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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日之鱼燕之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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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晨光微露时分。
小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不急不缓。雨水洒下来,各种花草之上都凝聚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落在叶上,形成一条漫漫的水流,水流下落,便隐在泥土里,不见去处。
落在低凹处,蓄成一汪小小的水潭,倒映着灰白的天空。又是一滴雨下,景象残破一片,只留幻影。
落在屋檐上,一排排水滴,造就一串串水珠,似一扇晶莹的珠帘,一颗一颗匆匆下坠,砸在石阶上,嘀嗒嘀嗒,却又极有规则,让人听着也不觉厌烦。
我便在此种情况下清醒,用手探一探枕边之人,还好,他还在。
“我还活着。”耳边传来他的喃喃细语。
我吓了一跳,急忙转身,他看着我,眼里满满的温柔笑意。
“你也醒了?现在什么时辰了?哎呀,你可得赶紧起来梳洗罢,可别耽搁上早朝了……”我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突然意识到什么,后半句话便未吐出,便咽在喉咙里。
一看,他正面带笑意地看着我,我急忙解释的说道:“臣妾逾矩,臣妾失礼了。”边说边抬眼,偷偷看他的反应。
他却只轻快的笑道:“平日里朕看你端庄稳重,却也有这般露真性情的时候。你的这模样才真真吸引人。不过这‘你’字我已经好几年没听过了。今日听了感觉甚是欢喜。从今尔后,私底下我允许你这般唤我。”
我以为他是怒极了才如是说,便慌忙回答道:“臣妾不敢,适才是臣妾俗疏忽了,请求皇上责罚臣妾。”
他剑眉一挑,道:“违抗圣旨才真真该受责罚。朕命令你只有我俩的时候唤朕为‘你’。”他特意强调了“朕”,这便是下了口谕。
我只得恭恭顺顺的回答道:“臣妾遵命。”
但心里却有暖暖的气流翻腾着,直扰得心洋洋大乐。
他把我拉进怀里,轻轻地搂住我。
半晌,耳旁竟传来了轻微的鼾声,他是睡着了。
他黑长而且浓密的睫毛扑闪,似停在花间的蝴蝶,翅膀一动一颤。我细细观察着他,似乎也觉着有些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了春晓的声音。“主子,高总管来传呼圣上爷上早朝了。”
我一惊讶,竟忽略了这事,可如何是好。
转身,看见皇上此时正睡熟,那我应该不应该叫醒他?
沉思半刻,便道:“跟高总管说说,今日个圣上爷不上早朝了。”
春晓着急的答道:“主子。这怎么行?”
我微微皱眉,便说道:“你下去吧,有事我担待着。”
“珂贵人如此做似乎不妥当吧?”门外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这定是高总管了,即是小峦子的师傅。
因着避免惹人瞩目怀疑,平日个也不敢于小峦子太贴近,无法探究情况,便不知这位高总管身家背景是何,心意所向是何。
我心一急,欲开门当面说话,但转念一想,被这奴才看着后宫妃嫔衣衫不整,面容不净是极为不妥当的,便放下这欲望,道:“高总管下去罢,皇上已是劳累多时,不妨休息一日。”
我说的不卑不亢,他虽是身为他不过四品太监总管,且先帝吸取了前朝的教训,是严令宦官们干预政事的。
门外的老者声音再次响起,辨不出喜怒,只淡淡的平静:“既然珂贵人如是说了,那老奴只好下去了。”
我笑着回答道:“劳烦高总管了。”姜到底是劳的辣,他说话威仪不失,进退有度,也不枉他伺候了两代天子,行事是极有分寸的。
“难得有高总管如此乖觉的时候。”身边之人懒懒的说道。
我一惊:“皇上你醒了?”
“你们这一唱一和,我怎的能不醒?”他似玩笑般说。
我脸微微一垂,双目紧闭:“臣妾打搅到皇上了,臣妾有罪。”
“你别开口闭口总说有罪,我都听着都觉得厌倦了。”他故意装出了一付打了个哈欠的样子。
我亦被他的样子逗乐:“我的皇上啊,你可真是的。”
说话间不禁用手轻轻地打了他一拳,猛的想死这是犯了死罪的,便急忙赔罪:“臣妾又失礼,又得请皇上责罚。”
他笑出了声响来,伸手紧握住我的手,说:“你一天之内到算计着要犯几次罪?我允你,不论你怎样,我都恕你无罪。”
我的脸微微一红,便似猫儿一般蜷缩在他胸膛里。他搂着我,耳边有阵阵热气传来,暖暖的气体挠着脖子,酥酥麻麻的痒,似有好几只小虫子在身子里转着圈,再转着圈。
我的脸更加红,似一拨了外皮的红石榴,便干脆一头扎进他的怀中。
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长发,柔柔的说道:“我很喜欢看你天真的模样。你笑起来的时候有多美?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见你被你吸引的不是你丢簪子哭泣时楚楚可怜的样子,而是你的簪子失而复得时候的会心一笑。那样明媚的阳光都被你的笑容比了下去,也把我的心思整个得牵走了。”他故意说的甚是夸张。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进宫后,虽然你常笑。但总觉得那笑意里有几分虚假,让人喜欢不起来。”
“虚假?”我头一遭听说如此之话,便用询问的表情看向他。
他轻笑,更加搂紧我:“我知道你不是虚假之人。虚假之人不会在陌生人面前露出那么真诚明媚的笑容的。你只是习惯掩饰,不愿吐露自己的真实心事罢。”
他认真地凝视我,手轻轻地捏住我的下巴,继续说道:“我希望可以见着真实的你,所以,今后在我面前,别再掩饰,别再那般讲究客套官话了。”
我的眼眶顿时湿润,喉咙也被潮潮的泪水咽着,吐不出字来。
“你知道为什么你笑容是假的么?”他又问我,神情认真。
我抬头,依然疑惑的看着他。
他的语气似乎很是怜惜,用手指抚过我的眉心,接着说道:“因为你即使笑,眉头也总是皱着的。”
我听了他的话,甚是惊讶,自个儿是从来没有发觉的,许是从未对着铜镜笑过。
继续思忖着,难怪秀贵人一开始便排挤我,我欲付出真心的妙兰设计于我,头次见面的陈婉婉和佳颖对付我。原来不是因为自己样貌出众,天资聪慧引人嫉妒,而是我的虚假笑容惹来人家的不欢喜。愚,我的确是大愚。自以为是,我的确是大愚。
皇上见我反应,轻抚般拍了拍我的背,说道:“你也别乱想了。我们再好好休息个片刻罢。明日个便有麻烦之事由得你操心了。”
我只轻声回答道:“嗯。”
尔后两人相拥一齐进入梦乡。
这雨似乎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像天庭飘下来的千万条银丝,静静无声地飘落着。又像是无数蚕娘吐出的银丝,千万条细丝,荡漾在半空中,迷迷漫漫的轻纱般。
皇上走后我便无聊地坐在窗前观望窗外的雨。
满地黄花堆积,惟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是李清照的词,此刻甚是符合我的心思。
麻烦之事果然来临。
“主子,又奴才来传话,道是太后娘娘请主子去慈宁宫一趟。”春晓进来传话,神色凝重,颇为担心的模样。
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我轻轻叹气,回答道:“嗯,我知道了。”
说完,我走至衣柜,收罗出一件纯色秀青丝绸袍子,粉黛色丝帛嵌锦小褂,简单的大拉翅头,朴素的插了一串珍珠簪子。不施任何粉黛。
妆扮完毕后,便对身旁的春晓说道:“咱们走罢。”
慈宁宫在西宫,即乾清宫的西面,与我居住的承乾宫甚为遥远。
我望望天空飘摇而下的雨丝,心却是异常的坚定。如面对的仅仅是皇太后,我不至于心怀坎坷,然,我要见的,是我爱之人的母亲。何须害怕面对呢,笑笑。这般去,也只是妻子拜见夫君的母亲罢。
轿子便在细雨中缓缓前行,在微风中传来金属互相撞击的声音。忽近忽远,时快时慢。心跳却也在此撞击声中慢慢平复,渐渐趋于平静。
拉开轿的帘子,外头苍茫茫一片,四周静寂无人,环顾一周,竟找不出那声音来源。也罢,也罢,安静得等待罢。
终于到达慈宁宫,见着皇上的生母,先帝的皇后----孝圣宪皇后,钮祜禄氏。
“陌桑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吉祥。”踏进慈宁宫后我急忙行了个宫礼,甚为恭敬。
但过了些许时间,并没有人回应我的话。
太后没有说起身,我便不能抬头,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心里却思忖着后宫妃嫔怎的都爱如此建立自己的威信,给对方下马威。一个雅妃如此,一个太后亦如此。
脚,已经开始有些麻木,沉重的很。头,低垂着,酸疼的要命。汗,一滴一滴开始缓缓外溢。我直盯着我的绣花鞋子,觉得头渐渐发晕。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起来吧,可别太拘谨了。”太后终的发话。
我虚弱的几乎直不起身子来,幸亏身旁的春晓扶住我,才能没有倒下去。
“怎么的?身子不爽就得在宫里好好呆着,好好的静养身子。别惹出些个事端来。懂么?”太后见我反应,不但不表现关心的样子,反而不悦地说道。
我只能赶紧鞠了躬,谦卑道:“恕臣妾愚昧,臣妾未能读懂太后之意。”
“愚昧?哼!”太后眉头倒挂,厉声呵斥道。
她双目喷出的火焰似要把我生生烧着:“哀家看你这孩子穿着打扮倒也算伶俐,挺和哀家心意。但你说话咋的如此不动听?”
“太后,您别气坏了身子,您的身子可要紧。我看妹妹是不有啥子苦衷呢。”一个温和女声响起。
“姐姐这话可说错了。这种狐媚惑主之事,哪能来那么多的苦衷呢?虽然咱们皇上是旷世罕见的明君,但也不能时刻防得了一些小人的叵测居心阿。太后怎能不生气?”另一个尖锐女声接话。
我抬头,环顾四周,原来皇后和雅妃都在。刚才那一番话便是出自她俩之口了。
皇后有意暗中帮助,卖我面子给我台阶下。雅妃却故意冲撞皇后,一则抗衡后宫之主展示自己威风,二则对我明讥暗讽,推波助澜,让太后降罪于我。
我本欲窥探太后反应,但转念一思量,太后是何等人物,怎会看不出我的这些个小动作,倒不如正大光明些。如此,我便直视她的眼睛,接受她的审视。
对视片刻后,太后叹了口气,道:“唉,也罢。你这孩子现在知道自个儿犯了啥子错了么?”
太后的态度稍稍缓和了些。
我略一沉首,道:“太后若是指臣妾耽搁了皇上上早朝一事,臣妾便不认错。”若不觉得自己做错,我便不会认错。
我的皇上啊,如果从此你的母亲不喜欢我,你也会站在她那边么?
“你,你,你……真真大胆。”太后稍缓的面色又一转换,目露凶光,急急得喘着粗气,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右手紧紧的握着案几上的茶杯,欲把它扔掷过来般。
皇后赶紧给我使了个眼色,道:“妹妹性子未免倔强了些。快快跟母后认个错,此事就这么的算了。”
“呵呵,太后在这呢,怎么倒由姐姐来作主了。珂贵人犯了错不认错,更是顶撞了太后。以下犯上,真真罪上加罪。”雅贵妃幸灾乐祸的说道。
皇后柳眉一横:“若是论到以下犯上之功力,珂贵人是不及雅妹妹半分的。”
雅贵妃笑里藏刀:“姐姐怎的如此说话,雅儿向来很守本分的。更知道由太后做主是最合适不过的,雅儿不敢逾规。”她的意思便是皇后坏了规矩没,没有把太后放在眼里。
“够了!你们俩各持一宫,却在这边屋里斗了起来,可真真叫后头之人和奴才们瞧了笑话去。”太后怒斥一声,瞬间整个的安静下来。
皇后和雅妃只能不甘心的对彼此使了眼色,便也不再言语。
随后,太后转向我,说道:“你的怎么说?”
我神色坚定,依旧回答:“臣妾并没有做错,所以不需要认错。”
太后顿时冷笑了开来,说道:“好,可好的很!”
身后的春晓亦是看出此时局面紧张,近前一步,拉了拉我的袖口,示意我跪下谢罪。
我依然立着不动,她看了看我,再小心的看了看太后,急得跺脚,随即,便退下了。
“太后,请允许臣妾说几句。并非是臣妾妖媚惑主,那日皇上睡的安然,臣妾不忍心唤皇上起身。皇上日理万机,必然万分劳累。臣妾千般不愿意见着皇上因操劳过度而伤了身子。纵然国不能一日无君。但,皇上乃九五之尊,倘若龙体抱恙定影响整个大清帝国正常运行。”我未等太后接话便滔滔不绝,言辞恳切。
太后面色平静,目光并不落在我处,模样似乎有些动容。
我继续说道:“太后阿,臣妾首先是一个夫君的妻子,其次才是一个君王的妃子阿。”
“哼,说的倒比唱的好听。”雅妃冷呵一声,不屑的目光扫过我的脸。
“本宫倒觉得珂贵人对皇上情真意切,处处为皇上着想。此等心意,可真真把我们一干妃嫔全比了下去。”听了雅妃对我的批评,皇后又开始维护我,说道。
“得得得。咋的?你俩又抬杠上了?”太后终究发话,语气虽严肃,但面色却有些笑意。
“雅儿知错。”此次雅妃倒是颇为乖巧听命。“臣妾失礼了。”皇后也急忙如是说。
太后看了她俩一眼,转过头看向我,又接着说道:“哀家倒是错怪你了。这次便这样算你无过罢。你这倔强的性子倒是和哀家当年如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哀家也欣赏的仅。但身为众位妃嫔中的一个,还是温婉收敛些为好。”
“陌桑受教,陌桑谢过太后肺腑之言。”太后这话也确是出自肺腑,辨的出的真情实意在里头。
太后最终温和地笑了,说道:“这般甚好。话说回来,哀家总觉得这日子过得太平淡无味了些。今日个终于悟出个想法来,原是少了天伦之乐。哀家倒是很乐意有些个娃娃承欢膝下。”说完看着我们,看我们三的反应。
皇后和雅妃还有我皆听出个中含义,太后这是催促我们赶快为皇家生出子嗣。顿时我们三个都羞红了脸来。
太后笑容漫溢:“你们些个孩子还害起了羞来。也罢,你们都先下去吧,哀家倒也乏了。”我请了安之后便退出慈宁宫。
终于可以全身而退。
回到承乾宫后,当时强忍的住的泪水此刻潸然落下,如决堤般。不能说那时是不恐慌的,若不是为了计谋,但这泪却不能随随便便流的。
这真性情的泪,落在心爱人眼里,他会宠你,爱你,了解你的苦。若是落在旁人眼里,只叫人看了笑话去。
“主子,你可还好?”春晓进屋,见我一个人偷偷拭泪,便关心询问道。
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直觉得心里有一个木棍敲着只小鼓,彭彭的响,人真真闹心。
春晓见我如此反应,便接着说道:“主子。允许奴婢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主子这性子从小就倔强,若是主子认定了的事,即使面临生命危险亦不会更改的。可是主子,这里可是皇宫阿,别说是太后,就算得最任何一位主都会惹来麻烦的。”
我把气叹在了心里,回答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没人能帮助咱们,只有自助。即使不去得罪他,难保他不来陷害你啊。与其被人暗算,不如大家都挑了明来,让对方不敢轻视了自己。”
停顿一下,我便问道:“你寻我啥子事?”
春晓似恍然大悟般。“啊。我忘记通知主子了。主子,皇上在正房等你呢。”
“什么?你怎的不早说?”我急忙擦干泪迹,往铜镜里审视自己一番。
春晓都嘴道:“我瞧见主子偷着哭,一时间心急便给忘了。”我瞪了她一眼,说:“事情也有个轻重缓急,你瞧你那性子。我该怎么说你才好。”
春晓又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我看了她一眼,便踏出房门。
他正在那头等我,一个孤傲的背影。
我心一喜,略一顿首,便道:“让皇上久等,臣妾罪大莫及。”
他转身,温柔的笑笑:“见你安好,我便宽下心来了。”
说着走至我面前,习惯性得把我拥入怀中,接着道:“我今日听闻你被母后叫了去,甚是着急。我一直在慈宁宫外头等候,一旦你出事,我便过去帮你解围,哪知听说你那般说话甚得母后喜爱,我便欣喜万分。陌桑,你真真的没叫我失望。哈哈。”他的拥抱一紧,能感受到他胸膛的心跳。
我因感动的再次落泪:“我的皇上阿,你此般为臣妾着想,叫臣妾如何报答你的厚爱?”
他贼贼的笑着:“那就帮我生一大帮白胖小子吧。”
我脸一红,道:“皇上没羞。”
“哈哈哈……”他爽朗的笑声顿时传满了整个承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