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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八章(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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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禹本能地歪头一躲。心中忽有一股二十年未曾燃起的火,灼热燃烧开来,烧得他双眼发烫。长这么大,关心过他的女子,只有故去的母亲,大姐霍敏和奶娘,纵有小妹霍成君心灵手巧,为他缝过新衣,却从未有姑娘让他加餐饭。
霍禹接过平君的饼,狠狠咬了一口,同时,瞪了病已一眼。这个聪明又可恨的少年,以一块饼,还得他允诺救人,真可恨。
病已却美滋滋的将烤鱼递给霍禹,还借来霍禹的宝剑片了生鱼让平君和霍禹尝鲜:“以古之名剑,配鲜鱼,鲜煞人也,可惜无酒。”
平君边吃生鱼,边四周张望,见不远处有野生的桃树,于是上树采撷了桃子,回来在江水中濯洗了,一人一只:“无酒没关系,我们就当这野山桃是桃花酒吧!”
“有名山,有酒有鱼,有名将,有佳人,霍将军,今日你我平君三人就以桃为酒,饕餮此上天赐予的盛宴吧!”
霍禹每次里训练兵士,从未想过这两人困于山中还有此雅兴,心中更觉纳罕,吃着津甜的鲜桃,心中竟生出前所未有的快意。只是,他不过是禁军头领,未曾奔赴沙场打过哪怕一个小仗,未曾上阵杀过一名敌人,又何谈名将。而他的伯父,战神霍去病年十八时已建功立业,他的父亲,沙场有功,如今权倾天下,他已成年,却又做过什么。
想到这里,霍禹咬一口桃,抬眼遥望着远山,隐隐觉得像他的父亲,心中忽又忧从中来。他爱这太乙山,他觉得这,这太乙山懂他。那么,这个小他几岁的少年呢,他是否也懂得自己?
霍禹侧眼,想目光投向病已,病已小口吃着桃,一阵凉风吹来,惹得这病已又一阵微咳。
咳了一阵,病已抬眼看着霍禹,笑道:“霍将军这么年轻,且有一腔才华,日后定能成为一代名将。”
霍禹终于知道,这个笑得欠揍的少年是懂自己的。
“你呢?”霍禹问。
皇家之后,罪臣之后,抚琴的少年,说书人,史病已。父亲让自己监视他,而如今,霍禹竟想和他做朋友了。
“在下?”病已笑得云淡风轻,此刻,霍禹觉得这少年的笑与太乙山的山风何其的相似,清爽,微凉,巍峨的山巅飘忽而下,吹绿了绵延几百里的山树和山果,有绵柔的力量。
“就是你。”霍禹道。
“在下想给史家洗脱罪臣之名。想弟弟入仕,日后他有一番抱负和作为,也不枉费哥哥这将死之人为他做了这么多。”病已苦笑,说罢,又一阵咳嗽。
“小病猫,你才不会将死!你会和我白头到老!”平君一听将死之人,再也无心烤弄鱼儿们,抱着病已的肩膀,眼睛鼻子红了一大片。
“哭什么。刚好你也在,我也和你说清楚,平君,”病已将平君从自己身上拽下来,望着她,认真地道:“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不知哪天就走了,你就当我是你的哥哥,或弟弟也罢,总之是亲人……”
“身体抱恙,皆因心机太深沉。”霍禹打断道。
病已的笑容却依旧和煦如风:“霍将军,病已自生下来就病着了,取‘病已’,也是家父希望我能病好了,自己先天不足而已。若能像霍将军这般好资质,病已自当以立功名为志,只可惜,读了这许多兵书,我连沙场都上不得。”
“为何不敢正视自己的抱负?”霍禹说道:“昔日孙膑且上得战场。”他却不知,病已的心,又何止战场。
两人的交心就此结束。霍禹的一腔少年意气,也因病已的泄气话变得不悦。两人同是被束缚的人,病已被痼疾束缚,他,则被父亲。
午餐结束,病已又喂桑青吃了点鱼,四个人终究要上路了。病已背负着比自己高大些许的霍禹,负隅前行,几步就热汗淋漓。平君则是用绳子绑着桑青前行。
艰难,出乎意料的艰难。
初夏时节,山中本就多雨,病已本就心风湿发作,加之受了寒,他背负一名成年男子爬坡,对他何其艰难。
那桑青被捆绑着,亦是嘴上不依不饶:“一念忠臣,一念权臣,一念权臣,一念奸臣啊!”
夕阳即将落山,前物模糊,为一行人的前行更添了困难。病已休息了一会儿,再想上路,腿脚却颤的厉害。
平君心疼病已,道:“小病猫,不如我们在这里过夜吧。”
霍禹却道:“夜间有狼,必须离开。”
平君又道:“霍将军,不如让我背你吧。”
霍禹本不是不通人性的人。他只道这史病已是因儿时的一段狱中生涯,方才病病歪歪,本想让他背负自己,锻炼他体肤,却不知他自下生起就先天不足,而且,被女子背负,这让他情何以堪。
“没事,我堂堂七尺男儿,背的动他。”病已说着,抹一把汗水,背起霍禹就要上路,谁知他脚下早已软成泥,竟脚下一滑,滚了下去,一路滚得两人脸上身上全是树皮和泥土,还被灌木,幸好被平君手脚并用,拦住了滚下来的两人。
“你们是不是想死了!男人的面子比生死还重要吗?都说我来了!”平君气不打一处来。
忽然,自不远处跑来一匹小矮马,原来是霍禹让病已乘的那一匹。霍禹和病已方才松一口气。男儿尊严如命,这是女子们如何也理解不了的。两人心道。
于是,病已同平君扶了霍禹上了矮马,将矮马的腰间绑缚了桑青,继续爬坡,走了没几步,却见四周绿光四起,阴森可怖。
这时候,向来叽叽喳喳的平君反倒冷静了,她动也不动,只是悄声道:“小病猫,你别动,来了一群狼。”
绿色的光越来越近,饿狼的嗥叫声也越来越近,三人屏住呼吸,汗如雨下。
平君同父亲流浪时亦曾见过饿狼,不过是仅仅一匹,父亲以火把吓唬,终于把狼吓跑,然而,此次是一群狼,一枚火把,怕是吓不住。
“不管了,我去引开他们!”
平君夺了霍禹的剑,本想杀狼,霍禹却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剑。
“我是你们的头领。”霍禹说着,欲要解开自己的穴道来对抗群狼,平君忙攥住他的手道:“不行,你的毒扩散,怕是命都没了!”
病已道:“让我引来狼群吧!反正我一身都是病……”
三人相互谦让赴死,这是霍禹活了二十一年来从未在长安城见过的事。然而,三人推推搡搡,却惊动了狼群,一匹饿狼飞扑而上,霍禹挥剑一劈,将饿狼劈成两截,又有两匹狼飞扑上来,平君甩鞭一劈,飞脚一踹,将两匹狼打飞出去。
这时候,群狼齐齐扑将上来。三人心下一横,只道是要死,平君道:“小病猫,我们同年同月同日死,刚好生死都在一起了!”
霍禹怒道:“莫轻言生死!”又劈死一匹肥硕的狼。
病已手持火把,以火恐吓之,狼亦不敢上前,然而,群狼连连扑上来,平君和霍禹危在旦夕。
“喂,霍将军,都要死一起了!不如和我们交个朋友吧!”许平君骑在了小矮马上与霍禹背靠背而战,她一边说着,长鞭一挥,将饿狼一鞭子抽飞。
“叫我霍禹!”霍禹说着,似是认可,他长剑一挥,又斩杀了一匹狼,然而,他大穴全被封住,腿不能行,一匹饿狼闻着他腿上的血腥味,就飞扑上来噬咬。病已忙以火光恐吓饿狼,却有一匹狼扑到病已的脖子上。
“小病猫别回头!”平君说着,将饿狼打得皮开肉绽,此时,三人已然精疲力竭。饿狼们却依依不饶,步步逼近。
“小病猫,你怕死么,我不怕!”许平君气喘吁吁地说:“为何我还蛮开心的!”
“开心,比病死在床上开心得多!”病已高举火把。
许多年后,霍禹与病已依旧怀念当日三人力战群狼的场景,同生共死,为了对方,不惜一切,最初最原始最真挚的友情,在那一刻滋生,疯长。
忽然,自远处来了一队人马。燎亮的火光,把群狼吓得连连逃窜,剑光如电,凄厉的狼嚎声传来,只见一名伟岸的男子带着一群士兵力战群狼。
为首的不是别人,却是广陵王。欧侯坤紧跟其身后。
广陵王踩着满地的狼尸,顶着满头的星光而来,步步如山摇。这一刻,艰难中走过的三人方才发现这晴朗的夜星辉满天。
广陵王向着霍禹走来,霍禹亦是用一双狭长的丹凤目一言不发地望着广陵王。
病已本以为霍家人会同害他们的广陵王势同水火,可是,在两人对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彻底的错了。
广陵王大步走来,俯瞰着霍禹,道:“受伤了啊,真没用。”
霍禹也不给广陵王行礼,只是道:“中了剧毒,大王可有解药?”
广陵王立刻让欧侯坤帮霍禹检查伤口。
那欧侯坤竟也和霍禹熟悉一般,只见他道:“霍公子别来无恙,得罪了。”
病已掂量着广陵王看霍禹的眼神,心道两人怕是交情不浅。
病已又想起当日霍禹虽知欧侯坤在向霍家泼脏水,他却并没有拿他来问,病已越发觉得这层关系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