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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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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哥,若不是今日阁内美人们说的,我还不知晓,你竟在外留了个温文尔雅宠妻成瘾的名儿?”苏冲举起杯来,一口饮下。
“八字还未有一撇。”越王淡淡道,随即举起杯。
“你也知道。”苏冲斜斜瞟了眼他,嘲笑一声。
越王搁下杯,沉下脸来。
苏冲乖乖噤声。
另一格的美人各自取了自己负责的乐器,或捧或抱,或斜倚或正襟危坐,或抚琴或立箫,钟鼓之乐,好不热闹。
曲暖酒热时,数十名舞伎呈整齐环形队伍上台轻舞旋转,宽大的裙摆缓缓绽放,似一朵朵夏日清荷,云鬓间别着的碧玉清溪横簪更是衬得各自脸颊欲发娇羞脱俗。
越王嗤笑,眸中平静无波,“父君亦没这般阵仗。”
“怕什么,那老家伙也该好好寿终正寝了。只要……三月之后。”苏冲血气上涌,言语一时亦忘了收敛。
越王似也饮多了些酒,不过多阻止酒后言语放肆了些的苏冲,仅斜睨他了一眼,便循着骤变的鼓乐望向那台间。
细看时注意到众多粉衫女子柔软腰肢各自缓缓仰卧于地,自中央慢慢映现那抹纤细灵巧的身影,他抿唇,眸中色泽不由得加深,略带了几分兴味。
只见那抹身影轻点脚尖,合袖仰首,合臂兀自旋转。
裙摆的浅淡水色在绘制着雍容花卉珍禽的圆台地板中央徐徐飞旋,翘首而立时那身内着鹅白单衣外笼薄凉轻纱愈发衬得整个人似月神般脱俗优雅。
卓尔本不知六公子此回要招待的是当今越王,只当是位贵客,便细细斟酌了一番,命诸位舞伎排了这出新编的舞。她的心中原本有些担忧会出差错,毕竟自身生疏许多,来府时日亦不多,此次编排舞乃是收人心良机,更易获贵客青眼不过。
乐声又由寂静蓦地四起,她扬身双手舒展,长袖轻轻一抖,登时袖摆翠色在众美人粉白间弥漫,似国画绘染的水墨,美而不自知。
熟料这便是数日前那位风姿卓绝外传温文尔雅是个宠妻的主儿的越王,卓尔来不及停下,只借着抖开长袖复又缓缓合拢微低垂了眼,蹙眉思索。
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
——她此刻若是迈出这步,怕是同李巧儿那般,便再也回不去了。
众舞伎纷纷散开,各自跃动,跨越,飞舞,侧身,斜仰,各自沉浸的神情,在卓尔眼中蓦地映现惊画那张嘴脸,肩微微颤抖。
——不过,错过了这次机会,便再无机会更好靠近越王,那么惊画害死她最好姐妹的一条人命,该如何清算呢?
不仅是为了巧儿,还是为了她自己不是?
心中冷笑一声后愈发笃定的她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柔软,整个身子忽地往后延伸,蓦地垂腰。
在众人差点以为她要摔倒在地,惊讶之际更是见着她面色无异,右足倏地向后划开一道弧线,双臂舒展,有力地飘洒出那宽大柔滑的长纱青绸,恸人的声音字字落地:
“泠泠枝江,华裳未央,心有琴瑟,朱笔绘之,左右欢喜,唯尔而已。”
场面登时惊艳了众人。
无论是其余舞伎,还是脸上保持着凝滞神情的苏冲。
而那苏冲口中不近女色惯了的堂堂越王微眯了眼。
他下意识接住那两抹在空中晕开的翠色,隐约混着些暗香。
众人都觉得有些猝不及防,越王这位正主儿却是面不改色,顺势将那含了些特殊的白玉泛开深色的烟山叶青广袖纳入掌间,大气磅礴的气势是将那江山万事掌握其中的不怒自威,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卓尔极度不安的内心。
她在赌。
赌注赔上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姿容不过是天赋,这世上貌美女子多了去的,若想得他青睐,见今日他这般,恐怕还得靠些手段。
“泠泠枝江?你是在向本王示好……”那女子因着自己手中广袖的牵引已然俏影翩跹至跟前,越王见状心情蓦地愉悦了些,连着唇角亦上弯了些。
卓尔凝视着越王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忽而朝自己弯唇,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见越王问话,她不禁定了定心神,熠熠眸光映着他的脸,清浅一笑,“越王觉得如何?”
水墨国画中踱出的画荷仙人,亦不过如此。
越王眸子微眯,显得愈发深邃,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倾身覆唇而上。
那该是一个深切的,极其撩人甚至多了些占有的吻。
突如其来得让卓尔来不及细思其中意味,当前着实心下惊跳了半拍。
双手被迫抵在那人结实的衣襟前,却因摆脱不了对方力度而愈发紧贴,卓尔只觉得脸颊发烫,连带着指尖都在轻颤,从未有过的热忱在心底弥漫开,那是有种甜味在替代苦涩的记忆,骤然间,有些什么已经变了。
唇间的贴合度逐渐减轻,热度却不减,卓尔呼吸不畅,微睁开了眼,默默与越王对视,忽地低了眼。
两人沉默了许久。
卓尔不安地扫视着四周,竟不知何时她们都退下了,连带着六公子也不见了踪影。
沉默半晌。
“陪本王出去走走。”
卓尔心下猛地一跳,这般若无其事的话,是如何能自这位刚刚还把自己禁锢在怀中揉圆搓扁一番的唇边轻启还面不改色的。
一出偏殿门,午后的日头本是最烈的,奈何又染了些乌云,但不似往常那般黑压压的一片,仿若天公只挥毫在白宣上轻轻抹了一层单色墨晕。
紧随在越王身后,卓尔心中忖度不定,她现在还捉摸不透越王究竟是什么心意。
越王蓦地顿住脚步。
卓尔一个不留心差点撞上他。正暗自庆幸着怎料得对方顺手一拉,又将自己带入怀中。
“卓尔。”越王轻唤了一声。
“嗯……”卓尔微怔,随即闷声应道。
后者接下来却没了回应。
她慢慢循着他的目光并排抬首望向远山。
那是透过这宫巷和高墙外的世界。
他是否同自己想的一样呢?
卓尔心中轻笑,暗自鄙弃了自己一番。
陪着越王走过了三条宫巷,路过了不少森然肃穆巍峨的宫殿,卓尔憋了一口气,她承认,自己内心是抗拒的。
可是她无法抉择。
“参见越王。”宫巷间经过不少并列行着的宫女停下匆匆脚步跪于地砖上行礼。
他默然不应,一副俊美的面容和那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和气势,令人忍不住靠近又恐惧至极。
卓尔感觉那人揽着她的肩的手稍微收紧了些。心头有些余热,却不知怎的有些难过。
越王微微低了下巴,一双眸子多了几许漆黑直盯着她瞧,似乎要挖刻出她的所有。
见卓尔神色有些紧张,他轻笑一声,倏地敛了敛神情,别过了头。
不明那一声轻笑究竟何意味,卓尔心下亦跟着一紧,这人当真是个捉摸不透的。
她悄然偏过头注视着他的侧颜,那种仿佛隐在云中高深莫测却在之前离自己是那么近,连呼吸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炙热,这样的男子,这般的身份,何尝不是良配,只是她既已做了这般决定,便不能退缩。
一路无言,却不知何时到了槲仙居门前停下。卓尔心下明了,屈身行礼,慢慢离开越王的怀里,转身缓缓踏上短阶。
越王眸色愈发幽深,只定睛望着卓尔那副平静之态,欲从那其中得出什么,却又有一刻想将那白皙脖颈下揽入怀中继而狠狠欺上……
常素端了一些布料回槲仙居,快到门口时竟见到那越王,回想着她先前仅在上月下旬一年一次的宫人探亲的宫门外遇见着他踏马而来时肃然冷峻的神态,不由得心下一喜,忙上前垂首行礼,“奴参见越王。”
越王恢复往日神色,淡漠地扫了眼挡在两人中间的侍女,又放眼凝视着那人瘦削的笼着鹅白轻纱的背影,随即不应声,转过身不加犹豫大步离去。
常素心中疑窦骤生,低垂了首慢慢起身,见自家姑娘也不对那越王多作挽留,便忍着心中愈发好好奇之心紧跟着卓尔一同入了那槲仙居。
见卓尔没有进内屋休憩,偏在一处荫蔽下的石榻上坐下,双眸无波地望着那清荷池子。
论及这池子,也是不小来头,原来的槲仙居只有些枯萎零落的桃树,颇不景气,数日前自传出六公子在锦云阁点名要了卓尔走,便陆续有太监宫女抄着家伙花种等等进这槲仙居,着手辟了一处清水池,尽种粉白两色荷花,又投了几条小鱼苗,供自家姑娘投食,原本萧条寂寥的槲仙居倒是有了些生趣儿。
不仅如此,那些宫女还留了不少花种花盆,还开了一角芭蕉于姑娘卧室外,供雨声打芭蕉叶听响儿解闷。吩咐这事儿的大人果真贴心极了。
再加上越王今日竟于槲仙居前停足,常素内心揣着多少的疑问,着实憋不住心头好奇得紧儿。
于是她慢慢挪坐在自家姑娘旁,小心问道:“姑娘,越王是如何同你这般熟识的?”
“不曾熟识,只见过两面。”
“是了,那数日前锦云阁可有人砸吧嘴,道那温文尔雅的越王选了惊画姑娘。”常素取了盛布料的托盘上的团扇,扬了扬风,阴阳怪气道。
卓尔拿指戳了一把守常的额,讥讽道:“原来你倒是个多嘴的。”
“哎哟,姑娘你是知晓奴的,奴怎敢多嘴,不过是好奇罢了,姑娘不愿说也罢。”常素默默将那把团扇塞到卓尔怀里,“瞧这怪变的天色儿,怕是又要落雨了,姑娘待会儿便进屋来吧。”话毕,常素便笑着走远了。
留了卓尔蹙眉思索着。
她回想着他仰首望天的神情,视线蓦地不自觉透过树梢蔓延至那天,云慢慢散开,旧巷里双人徐徐行过,一池清荷叠荡,溢出淡雅的幽香,没有一个午后比这段记忆来得暖心灼人。云散旧巷暖花深,可是如此?
卓尔缓缓抿唇,眼角泛起一丝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