在这里，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便可以将那些阴暗龌龊的肮脏思想无限放大，将它在一定的范围内发挥到极致。
而对于像白凤这样的少年，看不顺眼的人更是不在少数，只不过是几天的异常，便已经有人按耐不住了――比如一直看墨鸦白凤不顺眼的红鸮。
***
红鸮，百鸟杀手团中唯一一个直接被提拔为首领的人物，也是极少数敢公然对墨鸦挑衅的人之一。
至于理由……据传是因为当时墨鸦去鬼山选择副手的时候选择了白凤而不是他，所以一直记恨他们。
这种小心眼的人……呵！
悠然在小巷口的树枝上坐下，一边舒舒服服地倚着树干，一边眯着眼睛盯着巷口。
一柱香以前，我看到红鸮进了这个小巷，然后就没出去过，这原本倒也稀松平常，毕竟这家伙向来神出鬼没，然而几分钟前墨鸦也走进了这个暗巷，一时间，心中警铃大作。
过了一会，巷口果然有了动静，红鸮有些嘚瑟地走了出来，脸上满是得意，我皱了皱眉――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又去找墨鸦的麻烦了，并且，成果不错。
“哟，这不是灵鸢吗？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啊？”看见我，红鸮有些不怀好意地开口。
“哼，少用你那恶心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冷哼一声，瞥了一眼他那比女人还要妖媚的脸，语气之中满是毫不遮掩的厌恶，向着他的方向走过去，虽然目光再也没有看向他，但却不断地释放着威压，“你最好给我安分点，要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为什么？灵鸢，我要是没记错，你可是不喜欢白凤啊，我想要除掉他，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你以为我是为了保护白凤？”
“不是吗？”
“红鸮，你到底是装傻还是真蠢？我们同为将军效力，过分的内斗只会削弱我方的实力，我想，将军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
见红鸮不再反驳，我知道自己赢得了这场博弈，目的已经达到，我便再无停留，径直离去。
是的，红鸮再怎么嚣张，也是绝对不敢与姬无夜为敌的，我这么说，他定然不敢出言不逊。
只是，我自己也很奇怪，我为什么要保护白凤？我明明是讨厌他的呀！大概是，不想看到墨鸦失望的神情吧。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连他在乎的人都不愿意伤害。
“……嘁。”等我走出去好一段距离的时候，红鸮才发出这么一声，眼神中满是不甘。
不得不说，我的警告是有用的，毕竟我的实力远在红鸮之上，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也的确老实了很多，悉悉索索的小动作减了不少。
只是我没有料到这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在我费尽心思想要保护好墨鸦白凤的时候，白凤的一个选择，不仅让我的一切努力付之一炬，还让他们彻底陷入了危险。
也不知道白凤和弄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小子居然胆大得给弄玉送去了一架琴――原本就不该出现在雀阁的禁忌之物！更要命的是，弄玉一曲乐曲引得百鸟来朝，虽是奇观一件，却也使姬无夜震怒不已，一方面抓紧时间让弄玉准备侍寝，另一方面命令墨鸦去追杀白凤。
我明白姬无夜是真的动了杀心，他向来不喜欢这个不听话的少年，这次他要斩草除根。
但我也明白，墨鸦是下不去手的。那个少年虽然任性，但他却是墨鸦最看重的人，墨鸦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杀他的。
既然完不成任务，回来也是死路一条，何况墨鸦一直向往自由，他这一次，恐怕再也不会回来复命了。
我眯了眯眼，看来，我必须要做点准备了。
***
当我再次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正好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红彤彤的染红了半边天，没来由地，我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无比文艺的句子：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没空在这里浪费时间，我喘了口气，朝着姬无夜的寝殿飞去，却出乎意料的，在那栋高大建筑外围看到了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墨鸦和白凤竟然都回来了？
白凤会回来我早已猜到，毕竟今天是弄玉侍寝之日。只是墨鸦……？
这种疑惑仅仅维持到一首所谓心弦之曲结束。
看着弄玉矫健的身手，我才突然明白，原来那弄玉竟是刺客。
注意到窗外那抹熟悉的黑色身影平静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讶异的表情，心中了然。
然而世事难料，意外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原本刺客刺杀失败服毒自尽不过是寻常之事，而姬无夜的斩杀则会加快她的死亡――虽然会很痛苦。
可白凤那臭小子到这个时候还在任性，非得冲进去救她，不仅暴露了自己还连累了墨鸦。
真是蠢的可以！我躲在窗外，有些咬牙切齿。
墨鸦的黑羽飞向姬无夜的那一刻，我的银针也从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呼啸而出，我和墨鸦不约而同地出手，攻向姬无夜。
明明是第一次合作，却也如此默契。我心中竟不合时宜地浮上一丝欢愉。
姬无夜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即使我们联手也未能拿他怎样。
“灵鸢，你这个叛徒！”他看着我，怒气冲冲，杀气腾腾。
“看来这个帽子我是非戴不可了，”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撇着嘴，答非所问，“不过，既然被视为叛徒，若不做尽叛事，岂非名难副实？！”
“你说什么？”姬无夜逐渐目露凶光
“之前我杀了红鸮，现在，”我指着墨鸦，朗声道，“我来带他走。”
***
姬无夜的狠辣我见识过，但没想到他居然在自己家里也装了那么多机关。
眼看铁板将门窗封死，强弩对准我们，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和墨鸦白凤一起被锁在了大殿之中，我四下看了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密不透风的钢板，没有任何一点点可以插针的缝隙，我能感觉到，我的心正在一点一点下沉。
这将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我知道，胜者生，败者亡，所以，为了墨鸦，我不能输！绝对不能！
利箭射穿胸膛的时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我才知道，原来人这一辈子还可以这么痛。
墨鸦召唤出来的乌鸦虽然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防御线，但却挡不住姬无夜气势汹汹的一箭，待我发现那道逼近的寒光时，已经来不及提醒墨鸦了，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墨鸦面前。
……我的命不值钱，但是能用它为墨鸦搏一条生路，也是死而无憾了。
我知道姬无夜不会善罢甘休，僵持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所以干脆设计利用姬无夜拥有石破天惊之力的箭射穿钢板，为他们在茫茫绝境之中生生创造出了一线生机。
……但从空中摔到地上，会很痛吧？
“灵鸢！”墨鸦突然很紧张地大喊我的名字。明明身上痛得要死，我却还是笑了。
……呐，小乌鸦，你有多久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了呢？
下坠突然停止了，我感觉自己撞入了一个人的怀抱。
他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很温暖。
“墨鸦……”我已经快要看不清他的脸，“你有没有怎样？”
“你……怎么会这样？！”他诧异得手足无措。
我想我一定是伤的太重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么会在他一向冷漠的眼中看到慌张和心疼？
墨鸦的胸膛很暖，也很安心，和我想象的一样，靠起来很舒服。
我微微阖眼，指了指头顶那一方天空。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一定要逃出来啊！
***
墨鸦速度真的很快，送出白凤的他已然没有顾忌，亦不必和姬无夜拼命，于是，他带着我很快就从困境中脱身。
常年在新郑活动的他对这里的地形无比熟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已经从熙熙攘攘的闹市飞到了草木丛生的城郊。
只是晚风吹在脸上很冷，真的很冷。
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冷过，仿佛身处冰窖，由上至下，自内而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都在颤抖，寒冷像是一只贪婪的野兽要将我吞噬殆尽，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在极速流失。
“停下吧……”我伏在墨鸦的胸口低声说。
墨鸦没有理我，盯着远处如血的夕阳，脚下如踩飞轮。
正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我突然重重地咳了一声，随即喷出一口血，浸透了墨鸦的黑衣。
……原来黑色也是可以被染红的。
“！！！”墨鸦一惊，赶忙找了个安全的角落停了下来。
“你……”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乌鸦，别跑了，陪我看看夕阳吧……”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痛苦。
“……好。”
“好美丽的夕阳啊……”我吃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金灿灿的晚霞，却终究落得一手虚无，“墨鸦，你还记得吗？我刚入夜幕的时候，有一次出去执行任务，重伤而归，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你出现了……你给了我药，告诉我要好好活下去……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
墨鸦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在听，我顿了顿，恢复了一下气力，继续述说埋藏在心中多年的话，因为我知道，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要守护你，因为你……就是我的阳光，就是我的一辈子。”
“你……”
“小乌鸦，我记得你说过……世界上没有一种鸟能够一直飞翔，永远不需要落地……”我竭力微笑，“我曾默默许下诺言，要做你的陆地……可是，如今，我却要食言了……”
“不会……”他的眼底有些哀伤。
“你知道吗……你总说，你这刀口舔血的行当，伤口是家常便饭，可我啊……还是舍不得呢……”我笑，“小乌鸦，以后的路……你只能靠自己了……”
“别说了……”他突然打断了我，“你伤的太重，不要说了，我带你去找医圣……”
“傻瓜……医家念端哪有那么好找……”我依旧笑着，却是苍白，“我知道自己心脉俱裂活不久了，不过最后能和你在一起，真的……足够了。”
……身为杀手，我比一般人更加明白生命究竟有多脆弱。
“别再说了……”
“我终究还是不够强啊……不能站在你的面前，不能为你遮风挡雨，不能为你保驾护航……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我知道……你不要说了……”
“小乌鸦，你觉得……我能打多少分？”话音未落，我撇了撇嘴，“算了，你还是不要说了，我现在这样，分数一定很低的吧……”
“头好沉，好想睡觉……”呼吸渐渐困难，说话变得无比费力，我勉强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小乌鸦，其实我还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小乌鸦……”眼前的世界仿佛变得浑浊，画面和声音都模模糊糊的，似乎隔着厚重的纱布传来，只剩下一点点意识，如水面上的稻草，浮浮沉沉，时断时续，“小乌鸦……我……”
一瞬间，世界安静下来。
只是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消失。
消失不见。
……真可惜，到最后，我还没能亲口对你说，我爱你。
***
夜幕降临，黑暗将天边仅剩的残光一点一点吞噬，辰星稀少，荒僻的山野上冷风呼啸，像是一声声绝望的悲鸣，一声声含冤的哭诉。
墨鸦坐在山崖上，怀中抱着少女早已冰冷的身体，他看着她安然睡去的模样，看着她嘴角没有消失的微笑，只觉得胸口是撕心裂肺的痛，心中是万念俱灰的殇。
紧紧拥住了少女的身躯，泪水如珠，汹涌而出，划过苍白的脸颊在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坑，溅得一片尘土飞扬。
他哽咽着说：
“十分。”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