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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仙道(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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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有结果,再有过程。
沈瑜此刻才感受到这次比试对沈瑛而言,远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加艰难。
“你打算如何破局?”
沈瑛道:“我须揣摩,帮助隋玉的那位仙人、隋玉自己,以及隋玉眼中的我,这三方的心思。”
沈瑜糊涂了,怎么沈瑛自己居然也在其中。“怎么说?”
沈瑛将茶杯推到一边,转而从角落的棋盒中取出了黑白子各几枚。
“假设我们要找出几件物品,或者回答几道题,不可能直接一局定胜负,这会显得难以服众。所以,他多半会选择三局两胜,或者五局三胜的方式。”沈瑛说罢,将棋子摊开放在沈瑜面前。“黑子代表我,白子代表隋玉。”
沈瑜点点头。“明白。”
“隋玉敏感多疑,始终会忌惮我在与他比试过程中猜出端倪。如果我看出端倪,当场作扰,玹音神君自然也会关注到比试的异常,闹得不好看,帮助隋玉的这位神仙也会随之受到牵连。所以姑且可以理解成,一来,这位神仙要防着玹音察觉端倪;二来,隋玉也要防着我察觉端倪。”
“你的意思是,在三局两胜的赛制之下,隋玉反而会让你先赢第一局?”
沈瑛笃定道:“可能性很大。第一局,必然会选择最常规的方式,我只需要以常规的思路,就能赢。而隋玉则会故意输,同时为后面的反胜蓄力。”
她将一枚黑子放在面前。
“通常而言,人在赢了第一局之后,会认为自己已经占得先机,更不会怀疑这比试有问题,所以第二局往往会延续第一局的常规思路。但第二局的结果会被设置为出乎意料的情形,隋玉则会在众人的意料之外胜出。”
沈瑛再将一枚白子放在黑子旁边。
“这时,我们会一胜一负。到第二局,我会察觉到这个比试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但由于胜了第一局,又无法完全确定。这个时候,如果是三局两胜的赛制,我会因为接下来只剩下决出胜负的关键一局,而忽视这些细节,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第三局上。”
说到这里,沈瑛再次将一枚白子推过去。
“而第三轮,则会被设计成,不管我用第一局的常规思路,还是模仿隋玉第二局的出奇致胜,怎么都赢不了的方式。隋玉一定会再次胜出。”
沈瑜皱眉,“那后面……”
“假设是五局三胜,那么到这一局,我一定就会怀疑了。如果到第四局,他们再用这种根本摸不到规律的方式赢,我就会更怀疑。刚刚已经讨论过,如果我怀疑,将事情闹大,转而让玹音神君也起了疑心,事情就会无法收场。所以,要么三局两胜到这里就结束,如果这里还没有结束,真选择了五局三胜制,那第四局就还会想办法让我能赢。”
沈瑛再次放上一枚黑子。
“这样,我与隋玉两胜两负,再次平手。疑虑消减后,再比第五局。最后一局,隋玉胜。”
沈瑜听明白了。“所以不管是三局两胜还是五局三胜,隋玉为了不让你起疑心,他们那边一定会选择第一局你先胜、中间你们穿插获胜的方式,然后在最后的关键一局中再放出一个最难的、谁也无法琢磨的,让隋玉胜。”
“没错。”沈瑛将手覆盖在桌面的棋子之上,“我不敢完全肯定,但基于形势和顾虑,他们很大可能是这样的思路。”
“那你要如何争取最后一局?”
这一次,沈瑛却摇头。
“我无法争取最后一局。第三局和第五局,在他们的设定中是最为关键的两局,他们一定会保隋玉胜出。”
“那要如何?”
“我要争取的,是第二局。”
沈瑛将面前的第二枚棋子往前推了推,随后在那枚白子旁边加上了一枚黑子。
“第二局,不管隋玉如何做,我都直接跟着做。”
沈瑛说罢,将黑白两枚棋子叠到一起。“第一轮让我顺利赢了,所以第二轮,他们定然不会想到,我会跟着他来。不管是制造平局也好,搅局不作数也好,总之,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打破第二轮他获胜的局面。”
沈瑜算了算,“这样一来,即使最后一局他胜出,也最多只能和你平手?”
“没错。但五局三胜的话,他还是可以利用本打算输给我的第四局来扭转局面,所以我也只有一半的几率。我要赌一次。”
在沈瑛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伸手打乱了面前的所有棋子。
“我只能赌,准备时间有限,他们选择的赛制是三局两胜。只要是三局两胜制,我就可以通过搅乱第二局来破坏整场比试。我们打成平手,就必然要加试,而那才是我真正的机会——也是我与隋玉真正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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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神君之姿】—
比试已进行到最后。
待沈瑜收回思绪,一晃发现第三轮已经结束。
身边人在感叹:“这第三局才是最精彩的,这一局隋玉获胜真是实至名归,可惜前面失利了。”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最可惜的应该是第一局,第一局那么简单,却输给了沈瑛,否则最终肯定是隋玉胜出了。”
沈瑜不用想,便知形势又被沈瑛言中。最后一局果然被设定为“隋玉赢得实至名归”的局面。他不关心最后一局到底他们比了什么,现在来看也不重要,只关心现在没能分出胜负,神仙到底要怎样做最后的决定。
“比试很精彩,可惜二人分别一胜一负一平,尚未有高下之分。”
玹音嘴上说着“可惜”,心中却觉甚是过瘾。一番胶着比试下来还是未能决出胜负,好戏还能接着看。
“这样好了,刚刚算是比文,最后,你们就比武,来决出最后的胜者。”
这次,玹音没有给啟焱,或者其他人“建议”的机会,直接自己拍板定下。“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比武肯定不会再平手了。”
隋玉神情如常,但努力掩饰下脸色仍有些不自然的苍白。沈瑛不动声色,但这一刻她的心中终是松了一口气。
是了,这便是她希望看到的局面。一番精心设计的比试却未能决出胜负,那么加试,便很大可能会选择既满足“一定能决出胜负”、又不需要提前准备的方式——没有什么比直接比武更合适了。
沈瑛虽为女儿身,但习武天赋上佳,自身又勤学苦练,因此她的剑法是优于隋玉的。二人比武,她战胜隋玉的机会很大。
啟焱也面不改色,教人看不出丝毫异常。“一切遵从神君指示。”
……
有时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往往在没有任何预期与准备的时候出现。
这一年沈瑛十七岁,而与她同年生的隋玉,则刚刚半月之前过完他的十八岁生辰。就像如今二人正站在“十八岁与否”的交界一般,他们的命运,也仿佛要因为某些特定的因素而就此交错。
隋玉心里没底,他知道比武他略逊于沈瑛,若要取胜,肯定需要一些侥幸和运气才行。不过好在,神仙的支持就是他不为人知的最大“侥幸”。
啟焱上仙默不作声。沈瑛竟然能走到这一步,确是出乎他的意料。其实当沈瑛第二轮跟选隋玉打破形势的时候,他心底对这个姑娘的才智和魄力也是有几分欣赏和赞许的。只是这样的情绪转瞬即逝,更多的还是“可惜了”。
她想背水一战,但可惜了,他必须得让隋玉赢才行。
这不仅仅关乎神侍的选择,这更关乎他这个上仙的面子。他身为上仙如果连这样一件事都办不了,回到天宫根本无法面对明离,更不敢想象此事一旦传出去他会成为多少同僚的笑柄。至于沈瑛,“这个姑娘有多么聪慧”都只是给他办事不利挽尊的脆弱借口。
他不能让沈瑛胜出。
转眼间,二人缠斗已进入胶着阶段。旁观者各怀心思,但玹音倒是一门心思都在两个人的比试上。
从二人的剑招来看,玹音更看好沈瑛。沈瑛每一次出剑,招式都干净利落不犹豫,进攻防守皆是滴水不漏,而隋玉似乎花了更多心思在防守上,颇有些“被沈瑛压着打”的感觉。
但就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沈瑛的状态突然有点不对劲了。
沈瑛握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前面的状态都很好,她也清楚知道自己占据着上风,可就在刚刚挡下隋玉进攻的一个翻身之际,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脊背上受到一种陌生的、微微的刺痛感。起初她还没有在意,但紧接着,她发现她再想驱动内力的时候,那股刺痛感便会随着运功而越来越明显,疼得她几乎握不稳剑柄。
隋玉敏锐察觉到了沈瑛的破绽,立马抓住这个机会进攻上前。沈瑛咬牙挥剑抵挡,“梆——”的一声,双剑交锋间沈瑛手中的剑险些被震落。
她踉跄几步后退,被迫防守。
她不知道此刻她身体里到底有什么,只觉得难受极了,伴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挤压一样。如果她不运功,疼痛感会稍微缓解,但不运功也就意味着无法使出剑术,光凭几个空招式她抵挡不了隋玉太久。
沈瑛咬紧牙关,强忍着体内的剧痛再次发力,被压至极限后她选择孤注一掷,驱动起内力直接爆发性出招,剑气划破长空——
“……嘶!”
这一剑由于蓄力太久,出招时又过于凌厉,竟直接伤到了隋玉!
隋玉的右手小臂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划痕。但这伤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反而在内心层面给他的震慑要大于肉`体的疼痛。
隋玉怔愣了片刻,不敢相信沈瑛在这样的情况下,竟还伤到了他!
沈瑛深知自己状态不佳,见隋玉犹豫给她留下破绽,更是果断乘胜追击——
就是现在,只要再忍一下,就一下,就……
沈瑛想再次运功,可这一次,痛苦比刚刚更甚,不,应该说这一次的痛已经不是刚刚能够相提并论,剧痛直接蔓延入骨髓,豆大的汗珠从沈瑛额头上滴下,痛得她几乎炫目,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可是她就差一点点了,不能放弃!她最后再咬紧牙关,运功、发力——
“噗——!”
可这一次她等来的,却不是让人期待的结果。
如果说刚刚那一招是拉满的弦将那支箭以迅雷之势射出,那么这一刻,就像是那根本就紧绷到极限的弓弦被再度施压,终于无法控制地断裂。
在弦即将断裂的最后一刻,也是沈瑛觉得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全身经脉尽断、气血逆流的那一瞬,她连意识都有些恍惚了,只依稀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淡淡的清冷气息,修长的手轻轻托住她的后背,她的身体便如同干涸泥泞的水渠被注入了清流一般,这股力量冲击着她体内为她带来痛苦的所在,在两股力量的对抗下沈瑛觉得胸腔一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再接着,她便感觉身体一软,向后倒在了那个臂弯里。男人身上是清冽好闻的味道,可分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又不知为何那样令人觉得遥不可及。
她的头跟着往后仰了一下,可那时候的她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她没有看到他的脸,只感觉到对方温热的气息落在耳畔,一时分不清那代表的是强势还是温柔。而周遭的环境仿佛也变了,从紧张、激动和担忧的观战氛围,倏然间变成了沉寂冷肃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