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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秀楼 ...

  •   祁七抬头看见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隐约能看出几分后来田锦喻的容貌,只是此时含着稚气,也没有历经世事之后的疲惫和算计,令祁七一下子只想到她小时候的名字:田园。
      对方神情中攒着怒气,却似乎又期待着什么。祁七早不是真的小孩,一眼就将对方的情绪看懂了。是指望着她先道歉呢。
      可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得罪了对方了……

      “对不起啦……”祁七低声说,知道自己是坐错位置了,小学时的事,她一个老太太哪可能还记得住。她屁股抬起来,挪到旁边的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书本铅笔盒,眼睛却一直看着这位同桌。田园,人如其名的小巧玲珑,容貌也精致,才六年级就能看得出是个小美人了。不像她,小时候懵懂无知,像个假小子,不会打扮也不会讨喜。
      其实田园也是可怜,她二十来岁嫁了人,本以为是个好对象,家里开个厂子,新房盖得又高又大,看着就让人喜欢。人也长得好,高高大大的,还帅气,他们相亲的时候,说话温和有礼,她就动心了。结果结婚后才发现,他其实已欠了很多债,人还花心。最要命的是,他还不了债时,竟拿自己妻子去抵,一次算一千块,之后还会对她又打又骂。
      祁七知道这个时,已经是寄望教育崩盘的时候,田喻锦约她见面,告诉她朱景龙抛下她跟朱竟,带着仅剩的存款,跑了。

      思来想去,最后心中到底叹了声,前世的那些怨怼,在尚且稚嫩的女孩面前,终于几分化作了怜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这个时候还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在未来的某一日,会被逼迫到那样的境地,即使后来有朱景龙照拂,也是骨肉分离,没有自我,好不可怜。

      女孩并不知道祁七转瞬间想了那么多,她倒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见状就放过她,坐到座位上,依次拿出书本铅笔盒。顺手将一块橡皮放入书桌,控制着在里面走了一圈。
      “唉,居然还没收拾好房间呢。”
      把一块手帕叠起放置,当作是床。又取来了桌子椅子一一摆齐。

      祁七低头看了一眼,哑然失笑。原来是将课桌中间分割的木板拆了,在里面做成一个小空间,供两人过家家,倒真似模似样似的。

      “你怎么不说话呀?放学去不去?”
      “去哪?”祈七犹沉浸在少年的幼稚光景中,闻言随口反问了一句。
      却没想到田园反而转移了话题,“七七,你变漂亮了啊。”
      她觉得今日祈七很不同,本来是种微妙的感觉,这么打量一番,却觉得整个人都似乎不一样了。这种不一样她说不清楚,不像是长得不一样了,好像从头到脚都有不一样。
      简单概况,就是变漂亮了。

      祈七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变化,不单论外表,就是气质也不同了。她小时候有几分憨傻,虽然聪明,却并不精明,而现在却是活了几十年的内芯,再加上办学时锻炼出来的张口就能胡扯的教书育人的气质,自然是变化太多。昨天爸爸回来却没发现,此时反而被同桌问起,难怪有时候回想起来,父母在对待子女的问题上,缺失的太多。

      她随口说道:“我这衣服还是去年的了,你怎么看出漂亮的?”
      却将眼前的女孩细细看了一遍,少女时的田园犹带着几分婴儿肥,皮肤白嫩,衬得眼睛明亮有神,此时她看着祁七,脸上带了几分惊讶,随后把脸凑过来,祁七往后躲开。
      “你干什么呢?”
      “七七,你修眉了吧?”
      “是啊。”
      “真好看。”田园赞道,“哎,你不是说修眉不好吗?怎么突然转性啦?”轻而易举地将她不一样的原因盖在了修眉这件小事上。
      “我爸爸喜欢央视主持气象的主持人,我看她也修眉了。”
      “噗——”田园看傻瓜一样看着她,“我可不会这样说自己爸爸。”

      祁七摇摇头,她可没说谎,昨天看电视时,爸爸的确是说过“看人家多漂亮,那要是我闺女才好呢”这样的话。她可算是明白了,爸爸说这些话时都并不是真心,只是喜欢把自家闺女逗恼了这样的结果。

      “我倒是真羡慕你,你什么都敢跟你爸爸要,我可不敢。”田园低声说。又去看祁七的眉毛,她可不像祁七,都十多岁了,还不开窍,不懂审美。班里有个女孩都已经学会恋爱了,喜欢上高年级的一个男生,还拿着圆珠笔在胳臂上戳出个对方的名字呢,也不嫌疼。

      祁七正要说话,就见班主任走进来,手里拿了一叠文件,正是要给他们办理学籍档案。

      “你们有谁要改名,现在就可以改了,等学籍提了上去,以后可就不好改了。”老师如是说。

      祁七不由感慨,农村就是农村,做事情就是这么随意。想她当初为元宝儿张罗幼儿园的事,过了无数关,而后朱竟入园,因改了次名字,竟要去三五个部门开证明。

      “其实我挺想改名字的。”田园小声说。
      “为什么?我觉得你名字挺好的啊。”
      “一点呀不好听。你看那些大明星,心如,冰冰,都多好听。”
      “那你觉得我改名叫祁冰冰,有没有明星范儿?”祁七问。

      田园扭头看了她一眼,顿时就乐了,只因这个同桌太熟悉,跟她一样是在这个小村子长大的,如果真的改名叫祁冰冰了,她反而觉得不怎么协调。
      “你还是叫祁七更好听。”
      “所以你也是叫田园更好听啊。”
      祁七随口说着,什么时候你不叫田园了,是不是就是不想要自己的过去了?但愿这次大家都能不一样。

      因六年级毕业,村子里也没有什么升学压力,大部分学生都会就近入利丰镇上的中学读书,因镇中学太烂,设置的升学考试跟没有一般,所以根本都不用紧张。
      但祁七其实有些紧张,她知晓自己不能跟大伯去他的中学读书,后来父母打听到市里成立了一家私立初中,就送她去了,她在小学时每年都得第一名,然而村里小学水平本身就低,便是二十几个人中的头一名,放在市里也显不出来。她入学考试就考得不是很好,后来交了些许钱才进去,等进去了,又十分不适应市里学校的节奏,懵懵懂懂的,落下了一大截。

      她记得最初时,英语老师点名叫她回答问题,就只是问了“how old are u?”她竟听不懂,后来又闹出过分不清Chinese与Japanese,差点把自己国籍换了的笑话。

      因想得入神,祁七半天也没在表格里写下名字,直到老师过来敲敲桌面,她才回过神来。

      等中午放了学,田园果然拽着她去看出殡的热闹。
      村里出殡有许多规矩,搭灵棚,孝子孝孙守在两侧,来吊唁之人如何行礼如何随礼都有说法。看出殡,有些人就是去看磕头,有些人却是凑热闹。喜丧的话,会请了戏班子来搭台唱戏,有卖各种小玩意儿的商贩就会觑准时机骑着车来卖货。在娱乐项目和零嘴都稍显匮乏的村子,无疑是小孩子凑热闹的好去处。

      田园去了以后,四处溜达了一圈,沮丧地说:“我还以为会有上回那个卖娃娃的呢。”

      “娃娃?”
      “是啊。我先前买的娃娃坏了,想再买一个的。”
      “怎么坏了?”
      “不知道是被谁弄的,肚子那里被刀子割破了。”
      两个人聊着天,瞅见个卖糖墩的,一人买了一个,她们对听戏没什么兴趣,随即就都回家去了。

      祁七并不急着回家,她举着糖墩也没吃,又不是小姑娘了,对这种很甜的东西并不那么上心,反而出殡的热闹更吸引她。她长大以后,许多民俗都被废止了,而且后来那些唱戏的都不敬业,破锣嗓子也敢登台,倒不如这个时候的纯粹。
      她找了个角落站着,忽然看见戏台前边立着的小老太太,似乎是自己奶奶,就赶紧换个地方,省得被发现了。

      “哎……”没想到她这一换地方,却撞在了谁身上。
      祁七吓了一跳,立即扭头去看,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皱眉揉自己胳膊,便先声夺人:“你躲在这干什么?”

      “这话我也该问你。” 对方停下揉胳膊的动作,冷眼看着祈七,“你那糖葫芦棍儿扎到人,也不道歉吗?”
      顿了顿,补上了两个字:“秀楼。”

      祈七闻言愣了下,对方说的是普通话,倒是少见。随后又听到后面两个字,她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秀楼,你的名字。”

      这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使祁七立刻想起了有一次电话里有人汇报的某件事。她记得仿佛是某位不认识的著名人士,给她的事件做出的评论。

      “你认错人了,我不叫秀楼。”
      少年挑眉:“你居然没叫秀楼?”
      “我为什么叫秀楼?”
      “因为你家的房子是你带来的。”

      祁七啼笑皆非:“你认识满爷啊?”早上妈妈才说了,这是满爷说过的话。
      他居然果真点头:“那是我师父,我跟着他学习八卦算经。”
      “好好学。”祁七点评了一番。
      “听我的,要么你天天住在你家房子里,要么你叫它的名字,不然,它早晚就走了。”
      “房子也会走?”祁七笑呵呵地问,“那你让它现在走一个看看呗。”
      少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你会说普通话?”

      祁七一惊,想起来自己不知不觉就随着对方说起了普通话,她强自找了个借口:“跟妹妹玩过家家时练的。”
      “是吗?”少年怀疑。他来了几天了,别说小丫头,就是那些正当年的大人,也没有会说普通话的。非要强行说上几句,也是荒腔走板的怪调。这个女孩子刚才讲话,却让他有种跟自己同学聊天的错觉,差点忘了在这个村子里会说普通话其实并不正常。

      祁七赶紧找个借口回家了。被他这一打岔,都忘了追问秀楼的事。
      她咬了口糖葫芦,上面的糖很厚,有点黏牙,里面的红果有点酸,她并不是很喜欢,但还是细细咀嚼了咽下去。哦,对了,红果是后来她跟朱景龙结婚,他们那边的叫法。小时候,她一直管这东西叫山楂的。真是该死,居然带了不少他给的习惯。

      回了家,见妈妈正在做饭,就过去问:“妈,那个……我满爷当初为什么要给我起名叫秀楼啊?”
      “生你的时候,家里正好盖好了新房。”
      “除了这个,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别的话啊?”
      “没什么了吧,就只有我说这名字有点不好听,现在没人会叫那种名字了。他就说也可以不是秀楼,他把他的名字让给你,可以叫花满楼。看他说的什么话,叫了花满楼,跟他一个姓,那不是给他个瞎老汉当闺女去了吗?”

      祁七惊问:“满爷叫花满楼?”
      “是啊。村里就他一户姓花的,这个姓倒是少见。”
      祁七心想,幸好她对这位满爷没有什么印象,不然一想到这个瞎眼的老头儿叫花满楼,恐怕三观都要碎了。
      其实也不能这样说,如果对方年轻时真是翩翩少年的花满楼呢?

      祁七越想越不得劲,吃完了饭,她也不睡午觉,又跑去出殡的地方,想找一找那个少年。转了一圈,却没找到人,只有来来往往的办丧事的人。而此时再看这个丧事,就有些扎眼。
      再过上几年,她们家可不就是大厦倾颓么,家里住的这座房子,也归了别人。

      等晚上她状作无意地问了问祁增裕,便听得他说:“是有这么个人,听说是你满爷的姨表亲,这人来了也不穿孝,行礼时就鞠了个躬,让人挺看不明白的。

      祁七又打听满爷以前的事。

      原来满爷并不是这个村子的人,他逃荒至此,走到这里,实在饿得饿得走不动了,躺在村边的大场里等死。村里有个哑巴姑娘,快三十岁了,嫁不出去,也不肯凑合嫁给那些个她看不上的人。见到满爷,却觉得这人虽然是个瞎子,但洗干净脸倒是容貌周正,且他虽是逃荒,身上却有种村里人没有的气质。姑娘心生爱慕,收留了他,没多久,两人就结婚了。两个人,一个哑巴,一个瞎子,也不知道日常怎么交流,但却难得感情不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又三十年,哑巴姑娘的父母相继过世,她没生下一儿半女,两人从外面领养了个女孩,名唤花开,当作亲生的孩子抚养,不吝金钱,供养读书,算而今也有十八九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比村里的女孩好看许多。
      祁增裕说着就跑了题,开始感慨别人家姑娘的未来:“连个亲戚都没有,也不知道她这日子可怎么过。”

      祁七却想,这个满爷给自家闺女起了那么好听的名字,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偏给“秀楼”这种便是回去个百年组合在一起也很俗气的两个字呢。

      满爷的事就只是这样一个小插曲,祁七找不到人,也就不放在心上。她并不信风水算命这一套,即使死了以后又回到了少年时候,她也不信。

      然而,送殡的还没从花家的坟地离开,关于那位满爷远亲的传言就飞遍了整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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